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稿與權術：吳石之死背后的 “戰友” 算計

1950 年臺北馬場町的槍聲落下時，沒人注意到參謀總長辦公室里的一個細節 —— 周至柔正對著抽屜里一本《中國文學史》發呆。書的封皮上有端正的毛筆字 “吳石”，墨跡還帶著淡淡的松煙香。幾天前，這本書的主人剛在刑場留下 “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 的絕筆，而此刻握著這本書的人，正是把吳石推向死亡的真正推手。

傳統說法總把吳石之死算在叛徒蔡孝乾或特務谷正文頭上，可翻遍保密局的檔案就會發現，真正的 “導演” 是他認了幾十年的學長周至柔。這事兒得從兩人的老交情說起，保定軍校那會兒，吳石是炮兵科三期的學長，周至柔是步兵科八期的學弟。軍校宿舍的油燈下，兩人常湊一起翻軍校筆記，吳石的手冊上畫滿戰場測距圖，周至柔的講義里夾著空軍協同作戰的草稿，那本后來出現在吳石書房的《兵學辭典粹編》，還是當年周至柔送的畢業禮物。

抗戰時的桂柳戰場更是兩人的高光時刻。吳石帶著參謀班子趴在地圖前，把日軍補給站的位置標得密密麻麻，連電線桿間距都沒放過。周至柔那邊接到坐標，立馬讓空軍掛彈起飛，跑道被戰機尾焰烤得發燙，炸完回來的數據一對照，誤差居然不到百米。戰后授勛臺上，兩人肩章并排閃亮，合影時吳石拍著他肩膀說 “學弟的空軍越來越頂用”，周至柔笑著回 “還得靠學長的情報準”。誰能想到十幾年后，這份 “戰友情” 會變成殺人的刀。

1949 年撤到臺灣，兩人的辦公桌上都換了新牌子：周至柔掛著代理參謀總長，吳石坐參謀次長。表面上還是開會時挨著坐的老搭檔，私下里早隔了層厚墻。周至柔眼里的賬本比什么都清楚，空軍的軍費申請次次卡在吳石那兒 —— 不是嫌采購清單摻水分，就是說訓練計劃不切實際。更讓他揪心的是基隆要塞布防圖那事兒，吳石按流程批了調運，文件末尾簽的卻是周至柔的名字。他夜里對著地圖琢磨：這圖紙要是出點岔子，追責下來自己就是第一責任人。

1950 年 1 月蔡孝乾被捕成了導火索。這個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的記事本上，“吳次長” 三個字像顆定時炸彈。保密局本來還在慢慢摸排，周至柔直接親自帶隊去搜吳石家。抽屜里的軍事文件一打包，他連夜給蔣介石遞了份《綜合研判》，特意把三件事擺在一起：調運要塞圖紙、家里用大陸籍傭人、過問空軍作戰半徑。這幾點精準戳中蔣介石最敏感的 “空防安全” 神經，原本要走的程序直接加急，3 月 1 日吳石就被捕了。

審訊室里的戲碼更耐人尋味。保密局后來復盤都說 “對吳石的偵訊最難”，這人嘴硬得很，除非拿出實錘證據絕不松口，還總想著替別人洗刷。可周至柔根本沒給他們慢慢審的時間，對著記者嘆著氣說 “老吳可惜了”，轉頭就在文件上批了 “特殊處理”。所謂 “特殊處理” 就是跳過常規程序，6 月 10 日判決下來當天就執行槍決。吳石犧牲的消息剛見報，周至柔的代理參謀總長就 “轉正” 了，軍銜也提成了陸軍二級上將。

吳石在獄里的日子倒透著股文人硬氣。獄友劉建修回憶，這五十多歲的中將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翻來覆去就是那本《中國文學史》。剛開始伙食還有小灶，后來受了刑，腿腫得走不動路，卻還把碗里的肉推給同牢的年輕人。臨刑前寫的絕筆詩里，“五十七年一夢中，聲名志業總成空” 藏著遺憾，可后半句 “憑將一掬丹心在” 還是沒改那份赤誠。

周至柔后來倒成了 “整頓軍隊的功臣”，搞核實發餉杜絕吃空餉，弄 “軍儲優息” 拉攏官兵，對外說要克服派系之爭。可沒人提他當年怎么把老戰友推出去頂罪的。他辦公室里一直留著吳石的手稿，對外說是 “紀念老同事”，實則不過是權力游戲的戰利品。就像吳石詩里寫的 “天意茫茫未可窺”，當年一起在保定軍校熬夜啃書本的兩個年輕人，誰也沒料到結局會是這樣 —— 一個把丹心留在刑場，一個踩著戰友的肩膀往上爬。

退臺初期的臺灣政壇就是這么現實。派系角力把專業判斷踩在腳下，忠誠與否得用權力秤來稱。周至柔的晉升軌跡看得明明白白：犧牲一個吳石，既掃清了預算審批的障礙，又給蔣介石交了份 “肅奸” 答卷，還能借機整頓軍隊抓實權。這種一石三鳥的算計，比特務的酷刑更誅心。

現在再看北京西山的無名英雄紀念廣場，吳石的名字刻在浮雕上。那些關于背叛與犧牲的細節，藏在檔案里幾十年才慢慢浮出水面。原來最狠的從來不是遠處的槍火，是曾經握過的那只手，轉身就把你推下深淵。周至柔后來活到 87 歲，臨終前有沒有想起保定軍校的油燈，想起桂柳戰場的硝煙，誰也不知道。但吳石那句 “泉下差堪對我翁”，倒成了對這些權術最狠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