全篇《一枕清寒一枕愁》姜允江京澤

離開港城后，我遇見的第一個故人，是我那軍區首長前夫。
大雪天，他走進我的小店，為懷孕的妻子買一塊抹茶慕斯。
重逢突如其來，我們都愣了一下。
相視片刻，還是打了招呼。
他問我為何做起了甜品，我說，因為喜歡。
他接過包裝好的蛋糕，卻沒有離開，身影在門前有些遲疑。
雪靜靜地下著，我原以為他在看雪，卻等來他一句低問：
“姜允，你可還……恨我？”
我抬眼，送上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未置可否。
恨，當然是恨過的。
只是五年了，恨意這東西，久了，也就淡了。
就像舊照片，連同里面的人，一起褪了色。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再問些什么。
但此時，店里剛好來了其他客人。
江京澤見狀，只好將話咽了回去，默默退到一旁。
那客人是老主顧，選了好幾樣甜點。
“老板娘，你這手藝可真不賴！這味道，比起市中心那些高級甜品店也毫不遜色啊！”
“您過獎了。”
我一邊利落地替他打包，一邊平靜地回答。
客人又環顧了一下我這間小小的店面，有些不解地問：
“你既有這么好的手藝，怎么不開間大些的店？窩在這小地方，可惜了。”
我只是笑笑，沒搭話。
客人也知道分寸，不再多問，付過錢便提著甜品離開了。
江京澤始終站在角落，目光落在我身上，幾次欲言又止。
只是店里客人絡繹不絕，一波接著一波，他始終沒能找到開口的機會。
他不說話，我也只當沒有他這個人，專心招呼客人。
直到外面傳來他助理小心翼翼的聲音：
“首長，夫人打電話來問，甜品買好了嗎？雪天路滑，夫人有些擔心……”
“知道了。”
江京澤眉頭微皺，朝外看了一眼。
店門外，豪車車窗降下，隱約能看到一個被保姆攙扶著的身影正朝里張望。
臨走前，他看向我，道：
“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留下這句話，終究還是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也只當這是一句尋常的客套話，并未在意。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他走到車邊，小心翼翼地扶住那位腹部隆起的女子，動作輕柔地替她攏了攏大衣，這才護著她一同上了車。
我收回目光，繼續將新出爐的甜品碼放整齊。
第二日天剛亮，我便醒了。
今日是父親的忌日。
我特意去超市買了好些東西，雖說不算正經祭品，但父親生前就喜歡這些。
我想，祭祀終究是給逝者辦的，順了他的心意才好。
到了墓地，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我將甜品一一擺好，像往常一樣對著墓碑絮絮低語。
我說店里近來生意不錯，新研制的黑森白蛋糕很受街坊喜歡；
說前日張阿姨家的小孫女來買泡芙，模樣可愛極了；
說今年冬天雖冷，但暖氣很足，夜里并不難熬。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山風掠過發梢，我伸手輕輕撫過石碑上深刻的名字，仿佛又見到父親慈愛的目光。
“爸，”我輕聲道，唇角漾開一抹極淡的笑意，“您看，我很聽您的話，努力的好好活著。”
“如今活得很好，真的很好……”
現在的我，只是城南街角那家甜品店的老板娘，日子簡單踏實。
不再是那個被軍區首長江京澤一紙離婚協議，棄之如敝履的發妻。
不再是那個為了他而疑神疑鬼、終日以淚洗面的瘋癲婦人。
更不再是那個因縱火傷人被投入監獄，成為他軍區傳奇路上唯一污點的罪人。

我和江京澤，算得上是共患難的少年夫妻。
初識那年，他才十五歲，還是江氏集團里一個毫不起眼的私生子。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哥哥擋災避禍，凡有明槍暗箭，都由他以身相護。
因此他身上總是新傷疊著舊傷，未見一日完好。
父親見他可憐，便時常暗中周濟。
“叔叔大恩，我江京澤銘記終生，來日定當報答。”
江京澤是一個很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他也確實是做到了。
三年時間，他從軍了，在軍區大殺四方，成為了最年輕的首長。
一時之間，他權傾政商兩界，風頭無兩。
從前看不上他的商業大佬也開始拉攏他，可他都只是客氣地應付過去，從不真正結交。
唯獨對我父親，他是打從心底里敬重。
即便后來父親退休，離開了港城，他的這份心意也從來沒變過。
“當年要不是您雪中送炭，我早就完了，根本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從今以后，我必當您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好好照顧姜允。”
那段時間里，我們經常見面，感情來的順理成章。
我們結婚后，
軍區里幾位元老對他這個私生子出身的首長很是不服，明里暗里屢屢發難。
那五年里，我陪在他身側，不知熬過了多少不眠之夜，替他擋過陷害，也曾在深夜為他處理對手的威脅。
我們一同走過這段最為艱險的路。
直到再也沒有人敢再有任何異動。
可他地位越高，投懷送抱的鶯鶯燕燕就越層出不窮。
我雖然相信他，卻也難免心生忐忑。
他看出我的不安，一日夜里，緊緊握著我的手說：
“別瞎想，允允。”
“沒有人能和你比。”
“你是陪我吃過苦、受過難，從槍白彈雨里一起走過來的，這份情誼，誰也替代不了。”
為了讓我安心，他除了上班和處理軍區公務，其余時間幾乎都陪著我。
他知道我喜歡城南那家老字號的甜品，不管加班多晚都會親自去買回來。
我便是偶爾做飯不慎切傷了手指，他見了都要蹙眉半日，小心翼翼地為我消毒包扎，仿佛這是什么了不得的重傷。
久而久之，全港城都知曉，江首長江京澤愛妻如命，視我重逾他自己的性命。
我以為我們少年夫妻，共患難的情誼，無人能比。
可卻不知道，這些所謂的情誼都只是江京澤精心算計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