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名篇佳作,觀世間百態,享人文情懷
文/彭外先 總編輯/方孔
【原創作品,未經允許,不得隨意轉載】
今夜昆明的月,被參差樓宇裁切成零落的幾何光斑。我立于五層陽臺,輕輕剝開一枚“高上高鶴香樓”的云腿月餅。金黃的酥皮應聲碎裂,露出內里油潤的火腿餡料,絲絲肉縷如鑲嵌在琥珀中的金線,在都市的月光下泛著精致的光澤。這過于工整的甜美,卻驀地牽出記憶深處那個粗獷而溫熱的形象——童年時,在陸良馬街鎮彭家村,母親從集市歸來,從竹籃里捧出的那個足有兩斤重的大餅子。
那時的黃昏,墨藍天幕如一幅徐徐垂落的厚重帷布,將整個村莊溫柔覆蓋。家家戶戶搬出供桌,新摘的青玉米、毛豆堆成小山,而最隆重的,永遠是那盤疊如寶塔的、樸素而實在的大餅。大人們斂聲低語,孩子們屏息凝神,連看家狗也懂事地蜷在門檻邊,唯有尾巴尖兒無意識地輕掃著地面。天地間仿佛在進行一場古老而神圣的儀式,直到那輪滿月莊嚴地躍過屋脊,將清輝遍灑人間,孩童們被禁錮的歡笑聲才如決堤般驟然迸發。
那般被炊煙浸潤、被稻香包裹的月光,靜靜流淌了我的十六年。而后,我隨母親遷往父親工作的海口磷礦。礦區的中秋,是另一番景象。火柴盒般的家屬樓規整地散落在山坳里。母親不再為月餅奔走,父親單位發放的福利——每個四兩的火腿月餅與幾個紅潤的蘋果,便成了節日的標準配置,整齊,卻少了那份市井的溫度。
作為礦區少年的我們,中秋夜總會偷偷爬上磷礦山。從山頂俯瞰,廠房與擦洗廠的燈火是巨獸沉睡的眼,蜿蜒的傳送帶是它搏動不息的血管。遠處滇池的波光與天際的月華交融,暈染出一片蒼茫。總有少年在山風中吼唱《十五的月亮》,跑調的音符被撕成碎片,散入微涼的、帶著礦塵氣息的夜風里。
后來,我從事了與文字相關的工作,筆下誕生過無數華麗的中秋辭藻,卻再也無法復刻當年在彭家村房頂仰望星空時那份直擊心靈的、近乎原始的震撼。十五年前陪父親回磷礦體檢,見昔日轟鳴的礦山已變身公園,耐堿植物在舊日的工業廢土上倔強生長。唯有那輪月亮,一如往昔,靜靜俯瞰著這片已然沉寂的土地,像一位熟悉一切卻沉默不語的舊友。
今夜,我再次審視手中這枚過于標準的月餅。我努力地想從這片被城市燈火稀釋過的月光里,尋覓那一縷童年記憶中,曾被炊煙熏染得無比溫潤的清輝。
月光其實亙古未變。變的,是望月的人。從彭家村綿延的稻浪,到磷礦堅硬的山脊,再到此刻身陷的、被玻璃幕墻反射的幾何光牢,我們不斷遷徙的足跡,在永恒的月華下,連成一條明滅不定的曲線。而所有關于團圓的記憶,都像是月亮多長出的那只耳朵,只為聆聽每一個離散游子,在午夜夢回時,那一聲聲模糊而真切的鄉音。那被菜刀均分、帶著粗糲麥香的大餅,那消散在礦山風里的稚嫩歌聲,都已深深鐫刻進歲月的年輪,成為生命里,永不磨滅的——月痕。
總編編后語:
讀完這篇《月痕》,我們仿佛也跟隨作者的目光,看遍了同一輪明月下的三重人間。那被菜刀均分的粗糲餅香,是鄉土中國最深沉的底色;那磷礦山上隨風飄散的稚嫩歌聲,是工業時代里一份獨特而復雜的青春印記;而最終,那枚在都市陽臺上被精心品嘗的月餅,則映照著我們所有人共同面對的時代之問:在標準化的精致與效率之外,我們該如何安放那份對“不完美的溫情”的永恒鄉愁?
作者無意于簡單地評判孰優孰劣,他只是誠實攤開掌心,讓我們看見那一道道被月華照亮的“痕”。這些痕,是個人命運在時代洪流中刻下的坐標,一端連著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一端連著必須奔赴的前方。它們不完全是傷感,更是一種確證——證明我們曾那樣活過,愛過,仰望過。
或許,中秋之于現代人的意義,正源于此。它不在于我們吃了怎樣的月餅,身處何地的月光下,而在于它年復一年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停下腳步的契機,去回望來路上那些明滅不定的足跡,去辨認生命年輪中那些名為“故鄉”的月痕。
總編輯:方孔
2025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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