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廣倫 ：跟父親學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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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生活在蘇北的農村，看慣了牛，近距離接觸過牛，并且不止一次騎過牛、放過牛。萬萬沒想到，成年后，竟和牛打了好幾年交道。

那是大集體時代，每個生產隊都喂十幾條牛，不是肉牛，也不是奶牛，而是清一色的役用牛，農民稱之為耕牛。那個年代，犁地、拉車、打場全靠牛，當然干的最多、最常見的就是牛犁地。

每到播種季節，犁地是第一道工序，生產隊就會安排幾個經驗豐富的老農專門負責犁地，犁地時，兩條牛并排走，合力拉一個木犁，在廣闊的田野上，一圈又一圈，轉圈的方向，有的順時針，有的逆時針，不知不覺間，一大片土地就被翻耕了過來。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我高考落榜。原本希望通過讀書跳出農門，沒想到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心里多少有點不甘。父親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種地也不丟人，俺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現在政策好了，土地也承包到戶了，往后種地也有奔頭了。

從校園剛踏入社會，一切懵懵懂懂的，沒有其他出路，那就只能接受現實，安心種地吧。

犁地看似簡單，小時候也多次親眼目睹大人們用牛犁地，等到自己第一次正兒八經操作時，才知道這里也有不少學問，既要遵循基本規律，又要掌握技巧經驗，還要學會隨機應變，第一次犁地，我甚至感覺比做數理化題目還難。 一次父親在用牛犁地時，讓我在一旁跟著學，父親邊操作邊講解。只見父親將人字形的牛梭子套在牛頸上，用兩根粗麻繩將牛梭子連接到木犁前端，犁頭是一塊厚鐵板，形狀三角形，犁頭的銳角朝前，這是翻土的關鍵，人跟在犁的后面用右手握住犁梢，牛在前行過程中，鋒利的犁頭就像小刀的尖兒輕松入土，把土 “劃開”，犁頭兩邊的鐵片往外撇一點，像鴨子的腳蹼，這樣犁頭往前移動的時候，能把劃開的土向兩側翻過去，形成整齊的土壟，這樣就完成犁地的全過程。 轉了三整圈，牛累人也累，在地頭歇一會，父親抽了一袋煙，說，學會沒？試一把看看。我心想，牛在前面拉，我扶著犁跟在后面走就是了，這也太簡單了。我扶著犁，吆喝一聲，兩條牛立馬起步往前走，誰知沒走幾步，木犁就滑下道了，怎么也拽回不到直線上，犁的地深淺也不一樣。真是應了那句話：一看就會、一干就廢。 父親說，犁地的時候要手眼并用，右手扶犁時要扶正，犁要垂直于地面，歪了就會跑偏；如果感覺耕得深了，就稍微用力往后扳犁梢，要是淺了就用力往前按一下；眼睛要始終往前看，確保牛走直線，發現牛走偏了，左手提起韁繩，通過“拽”和“抖”兩個動作向其中的一條領墑牛傳遞信號，牛通人性，領墑牛收到主人的信號就會重新走回正道；到地頭掉頭時，輕拽一下韁繩，口中喊一聲“喔”，牛就自然轉過來了。 按照父親傳授的經驗，重新走起來的時候，比之前就好多了，雖然還有點磕磕絆絆的生疏，但越來越有自信，經過半天時間的現場實踐，我終于熟練掌握了犁地的技術。以后每年在播種小麥、玉米、大豆等農作物時，我都會和父親一起用牛犁地。 又過了幾年，家里添了手扶拖拉機，隨之配套的是兩鏵鐵犁以及旋耕耙，操作更簡單，犁地的效率更高了，再也不用牛犁地了。牛無了用武之地，也就沒有保留的必要，沒過多久，就忍痛賣給了牛販子。 此后隨著農業機械化時代的到來，加上土地大規模流轉，現在在蘇北的農村，不僅看不到牛的身影，連過去一家一臺的12匹手扶拖拉機都很少見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久保田、雷沃等型號的大馬力拖拉機了。 一次和幾個自詡為“新型農民”的種田大戶、同時也是我的年輕晚輩一起吃飯，回憶起以前的事情，我說，你們會開汽車，也會駕駛各種型號的收割機和大拖拉機，但肯定不會用牛犁地耙地，但我會。幾個年輕晚輩很驚訝，說，牛還能犁地？我們看都沒看過。我略帶炫耀的口吻說，牛當然能犁地，30多年前，農村犁地完全靠牛，我有好幾年的犁地經歷呢。只可惜，我學的這門手藝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現在我們經常把那些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工作的人比喻為老黃牛，北宋文學家、詩人孔平仲在七言絕句《禾熟》中，曾這樣贊美犁牛：百里西風禾黍香，鳴泉落竇谷登場。老牛粗了犁耘債，嚙草坡頭臥夕陽。我家當年養的黃牛何嘗不是。我依然記得，黃牛通體黃色，兩個角稍有彎曲，顏色黃中透白，角尖鈍圓發亮，性格溫順，干活賣力，是名副其實的“老黃牛”，當年被賣了之后，我難過了好多天。

彈指一揮間，轉眼30多年過去了，承包地早已流轉給了村上的種田大戶，父親也去世多年，每每想起30多年前和父親一起種地的那些日子，還有那朝夕相處的老黃牛，不知怎的，心里總會有莫名其妙的傷感、失落和惆悵。

作者簡介

梁廣倫，長期在縣直機關從事宣傳工作，業余時間喜歡寫散文、隨筆，新聞稿件及文學作品散見中國社會報、中國國防報、慈善公益報、中國雙擁雜志、宿遷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