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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接小叔子來養病,第二天我跟她說:公司派我出差,照顧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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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叫沈淮安,今年三十四歲,在云城一家中型建材公司做銷售總監。妻子林素心比我小兩歲,是本地一所中學的語文教師。我們結婚六年,住在城西“翠庭苑”小區一套三居室里——那是掏空了我父母積蓄加上我們自己攢了五年錢才付的首付。

      日子原本像陽臺上那盆素心精心打理的綠蘿,沿著既定軌道緩慢生長。直到那個星期四的晚上。



      那天我談成了一筆拖了三個月的單子,客戶終于松口簽了合同。雖然提成要等貨款到賬才能發,但至少這個季度的業績壓力小了些。我特意繞路去買了素心愛吃的栗子蛋糕,想著給她一個驚喜。

      推開家門,飯菜的香氣比往常濃郁。餐桌上擺著四菜一湯,紅燒排骨、清蒸鱸魚、蒜蓉西蘭花、麻婆豆腐,還有一砂鍋山藥燉雞湯——這規格,比我們過年吃得還豐盛。

      素心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臉頰被熱氣蒸得微紅。她接過我手里的蛋糕盒子,眼睛彎了彎:“回來啦?快去洗手,馬上吃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邊換鞋邊問,心里琢磨著是不是錯過了什么紀念日。結婚紀念日在上個月,她生日還有四個月,我的生日剛過。

      素心把蛋糕放進冰箱,動作有些微妙的停頓。她轉過身,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圍裙邊緣:“淮安,有件事要跟你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些年,素心用這種語氣開頭的話,通常都不是小事。上一次是她父親心臟病住院,上上次是她妹妹借錢買房。

      “你說。”我在餐桌旁坐下,盡量讓聲音平穩。

      “我弟弟……淮舟,你記得吧?”素心坐到我旁邊,沒看我,盯著桌上的湯碗,“他上個月不是腿受傷了嗎?在老家縣醫院看了,說是骨折,但恢復得不好,最近又感染了。縣里的醫療條件你也知道……”

      我點點頭。沈淮舟,素心的弟弟,比我小五歲。我們結婚時他剛上大學,這些年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印象里是個清瘦、話不多的年輕人,在老家一家機械廠做技術員。上個月確實聽素心提過他騎摩托車摔了,但當時說是不嚴重。

      “老家的醫生說,最好來云城的大醫院系統檢查一下,怕留下后遺癥。”素心終于看向我,眼神里有我熟悉的懇求,“淮舟想來我們這兒住一段時間,一邊看病一邊休養。你看……行嗎?”

      我沉默了大概十秒鐘。這十秒里,我腦子里飛快地閃過很多東西:次臥現在是我偶爾加班晚了睡覺的書房兼客房,里面堆了不少公司資料;主臥隔壁的小房間是儲藏室,塞滿了雜物;淮舟來了住哪兒?住多久?醫藥費誰出?素心父母都是縣城退休工人,養老金有限……

      但所有這些,在看到素心那雙眼睛時,都咽了回去。我知道她和她弟弟感情很深——他們父母當年工作忙,基本上是素心這個姐姐把弟弟帶大的。

      “來唄。”我說,聲音比我想象的要輕松,“家人嘛,應該的。什么時候到?”

      素心明顯松了口氣,臉上綻開笑容:“明天下午的高鐵,我到車站接他。房間我都想好了,就把次臥收拾出來,你的書桌先挪到客廳角落,電腦可以放我們臥室。淮舟腿不方便,住次離衛生間近。”

      我頓了頓。次臥那書桌是我特意定制的,尺寸正好卡在窗邊,移動起來很麻煩。而且我在家處理工作時,素心在客廳看電視,如果電腦放臥室,她睡覺早……

      “行,我今晚就收拾。”我還是點了頭。

      那晚我們吃了頓氣氛微妙的晚餐。素心不停地給淮舟打電話,叮囑要帶什么、路上注意什么、出站怎么走。我默默吃著排骨,發現這道平時我最愛的菜,今天鹽放多了。

      第二天是周五,我照常上班。中午素心發來微信,說接到淮舟了,直接去醫院。下午她又發來幾張X光片的照片,文字說明很長,大意是縣醫院誤診了,不只是簡單骨折,還有什么軟組織損傷和疑似神經壓迫,需要進一步做核磁共振。

