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隨著高校人才評價機制改革的深化,越來越多未滿35歲的年輕學者憑借突出的學術成果,打破“論資排輩”傳統,走上博士生導師崗位。他們用年輕人的闖勁、優秀的成果、獨到的教學理念,為大學校園帶去一陣清風。

國內多所高校近期持續刷新“最年輕博導”紀錄,未滿35歲的青年學者陸續躋身博導行列。這些年輕的博導們,大多手握國內外高水平學術期刊論文,主持國家級青年科研項目,出版多部學術專著,以扎實的學術成果脫穎而出,走向科研項目帶頭人、學術組織管理者等核心崗位。
2019年西湖大學迎來首位90后博導,如今該校90后博導隊伍持續壯大,最年輕者僅28歲;溫州醫科大學35歲前晉升為博導人數近5年來增長約47%;寧波諾丁漢大學90后博導已逐步成為科研教學中堅,約占全校博導總數的16%;今年啟動招生的寧波東方理工大學,現有90后博導29名,各校年輕博導群體均呈擴容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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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醫科大學博導王周光(右一)帶著學生在實驗室。 受訪者供圖
高校青年人才是科研突破的重要力量,同時也是教育傳承的新鮮血液。這股年輕學術力量的崛起,不僅讓更多年輕學者走進公眾視野,更折射出高校人才評價機制改革的走向。
他們的登場,為高校課堂、學術創新注入哪些新活力和新可能?與此同時,如何確保相關評價機制的科學性與合理性,讓這些年輕人走得更遠?我們走進浙江多所高校,尋找答案。
科研硬核,課堂圈粉
藏青色圓領衛衣,一副黑框眼鏡,1994年出生的西湖大學博導向宇軒站在學生中間,儼然一副同齡人的模樣。這位今年5月剛晉升的年輕博導,2022年從廈門大學博士畢業后入職西湖大學工學院,開始他的科研之路。
“如果你在實驗中看到異常的信號,要嘗試去理解它。”這是向宇軒常對團隊成員說的話,而這句話的背后,是一段難忘的科研經歷。
入職之初,他鎖定儲能領域表征方法與體系交叉方向,確立了三個課題。前兩個課題因實驗數據無法支撐假設相繼停滯,第三個課題剛起步便陷入困境——初步檢測時,儀器上突然出現一個與傳統理論相悖的未知信號。
接下來的一年,團隊反復實驗,卻始終無法破解這個信號的來源,陷入了漫長的瓶頸期,每一次失敗都讓大家倍感掙扎。
“如果你能把不合理的現象,用你的知識把它合理化,就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在一次和同事的交流中,這句話給了他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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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大學博導向宇軒和團隊成員。受訪者供圖
轉機的出現充滿了巧合。在一次學術會議上,向宇軒結識了復旦大學的宋云教授,對方正在合成一種新材料。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雙方展開合作測試,沒想到新材料竟與未知信號完美匹配,信號背后的奧秘終于被揭開。今年9月,這項二次電池電極—電解質界面研究中的突破性成果在《Nature》(自然雜志)上發表。
作為青年博導,如何帶好團隊、培養出能獨立攻堅的科研人才,向宇軒有著自己的考量。
在西湖大學的前兩年,向宇軒也有自己的學術導師,但導師大多提供實驗室資源與學術建議,最大程度尊重他的學術獨立性。在自己的團隊中,他也延續了這種寬松又嚴謹的氛圍。
招博士生時,他不太看重獎項與榮譽,更多的是通過追問細節判斷學生的思考深度。“比如,實驗圖的由來是什么、遇到哪些問題、用了什么樣的解決方法……能說清楚這些細節,說明沉下心做了研究。”
