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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泰陵)
乾隆四十八年,早春,寒意尚未完全褪去。
直隸易州泰陵的道路上,乾隆皇帝的御駕正在緩慢的向前移動。
乾隆干嘛去呢?泰陵是世宗雍正的陵寢,這是去拜謁父親去了。
就在離皇帝隊伍不遠的一處御道旁的石像后邊,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無聲息的躲藏著。
當然他躲藏并不高明,很快就被在前頭替皇帝清除道路障礙的守備武官王鳳詔當作刺客給捉住了。
王鳳詔看著眼前的男人,越看越感覺不對勁,這個人身穿一身破舊的儒衫,面色憔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沒有任何兵刃,總不見得是要徒手刺殺皇帝吧?
泰陵屬于直隸,人犯很快被王鳳詔移交給了直隸總督袁守侗。
袁守侗,字執沖,山東鄒平人,為官多年,深受乾隆皇帝的信任,主要是這個人能力很強,辦過很多大案要案,而且從來是秉公執法,官聲也相當的不錯。
自己的管轄區有刺客埋伏在御道意圖不軌,這是大事兒,袁守侗馬上就提審了犯人。
那根據犯人交代說,自己不是刺客,自己是山西平陽府臨汾縣的一名生員,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秀才。
袁守侗問,說你叫什么名字?
犯人說,我叫馮起炎。
袁守侗派人一查,發現他還真沒撒謊,這人還真是生員馮起炎,朝廷的名冊檔案里黑紙白字記的清清楚楚。
那袁守侗納悶了,說你馮起炎不在山西繼續參加考試,求取功名,你來直隸做什么?
馮起炎回答,我要見皇帝。
袁守侗想,馮起炎的身上既沒有任何兵刃,那他行刺的概率就很小,既然不是行刺,一個讀書人千里迢迢來此,藏身于圣駕必經之路上,還要見皇帝,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告御狀。
所以袁守侗的態度就稍微緩和了下來,他和馮起炎說,本官也是通情達理,為民做主之人,你要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如實相告,我轉呈法司,一定能沉冤昭雪,為你湔洗前愆,主持公道。
馮起炎聽袁守侗這么說,他反應倒不是很大,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說我沒有別的事兒,只是想要給皇帝送封信。
袁守侗說你先別給皇帝看了,先給我看看吧,他就把信給拿了過來,仔細的閱讀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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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守侗)
不讀不知道,一讀,袁守侗的腦瓜子嗡嗡的。
這封信,非常長,有二十多頁,大體上可以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馮起炎的才華展示,一部分是愿望清單,是馮起炎希望皇帝可以幫助自己實現的一些事情。
先說第一部分,是馮起炎把《易經》的卦爻辭與《詩經》的一些篇章生拉硬扯在一起,全文的句式是這樣的:
假如陛下命題AAAA,則請誦一詩以應之云BBBB。
AAAA是摘抄《易經》中的內容,而BBBB則是摘抄《詩經》中的內容。
這是馮起炎在向皇帝炫耀自己的才華,意思是自己已經把《易經》給研究透了,每一字每一句自己都可以解析出來,都可以注釋,但問題是,馮起炎的解析和注釋,沒有原創度,都是摘抄《詩經》里邊的,等于是他用一本書來解讀另外一本書。
他還希望皇帝可以以他規定的句式對他進行提問,那么他就可以完美無瑕的進行回答,而皇帝見識到了他的學問之后,必然會對他大為賞識。
后邊的部分,則回答了馮起炎為什么要讓皇帝賞識自己,還順便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馮起炎,男,年三十,是山西平陽府的秀才,原本姓趙,但是父親死的早,所以自幼隨母改嫁到了一戶馮姓人家,也就改了馮姓。
馮起炎小時候還算聰慧,用功讀書,終于在乾隆四十一年考中了秀才。
功名雖然是有了,但是馮起炎沒能再進一步,所以本質上他的生活沒有改變,依舊是家徒四壁,有時候連溫飽都不能解決。
因為貧窮,因為饑餓,馮起炎已經不敢奢望能出人頭地,他最大的夢想只是傳宗接代,他要成親,要結婚。
根據他自己說,他有兩位姨母,一位是張三姨,一位是杜五姨,張三姨家里有一位小女,而杜五姨家里也有一位小風。
他在書信中對皇帝說,小女年方十七,方當侍學之年而正在朱字之時,意思是小女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紀,而小鳳年方十三,雖非必字之年而已在可字之時,意思是雖然沒有到立刻出嫁的地步,但是也可以許配人家了。
兩位表妹長得都很漂亮,都氣質不俗,馮起炎哪個都喜歡,哪個都割舍不開,他也就不知道該選哪個好。