      “醫生說要好好休養,至少三個月不能負重。”素心最后寫道,“我先帶他回家了。”

      我盯著手機屏幕,三個月這個數字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一下。

      下班回家,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客廳沙發上,一個年輕人靠著靠墊,左腿打著石膏,架在茶幾邊的矮凳上。他比記憶中瘦了不少,臉色蒼白,但看見我時努力笑了笑:“姐夫,打擾了。”

      “淮舟啊, welcome.”我盡量讓語氣熱情些,“腿怎么樣?疼得厲害嗎?”

      “還好,就是動不了,麻煩你們了。”淮舟說話聲音很輕,眼神有些閃躲。他遺傳了林家標志性的清秀五官,此刻病懨懨的樣子,倒真有幾分惹人同情。

      素心從廚房探出頭:“淮安回來啦?洗手吃飯吧,我給淮舟熬了骨頭湯,你也多喝點。”

      晚餐時,淮舟的椅子旁多了一張小桌子,素心把他需要的菜都夾到他碗里,連魚都細心地挑了刺。我默默吃著飯,聽素心問淮舟各種問題:疼不疼?要不要墊個枕頭?明天想吃什么?

      飯后,我想幫忙洗碗,素心擺擺手:“你去休息吧,今天加班嗎?要不去臥室用電腦?淮舟要看電視。”

      我看了眼客廳——淮舟已經拿著遙控器,電視上正播放一部我沒看過的綜藝節目,音量開得不小。

      “嗯,有點報表要處理。”我說著走向臥室。

      關上臥室門,客廳的笑鬧聲被隔了一層,變得模糊。我在床邊坐了會兒,才打開筆記本電腦。處理郵件時,我聽到素心在客廳和淮舟低聲說話,夾雜著零星的笑聲。

      那一晚,我醒了好幾次。第一次是淮舟起夜,素心起來扶他,兩人在走廊輕聲說話;第二次是不知道幾點,客廳傳來壓低的咳嗽聲;第三次是天快亮時,聽到廚房有動靜,素心在準備早餐。

      周六早上,素心宣布了一個決定。

      “淮舟腿這樣,我一個人白天要上班,實在不放心。”她把煎蛋放到我面前,“我想請個護工,白天來照顧他,做做飯,陪著復健什么的。我問了中介,按八小時算,一個月大概六千左右。”

      我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

      六千。我的月薪扣完稅和社保到手一萬八,素心七千左右。房貸每月六千五,車貸兩千,生活費雜七雜八加起來至少四五千。這還沒算淮舟的醫藥費——他雖然有醫保,但異地報銷比例低,自付部分不會少。

      “護工……有必要嗎?”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只是探討,“淮舟雖然腿不方便,但手是好的,自己熱個飯應該可以吧?而且你學校離得近,中午也能回來看看。”

      素心的表情淡了下來:“他腿不能動,萬一摔了怎么辦?醫生說了,二次損傷更麻煩。中午我確實能回來,但來回跑我也累啊,下午還有課。”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可以中午回來,但想到公司到家的距離和午休時間,又把話咽了回去。

      “請吧。”我說,低頭吃煎蛋,發現蛋黃煎老了,邊緣有點焦苦。

      周一,護工來了。姓周,四十多歲,微胖,看上去挺麻利。素心交代了半天注意事項,才匆匆趕去學校。我因為上午約了客戶,也準備出門。

      “沈先生放心上班吧,我會照顧好沈小哥的。”周阿姨笑瞇瞇地說。

      我點點頭,出門前下意識看了眼次臥——門虛掩著,能看到淮舟躺在床上玩手機,石膏腿露在被子外。

      那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寧。見客戶時,對方壓價壓得厲害,我差點沒忍住情緒。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飯,我給素心發微信問情況,她過了半小時才回:“挺好的,周阿姨燉了湯,淮舟喝了一大碗。”

      下班回家,開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燉肉香。周阿姨系著我們的圍裙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盤炒青菜:“沈先生回來啦?飯馬上好,今天燒了紅燒肉,淮舟說想吃。”