培養過程中,他手把手帶教。自己先做一遍實驗讓學生觀摩,再讓學生嘗試重復,完成后逐步交付任務,遇到問題便及時迭代溝通。從課題規劃、實驗進程到論文撰寫全程跟進,既幫學生避開科研彎路,也讓他們在實踐中慢慢建立完整的科研邏輯。
年輕博導的教學方式更為個性化,輕松的課堂和科研氛圍也拉近了師生間的距離。
在寧波諾丁漢大學,90后博導李灝楠的課堂上總是充滿笑聲。大二學生朱亦波感受頗深:“李老師的課更活躍,互動更多。”
李灝楠的課,不僅有中國學生,還吸引了不少留學生。來自加拿大的Ashmita說,李老師的海外留學背景也讓他更懂得與國際學生溝通,“他的講解總能切中要點,讓我們輕松地融入課堂。”
這些年,李灝楠一直在探索教學風格。他在英國諾丁漢的博導是一位資深教授,授課方式是傳統的師徒制——日程框架嚴格,每周都要匯報成果。
“導師對我批評多于鼓勵,學術標桿立得非常高。”他回憶道,“好處是培養了嚴謹的學術風格,但也容易讓學生失去自信。”如今作為博導的他,正努力在嚴謹與激勵之間尋找平衡。
“我習慣把困難的任務拆分為容易完成的小目標,引導學生循序漸進地完成。”李灝楠分享他的教學心得,“學生的自信,才是他們走得更遠的內在動力。”
環境優化,助力年輕人露頭
博導隊伍年輕化趨勢的背后,是多重因素的共同推動,它離不開高校人才評價機制的持續探索,也離不開社會環境對青年人才的政策導向。
“對于年輕學者,我們更關注他們的學術潛力、科研創新能力及培養研究生的愿景與責任感,而不僅僅是資歷或年齡。”寧波諾丁漢大學人力資源辦公室主任陳潔說,學校為他們的成長建立系統化、立體化的支持體系。
從海外求學到擔任大學講師,再到晉升博導,回過頭看著自己走過的路,李灝楠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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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諾丁漢大學博導李灝楠帶著學生做實驗。受訪者供圖
中國東北大學本碩畢業后,李灝楠開始攻讀英國諾丁漢大學的聯合培養博士,這段求學經歷,為他打開了一扇窗。博士期間,李灝楠先后跟隨中外導師參與科技部重點研發計劃、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等多個國家及省部級科技重大專項,還有英國的各類課題研究。
“這段經歷打開了眼界,看到了不同的學術文化。”他將這種理念注入團隊,帶領學生聚焦極端制造裝備、精密加工、微納制造、增材制造等前沿領域,將研究范式與科學工具引入國內課堂與實驗室。
2018年,李灝楠被寧波諾丁漢大學聘為助理教授,短短四年破格晉升為正教授,成為該校最年輕的教授博導之一。“學校提供了完善的科研支持體系,包括獨立的實驗室和全額博士生獎學金名額,讓我能夠心無旁騖地投入科研工作。”他說。
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前沿領域飛速發展,學術生態持續迭代升級,正為青年人才搭建起成長快車道,賦予他們更多發展機遇。
對于培養周期較長的醫學生來說,“35歲前成為博導”難度不小。在溫州醫科大學博導王周光看來,年輕博導對于學術研究要有所規劃,每一步都要走得扎實穩健、精準聚焦,既要錨定前沿方向,又要兼顧臨床實踐與科研創新。
王周光專注于細胞生長因子與衰老及再生研究,自碩士起就加入溫州醫科大學李校堃院士團隊,通過聯合培養博士方式,在美國匹茲堡大學深造,并在美國紐約愛因斯坦醫學院擔任博士后及研究員。2022年,34歲的他回到溫州醫科大學,入職便破格升任教授、博導。
長期在溫州醫科大學的成長積淀,讓他深諳臨床與實踐對科研的支撐意義。日常科研中,他既帶領學生深耕實驗室攻堅課題,又帶領學生參與臨床查房積累實踐經驗,引導團隊在臨床與科研的碰撞中發現問題、破解難題。
從溫州大學本科到華南師范大學攻讀碩博,入職浙江師范大學后從講師起步,35歲的韓中美憑借扎實的論文、項目、獎勵等成果與教學業績,今年9月通過院、校兩級遴選正式成為博導,她所聚焦的教育學(教育技術學專業),瞄準的正是多學科交叉的智能教育教學創新領域。
