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嘉嘉
江蘇正在成為名副其實的現代化水利大省,但秘訣并非,至少不能簡單歸結于許多人所說的“先天稟賦優越”——事實上,即便江蘇人自己,也未必清楚他們腳下其實是一片“缺水”的土地。
在今年7月發布的《水利概況》里,江蘇省水利廳直言不諱:“江蘇本地水資源不足”,“人均占有量僅為全國平均水平的1/5”。
這與許多人的印象相去甚遠。
作為全國唯一一個同時擁有大河、大江、大湖、大海的省份,江蘇境內分布著2900多條主要河流、300多座湖泊。同時它還承擔著平衡全國水資源的職責,2013至今,已經通過南水北調東線,向北方輸送了接近1.5條黃河年徑流的水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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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怎么從“缺水”省份逆襲成為現代化水利大省的?
答案或許要從2012年江蘇“擰緊”的那枚“水龍頭”說起。
1、擰緊水龍頭:以硬約束,校準水利現代化
2012年,江蘇出臺了一套全國最嚴格的水利基本現代化標準體系——該體系被納入《江蘇水利現代化規劃》,一同通過了國家水利部專家審查,隨后開始全面推進落實。
這份文件的出臺背景,是江蘇正處在從“小康”邁向“現代化”的關鍵轉折點。
彼時,江蘇的物質基礎積累已無需過多擔憂:2011年,江蘇人均GDP突破9000美元,其中無錫、蘇州更是超過1.5萬美元。
更值得思考的是:什么樣的發展模式,才符合“現代化”標準?
此前數年里,江蘇一邊發展,一邊與粗放式發展留下的“后遺癥”抗爭。
水成為了最直觀的“戰場”。
任何產業結構失衡、生產方式粗放、管理模式落后,都會反映在水質的下降里。而那些率先邁向高質量發展的城市,往往也在治水中踏出第一步。
例如,圍網養殖和企業排污導致了2007年引發高度關注的太湖藍藻事件,直接推動了后來在全國推廣的“河長制”;同年,沿岸城市常州,將新能源、新材料等產業擺上了發展支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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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這些現象,國家“建議”江蘇從水利出發,探索現代化發展模式——
2011年,江蘇被列為全國唯一的“水利現代化省級區域試點”,《江蘇水利現代化規劃》同步啟動編制,那套“最嚴標準體系”也隨之誕生。
這套標準之所以被稱為“最嚴”,從表面上看,是因為此前模糊的水利標準,被量化為22個可執行、可監督、可考核的剛性執法指標。水利建設長出了“牙齒”。
而更核心的信息在于態度的轉變:
硬邦邦的政策,意味著江蘇下決心“擰緊”低質量發展的“水龍頭”,倒逼產業界尋找轉型升級的出路。
站在今天回望,這份堅決的態度與雷厲風行的舉措,帶來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江蘇13個設區市中,大量污染環境的企業被整改或清退——僅太湖流域,就有2萬余家涉磷企業完成規范化整治;過去以“煤化工”為支柱產業的徐州,僅5年就關閉了218家化工造紙廠、99家立窯水泥廠。
取而代之的,是效益更高、污染更小的高新技術產業。
以常州為例。
2024年,常州全市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突破1.7萬億元,同比增長3.8%,增長動能主要來自新能源領域,貢獻率達73%。
不過,更讓常州人自豪的,或許是太湖“前置庫”——長蕩湖的生態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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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曾因企業排污、圍網養殖,水質從Ⅱ類驟降至劣Ⅴ類的湖泊,曾是常州人的“心頭刺”。經過多年治理,如今長蕩湖水質已恢復至Ⅲ類,湖區物種也從440種增加到759種。
以水為脈,你能看到類似的故事在江蘇各城市不斷上演,當兼顧經濟、生態、民生等多重要素的可持續發展模式成為主流,一些一度暗淡的記憶再度鮮活起來。
2024年,長江干線港口的貨物吞吐量創下了新高,許久未見的江豚,也再次躍出水面。
2、借水發展:以機遇破難題,以科研強實力
雖然江蘇本地水資源不算多,但橫貫全省的長江,為其帶來了另一種“借水發展”的可能——
長江過境水量,是江蘇本地水資源量的28倍,對江蘇而言,這是一座更值得挖掘的“富礦”。
在南水北調東線工程正式通水前,很少有人想到,這項浩大工程中最棘手的難題,竟意外促成了中國水利技術與國外廠商的正面較量。
而在這場較量中,江蘇成為了最大贏家。
