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出沒！中國法學自主知識體系是這樣建構的？

最近學界流行自我加冕。

某教授宣稱超越了黑格爾，某學者自稱填補了法理學百年空白，某團隊揚言重構了整個法學范式。這些宣言像煙花，噼啪作響，光芒刺眼，轉瞬即逝。熱鬧最后，恐怕僅僅只會留下一地雞毛。

這景象自然讓人不安。建構中國法學自主知識體系，本是嚴肅的學術使命。現在卻成了一場口號競賽。誰的聲音大，誰調門高，誰就能占得先機。學術創新變成了營銷話術，理論深度讓位于宣傳技巧。這不是自信，是虛火。

那些動輒超越古典大師的宣言，聽著豪邁，細想荒唐。黑格爾們的思想經過數百年打磨，千百次批判，早已內化為人類智識的基石。超越他們，談何容易？這不是爬樓梯，多邁一步就更高。這是造山運動，需要地質年代的積累。沒讀過幾本原著，沒解過幾個真問題，沒經過幾次思想淬煉，就敢拍著胸脯說超越了誰。這不是創新，是碰瓷。不是自信，是無知者無畏。

更可笑的是論證方式。把古今中外偉人的名字列成清單，仿佛念咒。孔子、亞里士多德、黑格爾……名單越長似乎就越有分量。可這些思想家屬于不同時代、不同傳統、不同問題域。硬把他們塞進同一個邏輯鏈條，不是融會貫通，是生搬硬套。就像把青銅器、青花瓷、不銹鋼鍋放一起，說這都是人類炊具發展史。沒錯，但等于沒說。真正的理論整合，需要消化、轉化、重構，需要讓不同思想在自己的體系中各安其位，而不是當擺設、充門面。把偉人當肩膀墊腳，踩得越高，當心摔得越重。

還有那些生造的概念。什么“二維”“三段”"四元""五位一體"，聽起來高深莫測，拆開來看，往往是用新詞包裝舊說，或者干脆邏輯不通。辯證法三元不夠，就加一元變四元。這操作小學生都會。理論的深刻性不在于要素多寡，而在于解釋力度。牛頓力學公式簡潔，卻統御宏觀世界。愛因斯坦方程優雅，揭示時空本質。真正的創造，是化繁為簡，不是變三為四。動不動就自創體系，仿佛體系是大白菜，想買就買。殊不知，體系是思想自然生長的結果，不是貨架上的商品。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沒有真問題，別搭草臺班子。

最要命的是，這套玩法綁架了民族情感。誰質疑，誰就是跪久了站不起來。誰批評，誰就是缺乏文化自信。學術爭論被污名為立場問題，理論探討被上升為忠誠測試。這招最狠。它把個人名利野心，包裝成國家使命。把學術泡沫，涂成愛國情懷。于是，任何理性的反對聲音都被消音，只剩下整齊劃一的點贊。這不是學術繁榮，是學術專制。不是文化自信，是文化綁架。

只是，我們不免要追問一句：這樣的"自主知識體系"，真的自主嗎？還是僅僅把西方理論框架換上中國標簽，把主義原理拼接本土實踐，再撒上傳統文化的花生米。炒來炒去，還是那盤菜，甚至還沒出鍋就已經餿了。真正的自主性，來自對中國社會真問題的深刻洞察，來自對本土實踐的理論提煉，來自面對真問題的學術勇氣。不是拒絕西方，而是超越西方。不是無視傳統，而是轉化傳統。這需要數十年如一日的田野調查，需要甘坐冷板凳的文獻功夫，需要在真理面前保持謙卑。

想想費孝通。他提出"差序格局"，沒說自己超越誰。但這個概念精準把握了中國社會結構，成為中外學者繞不開的分析工具。想想瞿同祖。他研究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沒喊什么宏大口號。但每一頁都扎實，每一句都經得起檢驗。他們的自主性是做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他們的自信來自研究本身的重量，而非自我宣傳的鑼鼓。

再看看今天的"學術明星"。論文產量驚人，專著一本接一本。細看內容，東拼西湊，淺嘗輒止。他們不是在研究問題，而是在生產學術GDP。項目、頭銜、榮譽，樣樣齊全。唯獨缺了點真東西。可偏偏是這些人，嗓門最大，姿態最高，自我包裝最用力。他們深諳傳播學規律：語不驚人死不休。反正學術圈也不大，只要打動幾個關鍵人物，獲得幾個重要獎項，再拉上體制背書，就成了權威。至于理論本身能否立案，學說能否經時間檢驗，誰在乎呢？五年十年，風頭過了，再發明一個新概念，繼續下一輪循環。