      餐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紅燒肉油光發亮,顯然是用了不少生抽和老抽;清炒蝦仁里的蝦仁數量不少;還有一道蓮藕排骨湯,湯色奶白。

      “素心呢?”我問。

      “林老師說學校開教研會,晚點回。”周阿姨邊說邊把紅燒肉往淮舟面前挪了挪,“淮舟,多吃點肉,補鈣。”

      淮舟點點頭,夾了塊肥瘦相間的肉。他今天氣色看起來好了些,頭發也梳整齊了。

      我默默坐下吃飯。紅燒肉確實燉得爛,但對我來說太甜了。蝦仁炒得有點老。湯不錯,但飄著的油花讓我想起這個月的體重又漲了兩斤。

      吃到一半,周阿姨突然說:“對了沈先生,今天我去買菜,發現小區門口那家超市的排骨不新鮮,我特意坐了兩站公交去大市場買的。你看這排骨多好。”

      我看了眼小票——確實比平時素心買的貴了近三分之一。

      “以后還是就近買吧,方便。”我說。

      “那不行,食材不好影響恢復。”周阿姨很認真,“林老師交代了,淮舟的飲食一定要營養。”



      我沒再說話。吃完飯,周阿姨收拾廚房,我本想幫忙,她說不用不用,讓我去休息。客廳里,淮舟在看電視,聲音依然開得很大。我只好又躲進臥室。

      素心八點多才回來,一臉疲憊。我問她吃飯沒,她說在學校吃了點。周阿姨已經下班走了,留下一廚房的干凈整潔——以及垃圾桶里滿滿的食材包裝袋。

      “周阿姨挺負責的。”素心洗了手,坐到床邊揉太陽穴,“今天淮舟的核磁共振結果出來了,確實有神經壓迫,醫生建議再做一次肌電圖,然后可能要物理治療。一次物理治療兩百,一周三次,先做一個月看看效果。”

      我正對著電腦看下周的銷售計劃,手指停在鍵盤上。

      “醫保能報嗎?”我問。

      “部分可以,但很多項目是自費的。”素心躺下來,閉上眼睛,“淮舟自己有點積蓄,但不多。爸媽那邊……你也知道,爸去年做心臟支架,錢也緊張。”

      我沉默地繼續打字。屏幕上的數字突然變得有些模糊。

      “先治吧。”我說,“錢的事,總能有辦法。”

      素心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謝謝你,淮安。”

      那一夜,我又沒睡好。半夜起來喝水,經過次臥時,聽到里面傳來游戲音效的聲音。門縫下透出燈光。

      我站在原地聽了會兒,最終沒有敲門。

      周三,公司宣布季度業績考核結果。我負責的區域達標了,但排名中等。總監找我談話,暗示有幾個年輕同事勢頭很猛,讓我“加把勁”。

      “淮安啊,你也是老員工了,公司對你一直很看重。”總監拍著我的肩膀,“但最近看你狀態有點疲憊?家里沒事吧?”

      “沒事,都挺好。”我笑著說。

      下班前,我收到物業通知,下季度物業費要交了,每平米漲了兩毛錢。算下來,一年多出小五百。

      開車回家路上,等紅燈時我算了筆賬:護工六千,物理治療一個月兩千四,生活費因為伙食標準提高至少多出一千五,物業費多五百,還有雜七雜八的醫藥費自付部分……

      房貸車貸雷打不動。我的工資卡是家里主要收入來源,素心的工資負責她自己的開銷和小部分家用。這樣下去,別說存錢,能維持收支平衡就不錯了。

      到家時,周阿姨正在給淮舟按摩小腿。見我回來,她笑著打招呼:“沈先生,今天我給淮舟換了種藥膏,醫生說對消腫好,就是貴了點,一支八十五。”

      淮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我:“姐夫,太麻煩你們了。”

      “應該的。”我說,放下公文包,“素心呢?”