韓中美始終聚焦AI浪潮下文科發展的時代命題,教學中同步融入領域前沿動態。即便授課經驗頗豐,技術迭代的迅猛仍促使她保持學術警醒——元宇宙、教學智能體、具身智能機器人等新興概念與技術持續涌現,她通過不斷迭代備課內容,確保學生精準把握智能教育領域的前沿發展脈絡。
2020年學校成立的全省智能教育重點實驗室,也為她的研究提供了堅實支撐與跨學科平臺。近期,她聚焦“知情共育”這一方向,生成式人工智能環境下學習者元認知模式識別等相關研究成果已逐步落地。
從論資排輩,到多元評價
從青年博導們的成長路徑中不難看出,不少高校正不拘一格地為青年人才鋪路搭橋,“破格”也成為其中的關鍵詞。
向宇軒曾擔心,沒有博士后經歷,未來的發展會不會受到限制?當他通過“西湖卓越學者計劃”進入西湖大學后,打開了新的天地。
西湖大學發起的“西湖卓越學者計劃”,面向全球新近獲得或即將獲得博士學位的優秀青年學者廣發“英雄帖”。目標非常清晰,挖掘那些在職業生涯早期便嶄露頭角的創新型人才,全力支持他們以獨立實驗室負責人的身份,在西湖大學各學科領域開展自主探索的獨立研究。
“該計劃核心是為青年人才量身打造成長快車道,支持他們盡早開展自主科研、主導研究方向,打破傳統科研體系中年輕人成長受限的壁壘,釋放青年人才的創新活力。”西湖大學相關負責人表示。
在溫州醫科大學研究生院院長肖健看來,相比于其他學科,醫學生成才比較晚,按照臨床醫生的職稱評價體系,難以選拔35歲以下的博導,更需要打破“唯資歷”論,構建一套更科學公正的評價體系。
2021年起,溫州醫科大學就制定并發布新版的《研究生指導教師遴選與資格復審規定》。對于年輕的、科研業績較好的臨床醫生,即使是主治醫師即中級職稱,也可以申請博導資格。
“這種‘破格’當時在醫科院校里還屬少見。”肖健介紹,不同的院校對于博導申請要求不同,大多有嚴格的指標限制,比如一定數量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發表相應篇數的期刊論文。“我們傾向于綜合評估導師的科研水平,更看重他的代表作質量,業績突出的人才都可以申報。”
當越來越多年輕博導走上大學講臺,新的命題已經擺在眼前:如何構建一套更科學、更公正的學術評價體系?與此同時,高校又該為年輕博導搭建什么樣的舞臺,助力他們在學術道路上穩步前行?
在肖健看來,年輕博導思維活躍,掌握新技術快速,和學生年齡相仿,也有助于科研“傳幫帶”。該校還出臺了“杰青優青培養工程”實施辦法,自然科學類最高支持力度200萬元,臨床醫學類支持120萬元,符合條件的青年人才均可申報,致力于幫助年輕博導成長。
寧波諾丁漢大學的評價標準則更為多元。在他們的評價體系中,論文不再是重要指標。李灝楠作為寧波諾丁漢大學首家校辦企業創始人,公司成立1年內估值超2億元,他的產業化成果同樣被學校認可。
針對高校博導隊伍日趨年輕化的現象,著名教育學者、二十一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認為,這一趨勢的深層動因在于高校對“博導”崗位認知的根本性轉變,并深刻折射出我國人才評價機制從“論資排輩”向“唯能力論”的改革方向。
“社會輿論曾長期將‘博導’視為比教授更高的頭銜,這是一種誤解。”他解釋道,“博士生指導教師是一個重要的工作崗位,而不是教授中的一個固定層次和榮譽稱號。”
熊丙奇認為,讓剛畢業的博士、助理教授擔任博導,在國際一流大學中是常態。近年來,年輕博導屢屢涌現,標志著我國高校正持續推進博導從頭銜到崗位的改革。“此舉旨在破除唯帽子、唯頭銜,重視博導的實際帶教能力,為青年教師提供施展才華的舞臺。”
為確保評價機制的科學合理,熊丙奇呼吁“淡化論資排輩的陳舊觀念”。他形象地比喻道:“學術研究不是運動會,不應分老年組和青年組。我們迫切需要創造一個平等的環境,讓所有學者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讓有能力者脫穎而出。”
來源:浙江日報、潮新聞
責編:葉 揚
美編:鄭娜莉
一審:何百岳
二審:方佳佳
三審:王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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