這是一種精致的利己主義。借學術公器謀個人名利，假國家使命行自我封神。危害不小。它擠占了真學者的生存空間。那些默默耕耘的人，不擅長營銷，不懂自我炒作，在評審、晉升、資源分配中屢屢敗北。劣幣驅逐良幣，這不是危言聳聽。它敗壞了學風。年輕人有樣學樣，不再相信慢功夫，不再崇尚真學問。都想著怎么出快成果，怎么抓眼球，怎么占山頭。學術共同體變成了學術名利場。它更誤導了公眾。老百姓以為中國法學真出了大師，殊不知是人為造神。一旦泡沫破裂，損害的是整個學界的公信力。

有人辯解說，這叫"敢于創新""勇于突破"。但創新不是胡來，突破不是蠻干。沒有嚴謹論證的創新，是妄言。沒有扎實基礎的突破，是妄行。妄人當道，正說明評價體系出了故障。我們太看重數量，太迷信頭銜，太容易被宏大敘事唬住。一個學者，只要占領了某個山頭，插上了自己的旗，哪怕山頭是紙糊的，也能收獲掌聲一片。這太荒謬。

建構自主知識體系，需要一代人的沉潛往復。要回到中國大地，面對真問題。征地拆遷中的權利邊界，數字時代的隱私保護，平臺經濟的法律規制，基層治理的法治困境。這些問題，西方理論解釋不了，傳統典籍找不到現成答案。這才是我們建構自主知識的起點。要深入田野，理解普通人的法律生活。要精讀典籍，激活傳統的當代價值。要開放對話，與西方大師過招，而不是自說自話并自行宣布超越或者勝利。要甘于寂寞，十年磨一劍，而不是一年磨十劍。

這過程注定漫長。沒有捷徑。更不能靠幾個自封大師的妄人就宣告成功。真正的自主知識體系，是無數真學者用真研究一點點攢出來的。它或許不完美，或許不成熟，但它是實的，不是虛的。它能解釋現象，能指導實踐，能經得住批判。它不懼怕質疑，反而在質疑中完善。它不依賴權力背書更不為其盲目背書，反而靠邏輯與證據自我立足。

妄人表演得再精彩，終究是戲。戲臺搭得再高，也長不出知識的大樹。中國法學自主知識體系，不需要神仙皇帝，不需要救世主。它需要的是一群誠實、謙卑、堅韌的學者，在真理面前保持敬畏，在權力面前保持獨立，在時間面前保持耐心。他們也許默默無聞，也許終其一生只推進了一小步，但正是這一小步又一小步，才能走出真正的自主道路。

那些自我加冕的鬧劇，該收場了。學術不是T臺，不需要走秀。知識不是商品，不宜炒作。民族復興的宏大敘事，不該成為個人野心的遮羞布。中國法學界，該醒醒了。把聚光燈從妄人身上移開，投向那些沉默的耕耘者。把掌聲獻給真學問，而不是假大空。否則，自主知識體系建構，只會淪為一地雞毛。這結局，誰也不愿看到。

時間是最公正的裁判。它會讓妄人現形，也會讓真金閃光。我們只需冷眼旁觀，守住底線。不為虛妄造勢，不為泡沫興奮。該讀書讀書，該研究研究。三尺講臺，一本拙著，問心無愧，足矣。至于誰超越了黑格爾，歷史自會回答。現在急著自行宣布，未免太早，也太過滑稽。

妄人當道，是時代的病癥。治愈它，需要整個學界的努力。從拒絕點贊開始，從敢于批評開始，從回歸常識開始。中國法學自主知識體系，不該是空中樓閣，而該是大地上生長出來的參天大樹。它的根系，深扎于中國社會的復雜現實；它的枝葉，伸展向人類智慧的廣闊天空。這棵樹，需要園丁，不需要魔術師。需要耐心，不需要速成。需要合作，不需要獨占。

所以，請停止那些無聊的宣稱——中國法學不需要第二個黑格爾，更不需要自封的黑格爾的超越者。它需要的是無數誠實而堅韌的學者，在各自的角落里，靜靜思考，默默寫作。他們的名字也許不會載入史冊，但他們的工作，構成了自主知識體系真正的基石。這，才是最樸素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