      “林老師去學校拿教材了,說晚半小時回。”

      我點點頭,進了臥室。關上門,我解開領帶,坐在床沿發呆。衣柜鏡子里的人,眼睛下有淡淡的青黑。

      那天晚飯時,素心宣布了一個新決定:物理治療師建議淮舟做水療,對神經恢復特別好。小區附近有家康復中心,有專門的溫水療池,一次三百,一周兩次。

      “我問了,買療程卡可以打八折,二十次四千八。”素心說這話時沒看我,給淮舟盛了碗湯。

      餐桌上一時安靜。周阿姨低頭吃飯,淮舟也盯著自己的碗。窗外的天色正一點點暗下來,暮色透過玻璃滲進來,把每個人的臉都蒙上一層灰調。

      我夾了塊茄子,慢慢咀嚼。茄子沒削皮,有點老,卡在喉嚨里難以下咽。

      “好。”我咽下茄子,說,“該治就治。”

      素心抬頭看我,眼睛亮了一下:“那明天我去辦卡?”

      “嗯。”我點頭,繼續吃飯。紅燒魚今天有點咸,但我沒說話。

      飯后,我主動洗碗。周阿姨說不用,我說今天想活動活動。站在水池前,我機械地刷著盤子,聽著客廳里電視的聲音、素心和淮舟聊天的聲音、周阿姨收拾東西的聲音。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細密的網。

      洗完碗,我擦了手,走到客廳。素心正給淮舟削蘋果,蘋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垂到垃圾桶里。

      “淮安,給你也削一個?”素心問。

      “不用,我飽了。”我說,“我去陽臺抽根煙。”

      其實我三年前就戒煙了。但此刻,我需要一個理由離開這個空間。

      陽臺上的綠蘿長得很好,葉片肥厚油綠。素心每天都記得給它澆水。我盯著那盆植物看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吞沒天空。

      身后傳來推拉門的聲音。素心走出來,手里拿著我的外套:“披上吧,晚上涼。”

      我接過外套,沒穿。

      “淮舟睡了?”我問。

      “剛吃完藥,睡了。”素心靠在我旁邊的欄桿上,沉默了一會兒,“淮安,我知道這些天……花費不小。等淮舟好點,能走動了,我就讓他去找份輕松的工作,多少能補貼點。”

      “不急,養好身體要緊。”我說。

      又一陣沉默。樓下有車駛過,車燈劃過黑暗。

      “謝謝你。”素心輕輕說,聲音在夜風里有些飄。

      我轉頭看她。她的側臉在小區路燈的光線下,顯得柔和而疲憊。我突然想起六年前我們剛結婚時,她也常常這樣站在陽臺,說以后要養只貓,要在客廳放一架鋼琴,要每年出去旅行一次。

      貓沒養,鋼琴沒買,旅行倒是有過,但最近一次已經是兩年前。

      “進去吧,風大。”我說。

      那一晚,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四周的墻壁慢慢向我壓來,我想出去,但找不到門。驚醒時是凌晨三點,身邊素心睡得正熟。

      我輕輕起身,走到客廳。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蒼白的光。次臥門關著,里面靜悄悄的。

      我倒了杯水,坐在黑暗里慢慢喝完。水很涼,順著喉嚨流下去,清醒了混沌的腦子。

      回到床上時,素心迷迷糊糊地問:“怎么了?”

      “沒事,喝水。”我說。

      她“嗯”了一聲,又睡著了。

      我睜著眼看天花板,直到窗簾縫隙透進第一縷晨光。

      淮舟的水療卡辦下來了,四千八,素心刷的我的信用卡副卡。

      那天晚上我把賬單短信看了三遍,然后把手機屏幕按滅,扔在床頭柜上。素心在浴室洗澡,水聲嘩嘩的,像永遠下不完的雨。

      第二周周三,我提前結束客戶拜訪回家拿資料,下午三點半,這個時間素心應該還在學校,周阿姨在照顧淮舟。鑰匙插進鎖孔時,我聽到屋里傳來游戲音效和年輕女孩的笑聲。

      推開門,客廳的景象讓我停在玄關。

      淮舟的石膏腿架在矮凳上,手里拿著游戲手柄,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屏幕。一個扎馬尾的陌生女孩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兩人肩膀挨得很近。茶幾上擺著奶茶杯、零食包裝袋,還有一盤切好的水果。

      周阿姨從廚房探出頭,看見我,笑容僵了一瞬:“沈先生怎么這個點回來了?”