沿著東線,江水從長江中下游出發,一路北上滋養華北平原,中途需穿越一段丘陵地帶。沿線最高點山東東平湖的海拔,比起點揚州高出40多米。
這意味著,要實現工程全域貫通,必須先讓“水往高處流”,具體來說,就是靠泵站“一級級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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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簡單,但當時國內的技術水平,讓工程面臨現實考驗:
南水北調東線開工前,國內泵站裝置效率不足65%,且對大型貫流泵站缺乏成熟經驗,因此,大型貫流泵機組的核心技術與設備,主要依賴進口。
“當時,有外商直接開出了天價費用。”回憶起當年的窘迫,曾任南水北調東線江蘇水源公司副總經理的馮旭松感慨不已。
關鍵時刻,江蘇的河海大學,責無旁貸地扛起了破解“卡脖子”難題的重任。
這所1915年由著名愛國實業家張謇創辦的高校,是中國第一所培養水利人才的高等學府,先后培育出中國近1/3的水利相關院士,被譽為“撐起中國水利半壁江山”。
談及攻堅過程中印象最深的技術難點,除了泵本身,河海大學教授俞曉東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共振。
簡單來說,當水流引發的水泵震動頻率,與泵站建筑自身的震動頻率一致時,極易破壞泵站穩定性。為避免共振,團隊需綜合流體力學、材料學、工程學等多學科知識,開展交叉研究。
關關難過關關過。2013年南水北調東線正式通水,沿途13個梯級泵站投入運行,曾經困擾中國的技術難題,變成了“百尺竿頭 更進一步”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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泵站裝置電能轉換率從65%提升至80%以上,“每年能節省數億元能源費用”;
國內貫流泵站設計長期被國外廠商主導的被動局面,徹底扭轉——不僅實現了“國產替代”,如今東南亞部分水利工程,也用上了河海大學的研究成果,實現了技術出口。
江蘇借助南水北調工程的契機,推動河海大學水利科研攻關,進而提升了自身水利領域的國際競爭力,這場多方共贏的合作,某種程度上也還原了江蘇領跑水利現代化背后的“硬核”實力:
“借水”發展的基礎,正是科研實力、敏銳眼光和大省擔當共同筑起的穩固“河道”,才能承載住江水的滔滔不絕,形成制度、科技、工程互相促進的正向循環。
3、水利現代化,是理念更是實踐
時至今日,江蘇的水利現代化,早已不依賴“硬邦邦”的政策強制推行,而是扎根于“因地制宜”的可持續發展理念。
比如泰州九龍河,曾因污染嚴重讓人避之不及,經過治理后,河水清澈見底,河邊步道滿是飯后散步、聊天娛樂的周邊居民。
當地工作人員介紹,匯聚人氣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將對河道沿線開展二期開發,增設餐飲、娛樂等業態。
這并非普通的文旅開發,而是“經濟賬”與“生態賬”的巧妙融合:
“現在水變好了,還得讓大家養成愛護環境的意識,把九龍河變成周邊居民的‘生意資源’,才能讓大家主動參與到河道衛生維護里。”工作人員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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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結合政府“有形的手”與市場“無形的手”實現水利高質量發展,這正是國家高層“節水優先、空間均衡、系統治理、兩手發力”16字治水思路中,“兩手發力”的核心邏輯。
換個角度看,這也意味著江蘇的水利現代化建設,已如“毛細血管”般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
不夸張地說,江蘇確實交出了一份水利現代化的亮眼答卷。
但關鍵在于,作為首個省級試點,其它省份能從江蘇身上得到哪些啟示?
以政策“硬約束”錨定轉型方向?以科研“硬實力”破解技術卡脖子?以“雙賬統籌”保障長效發展?似乎都很重要,但又遠遠不足。
或許,只有“在路上”才是最貼切的回答。
2012年,時任江蘇省水利廳廳長呂振霖在接受采訪時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經濟社會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水問題,需要用現代水利的手段去解決。這個過程,就是水利現代化的過程。
江蘇的水利現代化沒有終點,但我們有明確愿景:江淮安瀾,河湖健康,碧水暢流,和諧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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