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她越來越沉默,寧愿住校都不愿回家。
我也愿意她住校,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每月固定的去給她送點錢送點衣裳,也去剪斷她的頭發。
建英很爭氣,一舉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還拿了縣里的獎學金。
十里八鄉就沒有人不知道她的。
傍晚我想和她說說話。
看到她沉默的倔強的樣子后,我才意識到原來亦步亦趨跟著我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怨著吧,一直怨著也挺好。
最起碼能讓她想離我遠點,離這里也遠點。
建英上了高中,回來的日子更少了,起初是她不想回,后來是我不讓她回。
她就像一塊肉,誰都想從她身上啃一口。
可我唯獨沒想到,我的兒子是第一個。
他沒有建英聰明,任由我打斷鞭子也不肯上學。
只想出去做生意,賺大錢。
我又賣了牦牛,給他一筆錢。
建英高二那年,他說自己想家了、想結婚定下來了。
家里出不起他的彩禮,只能拖著,拖到秋天牦牛膘肥體壯時再賣一批。
媒人又蜂擁進了我們的帳篷,他們愿意拿出更多的彩禮和牦牛娶建英,因為她念過書有文化有知識,生出的兒子會更聰明。
這一次,不僅男人心動了,連兒子都沉默了。
他紅著眼質問我:“從小你就偏愛建英,她一個女娃娃讀書讀到現在還不行嗎?我當哥的夠對的起她了!”
“阿媽,再過一年哪還有人愿意嫁給我,來提親的也不差,建英嫁過去也不算虧待了她!”
我揚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太陽穴突突的跳:“閉嘴!她跟你有什么關系,憑什么要為了你犧牲!誰都不許打建英的主意!”
夜里我躺在草坪上看著天上的星星,哭著哭著就笑了。
我的兒子長成了他父親的模樣,我的女兒不能再和我一樣。
如果是阿媽,她也會這樣護著她的女兒的。
建英只用好好學習,不需要承擔她不應該承擔的東西。
我突然想看看建英,很想很想。
在校門口看到建英和男同學一起逛文具店那一刻。
我放下了行李,在學校旁邊租了一間房子。
強硬的讓建英走讀,和我住在一起。
阿秀是我們的鄰居,我們處境相似,總是要格外親近點。
建英成績下滑那一天,我讓她和那個男同學斷了。
“憑什么!你憑什么永遠這么高高在上,永遠不可一世。”
“你知道我被他們叫什么嗎?男人婆、乞丐頭,就因為你給我剪的頭發!”
“媽,你贏了,你徹底贏了!不僅沒有女生愿意跟我一起玩,我連鏡子都不敢照,每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
“只有他,他不嫌棄我,他夸我可愛、陪我買文具、陪我一起熬……”
心臟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的我呼吸不上來。
我的建英,我的女兒受了這么多委屈啊。
可我依舊不后悔。
建英是個孝順的,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站在窗臺上逼她,逼她跟那個男同學斷了來往。
她到底聽了我的話。
“建英,等你考上北京的大學,媽再也不管你了。”
她更加沉默了,每天回家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不愿意跟我多說一句話。
我知道。
媽媽走的遠,女兒才能走得更遠。
我在小區里支起了攤子賣飯,因著量大實惠,也攢了點錢。
一半給建英攢學費,一半給她哥哥當彩禮。
我托阿秀給建英送點吃的、衣服、鞋襪,帶她出去散散心 以她的名義。
阿秀不明白我這是何苦,非得鬧成這樣。
“阿秀,建英只有一次機會,我不知道能不能給她爭來第二次了。”
“我想親眼看她上考場,書寫她的命運。”
可我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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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帶著男人找到我時,我正在支攤賣飯。
他們說建英快高考了,他們來看看。
那一刻,我仿佛冥冥之中早已預料到什么。
托阿秀帶建英出去吃飯,我不打電話她們就別回來。
從天亮等到天黑,屋里處處彌漫著煙味。
“怎么還不回來?!”
“市里高中都是這樣,念到晚上十點才下課。”
兒子沒了耐心,焦躁的一腳踹在桌子上。
“阿媽,我心愛的姑娘要嫁人了,她阿爸說再拿不出錢就把她嫁給別的男人。”
“阿媽,我等不到牦牛長大了,讓建英嫁人吧,村里跟她一樣大的都生倆孩子,她有什么不滿足的。”
“我不會虧待建英的,以后她男人要是敢動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長久的望著他,最后低頭笑了笑。
“建英不會嫁人的,她不僅要念書,她還要念大學。”
“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考,后年考,一直考。”
后來的一切都混亂極了。
男人的拳腳落在我身上,嘴上罵著我腦子不清醒。
兒子沉默的守在門口,意味不明的看著我,眼神冷極了。
警車嘀唔嘀唔的聲音響起,其他鄰居報了警。
男人在警局里不服的嚷嚷著,兒子護著他又攔著他。
“憑什么要抓我,我打自己的女人怎么了,我憑什么不能打她。”
“阿爸!閉嘴!你這是家暴,別說話了!”
原來他知道是家暴。
也是,他畢竟去南方了幾年。
可他還是選擇回了這里,裝聾作啞,吸骨敲髓。
“阿媽,你難道真的要我背上案底嗎?你偏心也得有個度吧。”
“大不了我不找建英了,你趕緊跟警察解釋一下。”
我咬死了家暴,他們被拘役了七天。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面目全非的模樣,沉默的把屋里收拾成原樣。
給建英打了電話,家里有點事,我得回家看看。
讓她別焦慮,在考場上盡力就好。
她一如既往的沉默,最后才說了句好。
又托阿秀多多照應著她,代我送她上考場,讓建英也有親人接送。
阿秀看著我臉上的青紫,泣不成聲:“你這又是何必,兩頭不落好,建英心里還對你有怨。”
我仿佛又聽到了阿媽哼唱的歌謠。
她說我要念書,要走出這里。
那時我不懂,如今希望我的女兒要念書,要走出這里。
“阿秀,爛透了的是我的人生,不是建英的。”
“我知道建英,她知道了肯定不會老實念書的,她會護在我面前,我的女兒永遠站在我這邊。”
“可我不想,我想讓她去念大學,去城市里工作,再也不用和我們一樣。”
我笑了笑:“阿秀,我要離婚。”
我把所有的積蓄給了阿秀,等建英高考完別讓她回去。
在草原,沒有離婚只有喪偶。
離了婚的女人無處可歸,娘家不會收留她。
她是不詳的象征,是被詛咒的人。
我鐵了心的要離婚,鬧的天翻地覆。
我只有這一次機會,頭破血流也不肯認輸。
我贏了。
前提是要拿出兒子的彩禮,現在就要。
看著男人充滿惡意的眼神和笑,迎面的風吹的我眼眶酸澀。
我這一輩子似乎從未被長生天眷顧過,仿佛這輩子都逃離不了這里。
一雙手握住我的手腕,瘦瘦的身形擋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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