      “拿東西。”我的聲音有點干。

      淮舟這才發現我,手一抖,游戲里的人物死了。他有些尷尬地放下手柄:“姐夫……這是我朋友小薇,聽說我受傷了,來看看我。”

      叫小薇的女孩站起來,大概二十出頭,穿著短裙和長靴,妝容精致。她朝我點點頭,笑得落落大方:“沈哥好,打擾了。”

      “沒事。”我換鞋進屋,目光掃過茶幾上的奶茶杯——三杯,其中一杯喝了一半,應該是周阿姨的。

      “你們聊,我拿個東西就走。”我走向臥室,關上門。

      在房間里,我站了足足一分鐘。衣柜鏡子里的人臉色不太好看。我深吸口氣,從書桌抽屜里找到要用的U盤,轉身出門。

      客廳里,淮舟和小薇的聲音壓低了,但還是能聽到零碎的對話:“……那你好好休息……下次再來看你……”

      “姐夫要走了?”淮舟問我。

      “嗯,還有客戶要見。”我頓了頓,“周阿姨,晚上不用做我的飯,公司有應酬。”

      “好嘞。”周阿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出門,電梯下降的數字一格一格跳。我靠在轎廂壁上,突然覺得很累。那種累不是熬夜加班后的疲憊,而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緩慢的、持續不斷的消耗。

      那天晚上我確實有應酬,和一個難纏的供應商。酒喝了不少,話也說了不少,最后單子算是談成了,但利潤壓得很低。散場時已經十點多,代駕送我回家。

      打開家門,客廳只亮著一盞落地燈。素心蜷在沙發上看書,聽見動靜抬起頭。

      “回來了?喝這么多酒。”她放下書,走過來接過我的外套。

      “淮舟睡了?”我問。

      “嗯,九點就睡了,今天做水療累了。”素心把外套掛好,“廚房有醒酒湯,我給你熱熱。”

      我坐在餐桌旁,看著她開火、倒湯、攪拌。背影纖細,和六年前沒什么變化,但好像又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今天下午,淮舟有個朋友來。”我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廚房里顯得突兀。

      素心手上的動作沒停:“哦,聽周阿姨說了,是他以前同學,剛好在云城工作,順路來看看。”

      “待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吧。怎么了?”

      “沒什么。”我接過她遞來的湯碗,熱氣熏著眼,“就是覺得,淮舟恢復得挺快,都有精神接待朋友了。”

      素心在我對面坐下,看著我喝湯。半晌,她輕聲說:“淮安,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壓力大。等淮舟好點了……”

      “我知道。”我打斷她,喝了一大口湯。湯有點咸,或者說,是我的味覺出了問題。

      周六早上,我被客廳的動靜吵醒。看手機,才七點半。昨晚加班趕方案,凌晨一點才睡。

      走出臥室,看見周阿姨和淮舟正在客廳忙活。淮舟拄著雙拐站著,周阿姨在幫他調整支架——那是一副看起來就很專業的腿部康復支架,金屬結構,帶著復雜的綁帶和調節旋鈕。

      “這是什么?”我問。

      “康復支架,醫生建議買的。”素心從廚房出來,手里拿著抹布,“說是有助于保持關節位置,促進恢復。租的話一個月八百,買的話三千二,我想了想,還是買劃算。”

      三千二。我腦子里自動跳出這個數字。信用卡賬單、下月房貸、車貸、物業費、護工工資、水療費、生活費……像一串念珠,被我無意識地數了一遍又一遍。

      “醫生真這么建議?”我問。

      素心擦桌子的手停了停:“當然,不信你可以問淮舟。淮舟,把醫生的話跟你姐夫說說。”

      淮舟坐在沙發上,正小心翼翼地擺弄支架上的綁帶。他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嗯……醫生說,用這個恢復得快些。”

      我沒再說話,去衛生間洗漱。鏡子里的人眼睛浮腫,胡子拉碴。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

      早餐時氣氛有些微妙。周阿姨給淮舟剝雞蛋,素心低頭喝粥。我想說點什么,比如問問淮舟最近感覺怎么樣,或者聊聊周末的安排,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

      最后是周阿姨打破了沉默:“對了林老師,昨天買菜的錢不夠了,我又墊了兩百。這是小票。”她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小票。

      素心接過來看了看:“好,我等下微信轉你。對了,淮舟說想喝甲魚湯,今天能燉嗎?”

