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是個陰雨天。
我媽在鎮上的衛生院里大出血,醫生問我爸保大還是保小。
我爸,林建國,抽了半包煙,沙啞著嗓子說:保小。
他大概是篤定了,這個能把我媽折騰得去了半條命的,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兒子。
結果,我出來了。
是個女孩。
我媽沒撐過去。
于是,我成了林家村人人皆知的災星。
我爸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討債的仇人。
他抱著我,從衛生院走回村里,一路上一言不發。
鄰居們說,林建國那天臉上的表情,比死了爹媽還難看。
哦,不對,我媽就是在那天死的。
是我克死的。
這是我爸的原話,也是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揮之不去的詛咒。
……
我的童年,是在饑餓、寒冷和無休止的咒罵中度過的。
我爸很少和我說話,開口便是呵斥。家里的活,從我能走路起就學著干。掃地、喂雞、洗自己的衣服,稍微慢一點,他的巴掌就下來了。
我一度以為,全天下的父親都是這樣的。直到我叔叔林建軍的兒子,我堂弟林寶根出生。
“寶根”,寶貝的根,我們老林家唯一的根。
林寶根出生那天,我爸喝得酩酊大醉,抱著那個皺巴巴的紅孩兒,哭得像個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不是在我媽的葬禮上,也不是在我奶奶無數次勸他“對昭昭好點”的時候,而是在他弟弟有了兒子的時候。
從那天起,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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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寶根是捧在手心的寶,我是地里沒人要的草。
家里唯一的雞蛋,永遠是臥在林寶根的碗里。香噴噴的白米飯,也只有林寶根能敞開吃。而我,永遠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配著黑乎乎的咸菜。
我五歲那年,過年。叔叔家殺了豬,肉香飄了半個村。我爸被叫去喝酒,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小碗紅燒肉。
我聞著香味,肚子里的饞蟲翻江倒海。我攥著衣角,怯生生地湊過去,小聲喊:爸。
他沒理我,把那碗肉放在桌上,自己倒了杯水喝。
我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伸出手指,想蘸一點油星子嘗嘗。
手指還沒碰到碗邊,他的筷子就狠狠地抽在了我的手背上。
“滾開!”他雙眼赤紅,像是要吃人,“這是給寶根留的!你個賠錢貨,也配吃肉?”
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瞬間紅腫起來。但我沒哭,眼淚早就被嚇回去了。我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碗肉,心里有個地方,好像在那一刻徹底涼了。
在這個家里,我唯一的溫暖,來自奶奶。
奶奶會偷偷在灶膛里給我烤一個紅薯,趁我爸不注意塞給我,小聲說:快吃,我們昭昭要長高高。
她會抱著我,指著天上的星星,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有一次,我又因為多看了一眼林寶根碗里的肉,被我爸罰不準吃飯。晚上,我餓得在被窩里偷偷哭,奶奶悄悄推門進來,手里揣著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昭昭不哭,奶奶在。”她把窩窩頭塞進我手里,粗糙的手摸著我的頭,“我問過村里的算命先生了,他說我們昭昭啊,不是災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做大事的。”
我知道那是她編來騙我的,可我還是信了。
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窖里,奶奶的謊言,是我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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