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婧
李娟的散文清新、自然、明快。來自大西北曠野的她,無半分矯飾與匠氣,平白如話的文字如藍天一般明凈如洗。她曾謙虛地說:“如果說其中也有幾篇漂亮文字,那倒不是我寫得有多好,而是出于我所描述的對象自身的美好。”誠然,新疆之美廣為人知,但正因太過遼闊、廣大,故難以把握。她筆下的故鄉在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改編成電視劇后,成為無數人向往的精神“遠方”。而此時,我再度捧起書本,試圖重讀文字里的阿勒泰——如果說散文作家都是煉金術士,李娟的力量就在于著眼身邊,把凡人小事煉化出美好、明亮,在剎那間煉化永恒。
李娟善于發現角落里的美,她所寫的都是身邊的平凡人和小事,家長里短,雞毛蒜皮。但瑣碎,正是生活的常態。
她的文字里常有溫暖的親情,《想起外婆吐舌頭的樣子》那一篇,平淡真摯。她筆下的外婆,生前幽默、喜歡吐舌頭,是個有意思的老太太,那間竹林里的老瓦房,總能為“我”帶來平靜。外婆的陪伴與離去,讓“我”成長。
她的文字里還有一份質樸的人情美——動作遲緩的胖醫生、調皮的孩子們、美麗年輕的新娘、英俊的麥西拉……有的人與“我”往來頗多,有的人與“我”只是萍水相逢,但在李娟的筆下,每個人都有可愛之處。
人間煙火是美好的,但人間不過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記得《過年三記》里放煙花一節,李娟寫道:“這幕強烈的情景非但沒能撕破周圍的寂靜,反而更令這寂靜瞬間深不見底。不遠處的荒野在煙花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看似尋常之景,她也能從中有所悟——人世亦如煙火,作用不過是照亮曠野。
同為來自新疆的優秀作家,李娟與劉亮程一樣,面對地廣人稀的大西北,難免思考“存在”和“意義”。劉亮程的思考走向哲學層面的深處,而李娟卻舉重若輕——“我們的‘有限’是一種多么沒有希望的有限。然而,這又是多么公平的事情。即便是我們個人的不甘心,也因為有可能會從這些不甘心的尖銳之處迸發出奇跡,并且有可能因之洞悉些什么,而同樣圓滿地嵌入無邊無際的平靜和諧之中。”這是一種頗有古意的理解,使我想起了蘇軾的《赤壁賦》,“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她想表達的,亦是人生短、歲月長,無邊無際的平靜和諧會包容一切,如此這般曠達的人生態度。
李娟的散文里,還有一種關于他鄉與故鄉、古老與現代之間的內在張力。她在《通往滴水泉》里,寫一對在滴水泉旁開小店的年輕夫妻的故事,從小店的繁盛熱鬧到新公路通車后小店的寂寥;她在《彈唱會上》,寫獵人的消逝,從獵人和鷹、和那片追逐狩獵的大地之間的古老關系,嘆息人類與自然之間某種珍貴的連接,當其湮沒于時間洪流中時,人們失去的遠不止一種傳統技藝,而是與之共生的精神故鄉。
李娟是漢族,她有自己的故鄉。雖成長于新疆,卻從未以新疆人自居。但她以自己的觀察,讓更多人了解她眼中的阿勒泰,這片在她的生命里同樣陌生的土地——
生長在新疆,她深愛著阿勒泰的風土。在阿勒泰,人如候鳥,逐水草而居,與變化相對的,是亙古的山川原野。或因如此,她對自然充滿喜愛與敬意,認為自然自有秩序,人實在太過渺小。但她贊揚阿勒泰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堅韌,無論生活有多少困難,哪怕是天災,亦可泰然處之。生活在阿勒泰的人,哪怕再老的長者,也是這里的陌生人;但他們作為那么早的一批居民,又是和阿勒泰最先親近起來的人。這是一種多么可愛但憂傷的關系——人與世界慢慢熟悉,仿佛回到天地之初的稚子;但人的發展終究會改變這片土地,也許某一天,阿勒泰也會不復往昔……
李娟的語言只屬于李娟。“大地遼遠,動蕩不已。天空更為廣闊——整個世界,天空占四分之三,大地占四分之一。”這是她從摩托車上看到的曠野,顛簸,天地分明。而她筆下的風景,永遠充滿美與奇跡。
讀李娟的作品,如飽飲甘泉,為久居都市的心靈帶來溫情的治愈,她的筆下有著迷人的熱氣,她愛人間煙火,更愛被煙火照亮的世界。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文學創作與批評方向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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