      “能,就是甲魚貴,今天市場上賣八十一斤。”

      “買吧,滋補的好。”

      我放下筷子,聲音有點大。素心和周阿姨都看向我。

      “我吃飽了,去趟公司。”我說。

      “周六還加班?”素心問。

      “嗯,季度總結要趕。”我起身,拿起車鑰匙。

      門在身后關上時,我聽見周阿姨小聲說:“沈先生最近好像挺忙的……”

      開車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后還是去了公司。周六的辦公樓很安靜,只有保潔阿姨在拖地。我在工位上坐下,打開電腦,卻對著屏幕發呆。

      手機震動,是大學同學群里有人組織聚會。我看了一眼時間地點,正要回復,突然想起什么,點開了手機銀行。

      余額數字讓我手指一緊。

      這個月工資是五天前發的,一萬八。按往常,這個時候卡里至少應該還有一萬二。但我看到的數字是七千三百六十五塊四毛二。

      我點開明細。一筆四千八的消費,是康復中心;一筆三千二,收款方是“云城康復器材”;幾筆幾百的超市消費;還有兩筆轉賬,一筆六千給周阿姨,一筆兩千給素心標注“買菜錢”。

      我的工資幾乎見底了,而距離下個月發薪還有二十三天。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像某種嘲弄的嘆息。

      下午三點,我離開公司。沒回家,開車去了江邊。初冬的江風很冷,吹在臉上像細小的刀子。我沿著堤岸走,看渾濁的江水緩緩東流。

      手機響了,是素心。

      “晚上回來吃飯嗎?”她問。

      “回。”

      “周阿姨燉了甲魚湯,淮舟說想等你一起喝。”

      “好。”

      掛掉電話,我在江邊又站了半小時。風吹得臉麻木了,心里的那股郁結卻還在,沉甸甸地墜著。

      回到家時,甲魚湯的香味飄了滿屋。淮舟在客廳看電視,看見我,打了個招呼。周阿姨在廚房忙活,素心在擺碗筷。

      晚餐很豐盛。甲魚湯、清蒸魚、白灼蝦、兩個炒菜。周阿姨特意給我盛了滿滿一碗湯:“沈先生多喝點,看您最近都瘦了。”

      我道了謝,低頭喝湯。湯確實鮮美,燉得火候十足。

      “對了淮安。”素心給我夾了只蝦,“淮舟的物理治療師說,最好再加個針灸,對神經恢復特別好。一周兩次,一次一百五。我算過了,一個月也就一千二。”

      我沒抬頭,專心剝蝦殼:“之前不是說水療就夠了嗎?”

      “多管齊下,效果好得快。”素心聲音輕柔,“早點好,淮舟也能早點去找工作,不給你們添麻煩。”

      蝦剝好了,我蘸了點醋,放進嘴里。醋很酸,酸得我眼睛發澀。

      “淮舟覺得呢?”我問。

      淮舟正小口喝湯,聞言抬起頭:“我都聽姐和姐夫的。”

      “那就做吧。”我說。

      那頓飯后來是怎么吃完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甲魚湯很鮮,蝦很甜,而我食不知味。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素心坐在梳妝臺前護膚。鏡子里的她仔細地涂抹著精華液,動作輕柔緩慢。

      我在床邊坐下,看著她。她今天穿的是那件真絲睡裙,我們結婚紀念日時我送的禮物。淡紫色,襯得她皮膚很白。

      “素心。”我開口。

      “嗯?”她沒回頭,對著鏡子按摩臉頰。

      “我們談談。”

      她的手停了停,然后繼續動作:“談什么?”

      “家里的開支。”我說得有點艱難,“這個月,我的工資已經快用完了。”

      素心轉過身來,臉上還帶著未完全吸收的精華,在燈光下微微發亮:“我知道,這段時間花銷是大了點。但淮舟的病不能耽擱,你說是吧?”

