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鐵窗里的歌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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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遠市長第一次踏進監獄大門時，內心是帶著幾分得意的。三個月前，他還是這個地級市的常務副市長，老市長突然病退，他順理成章地接了班。這次監獄視察，是他精心挑選的行程——既體現對司法工作的重視，又能展現親民形象。監獄長王大勇早早候在門口，這位在監獄系統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獄警，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市長，歡迎蒞臨指導！"王監獄長聲音洪亮，握手時微微欠身。鐵灰色的大門緩緩開啟，陳志遠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領帶。監區干凈得讓他驚訝：水泥地沖洗得發亮，被子疊成標準的方塊，連牙刷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穿著藍白條紋囚服的犯人們正在縫紉機前勞作，規律的嗡鳴聲像極了井然有序的工廠。"我們這里是連續五年的省級文明單位，"王監獄長邊走邊介紹，"去年剛被評為省廉政教育基地。"陳志遠頻頻點頭，隨行人員的相機咔嚓作響。陽光透過高墻上的鐵絲網，在他嶄新的西裝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一個瘦高個的犯人。那人低頭踩著縫紉機，但陳志遠總覺得他的側影有些眼熟。"市長，這邊請。"王監獄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們來到活動區，犯人們整齊地坐在小板凳上。王監獄長上前一步，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市長在百忙中前來看望大家，這是我們的榮幸。為了表達感謝，大家為市長獻首歌吧！"話音未落，那個瘦高個犯人猛地站起來——陳志遠這才看清他的臉，心里咯噔一下。是李一。三年前，陳志遠還是財政局局長時，李一是本地的明星企業家。他們在多個招商場合把酒言歡，李一總是舉著酒杯說："陳局長，咱們可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要一起為建設現代化奮斗啊！"后來，李一的公司爆出騙稅案，涉案金額巨大。庭審時，陳志遠還作為證人出庭，證實那些項目確實經過正規審批。他記得李一最后看他的眼神，說不清是怨恨還是憐憫。"好！我給大伙領個頭——"李一不等指令，張口就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起初只是零星幾個聲音，漸漸地，整個監區都回蕩起這首本該由少先隊員唱響的歌曲。陳志遠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在鐵窗之內聽到這樣的歌詞，讓他感到一種尖銳的諷刺。陳志遠抬手示意停下。可犯人們仿佛早有準備，又換上一首："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這次他們唱得格外響亮，其他犯人也跟著唱起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陳志遠。陳志遠的后背開始冒汗。他突然想起李一案件中的某些細節：那些經過他簽字批準的特批文件，那些在豪華會所里的密談，那些以"咨詢費"名義打入他連襟公司的款項……視察在倉促中結束。走出監獄大門時，春日的陽光有些刺眼。陳志遠深吸一口氣，對陪同的干部們說："今天，犯人給我上了一課。"見眾人面面相覷，他緩緩道來："這些犯人，當年哪個不是宣誓要做'共產主義接班人'？如今他們用歌聲提醒我們——他們留在了這里，那么我們這些還在外面的人，該如何守住初心，才不至于步他們的后塵？"回程的車上，陳志遠一直沉默不語。那天晚上，陳志遠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很久。他打開保險柜，取出幾份文件——那是李一案件的相關材料，他當初特意復印留存，以防萬一。第二天，陳志遠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決定：他向上級紀委主動說明了在李一案件中存在審核不嚴的問題，并請求處分。半年后，陳志遠被平調到省里一個閑職部門。有人說他太傻，為了一個小案子自毀前程；也有人佩服他的勇氣。只有陳志遠自己知道，那天在監獄里，當李一領著犯人們唱起"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時，他看到的不是一個犯人的挑釁，而是自己可能的未來。又一年春天，陳志遠以調研員的身份再次來到監獄。這次沒有前呼后擁，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高墻外。風中隱約傳來歌聲，還是那首《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他轉身離開時，監獄的鐵門正在他身后緩緩關閉。這一次，那沉重的撞擊聲不再讓他心驚，反而像是警鐘，為每一個從權力門前經過的人而鳴。

作者介紹：寒風，原名劉安，1980年參軍，1983年轉業，業余愛好寫作，在人民日報社大型期刊《時代潮》《家園》《做人與處事》《文明》《行走》（詩刊）《黨史博覽》《中華民居》《讀者》《演講與口才》以及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中國演員報、海峽都市報、內蒙古晚報、遼沈晚報、浙江青年報、重慶青年報、中國詩歌網、大河文學網、大連文學、詩歸客等發表60萬字紀實文學、小說、散文、詩歌，2024年散文《母親河》獲第六屆當代文學杯全國文學創作一等獎，2025年7月詩歌《黃河怒濤》獲中國詩人作家網“中華傳承杯杰出文學獎”。2025年9月詩歌《黃河組詩五章》獲中國詩人作家網，海外精英文學主辦“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80 周年文學賽”金筆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