思來想去,馮起炎決定,最好是兩個自己都娶進門來。
但是馮起炎也知道,自己一貧如洗,要啥啥沒有,兩位姨母是絕對不會同意親事的。
懷揣著這個想法,馮起炎變賣了家當,在當年正月初六日離開山西,一路跋山涉水,在正月二十一日抵達了京師投奔親戚。
他先是找到了在京師開店的姨父杜月,又找到了做生意的表弟馮兆榮,希望可以跟著兩個人學做生意,保不齊賺了大錢,自己就可以風光回鄉迎娶兩位表妹。
杜月和馮兆榮,有心幫助自己這位落魄的親戚,但是幾天時間接觸下來,他們發現這個窮書生啊,腦筋太古板,智力恐怕也不高,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于是就勸馮起炎別胡鬧了,還是趕緊回家吧。
怕馮起炎沒有盤纏,杜月還給了馮起炎一千文錢,馮兆榮也給了五百文。
拿著這點錢,馮起炎就走了,但是他可沒回家,而是游蕩到了長新店一帶。
長新店,也叫長辛店,這個地方在北京的西南部,是當時出京的重要驛站的集鎮,在長新店,馮起炎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得知了乾隆皇帝要拜謁泰陵的消息,他靈機一動,寫下詩文和愿望單揣在懷里,提前到了泰陵的御道上“埋伏”,打算在圣駕經過的時候攔住皇帝,呈上書信,讓皇帝幫助自己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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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馮起炎)
在給皇帝的書信中,馮起炎甚至還大膽的指示起了皇帝,他說:
若以陛下之力,差千員一人,選快馬一匹,克日長驅到臨邑,問彼臨邑之地方官...
如果憑借陛下的力量,派遣一名官員,讓他騎上一匹快馬,使他限期到山西去和地方官接觸,命令地方官來操辦我的事情,那我就一定能迎娶兩位表妹了。
言下之意,是馮起炎想讓乾隆皇帝去給他提親。
書信讀完,袁守侗目瞪口呆,良久說不出話來,您想想袁守侗也是大官了,一生擔任過的職務,除了尚書就是侍郎,除了總督就是按察使,什么人他沒見過,什么案子他沒辦過?但眼前馮起炎鬧出的這件事,袁守侗算是開了眼了,他不知道怎么辦,只好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刑部。
刑部給馮起炎定的罪名,是馮起炎荒謬絕倫,褻瀆圣聽。
啊,你區區一個秀才,竟敢因一己私欲,編寫如此不經的文字,還企圖在皇帝的儀仗前呈送,這是狂悖,更是目無法紀。
刑部馬上就發了一道公文,讓山西巡撫派人去馮起炎的老家,了解一下馮起炎的具體情況,看看馮起炎交代的是否屬實,或者是別有用心。
這一了解啊,發現馮起炎的實際情況比他自己描述的還要慘淡。
馮起炎的繼父和母親已經去世多年,他在山西已經沒有直系親屬,考取秀才之后,想以教書為生,但是沒人愿意聘請他,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只好借住在當地一個大戶人家的小房子里,以抄寫文書為生。
生活上困頓和事業上的無助,讓馮起炎日益貪難,抑郁成病,一度患上痰涎之癥,按今天來說大概是一種精神類或者癲癇類的疾病,據說,他時常向別人抱怨自己“謀生無術,意欲出門”,終于在某一天之后離開山西,不知所終,至于其它事情,和馮起炎交代的別無二致,他的確是沒撒謊。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畢竟和皇帝有關系,刑部把案情整理一番,又匯報給了乾隆皇帝。
乾隆看罷,笑的前仰后合,久久不能停止,這位一向以手段強硬,處罰嚴峻,動輒賜死凌遲夷滅三族的大清帝王難得的仁慈了一回——
當然,說皇帝仁慈,不是說皇帝真的幫馮起炎提親娶媳婦去了,而是皇帝把案件交部議處,并且強調不要殺掉馮起炎。
這件事情的結果是,因為馮起炎意圖頂撞圣駕,言語中對皇帝不恭,異想天開,胡說八道,并且涉嫌褻瀆皇陵,雖然查實他沒有什么政治陰謀或者是非法意圖,但罪過不小,決定把他流放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馮起炎本就多病,他在山西老家時,有天起床,不慎摔下床來,躺了好幾天才養好,如此身軀,恐怕還沒走到黑龍江就死了,就算僥幸得活,也要在冰天雪地的北地終老,媳婦是永遠也娶不上了。
送走馮起炎之后,朝廷還把他的居所給抄了,當然也沒抄出多少東西,因為馮起炎早就沒了房產,他是借住在別人家里,小小的屋子里找不到任何一件值錢的東西,甚至作為秀才,他連一套完整的四書五經都沒有,官兵們翻來翻去,只在一堆破衣服里找到了一本《西廂記》...
參考資料:
《清史稿》
《清實錄》
《清代文字獄檔》
《袁清愨公詩集序》
盧紅妍.清代“越訴”律例研究.南開大學,2012
李婧超.清代抱告制度研究.青海師范大學,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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