      “我不是說不給他治。”我盡量讓語氣平靜,“但有些花費,是不是可以斟酌一下?比如那個康復支架,真的必要嗎?還有針灸,如果水療有效,能不能先做一段時間看看?”

      素心的表情一點點淡下去。她抽出張紙巾,慢慢擦手:“淮安,那是我親弟弟。他腿傷成這樣,以后要是留下殘疾,一輩子就毀了。我們既然答應讓他來,就得負責到底,不是嗎?”

      “我知道,我只是說——”

      “你知道縣醫院的誤診讓他耽誤了多久嗎?”素心打斷我,聲音提高了些,“如果不是來云城,他可能真的就瘸了!現在醫生建議的治療方案,我們能不照做嗎?省這點錢,萬一落下后遺癥,你讓我怎么跟我爸媽交代?”

      我沉默了。梳妝臺上的小鐘滴答滴答走著,聲音在安靜的臥室里格外清晰。

      “我不是這個意思。”最后我說。

      “那你是什么意思?”素心看著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淮安,我知道你壓力大。但這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小時候家里窮,有點好吃的爸媽都給我,我再偷偷分給他一半。他大學學費是我工作后攢錢補貼的,他第一份工作是我托人找的。現在他需要我,我能不管嗎?”

      “我沒讓你不管。”我說,聲音很干。

      “那是什么?”素心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淮安,你是不是覺得,淮舟來了之后,這個家就不像你的家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她眼眶有點紅,但沒哭。

      “沒有。”我說,然后補充,“我只是覺得累。”

      “我也累。”素心說,“我每天上班,操心淮舟的病,跟醫生溝通,安排治療,盯著周阿姨做飯,還要照顧你的情緒。淮安,我也累。”

      我們看著彼此,像兩個站在河對岸的人,中間隔著看不見的湍流。

      最后,素心先移開目光。她走回梳妝臺前,繼續護膚,背對著我說:“下個月,淮舟的治療費我先用我的工資墊一部分。不夠的……我們還有點存款,先用著吧。”

      那是我們計劃明年換車的錢。或者說,曾經是。

      “睡吧。”我說,關掉了我這邊的床頭燈。

      黑暗中,我睜著眼。素心在我身邊躺下,背對著我,離得很遠。我能聞到她身上護膚品的香味,淡淡的蘭花味,曾經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那一夜,我又沒睡好。凌晨四點醒來,再也睡不著。輕輕起身,去客廳喝水。

      經過次臥時,門縫下透出微弱的光,還有隱約的游戲音效。我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停留了幾秒,最終沒有推開。

      回到床上,素心翻了個身,含糊地問:“幾點了?”

      “還早,睡吧。”我說。

      她“嗯”了一聲,很快呼吸又均勻了。

      我看著天花板,直到窗簾縫隙透進灰白的光。新的一天開始了,和昨天沒什么不同,和明天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早餐時,周阿姨做了蔥油餅和小米粥。她給淮舟盛粥時,笑著說:“淮舟今天氣色真好,看來甲魚湯有用。今天想吃什么?阿姨給你做。”

      淮舟想了想:“想吃紅燒排骨。”

      “好嘞,我等會兒去買新鮮的小排。”周阿姨又看向我,“沈先生呢?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我說。

      “那我看著買。”周阿姨擦擦手,解下圍裙,“林老師,今天買菜錢……”

      素心放下筷子,拿起手機:“我轉你五百,先花著。”

      轉賬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響了一聲。

      我喝完最后一口粥,站起來:“我去上班了。”

      “今天能早點回嗎?”素心問。

      “看情況。”我說。

      開車出小區的路上,我接到了總監的電話。

      “淮安啊,有個急事。華東區那邊有個項目出了點問題,需要人過去支援幾天。我思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大概去一周,明天出發,行嗎?”

      我看著前方紅燈變綠,后面的車按了下喇叭。

      “行。”我說。

      “好,那你今天把手頭工作交接一下,具體信息我發你郵箱。”

      掛掉電話,我把車停在路邊。陽光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落在方向盤上,暖洋洋的。我盯著那束光看了很久,直到后面的車又按喇叭。

      那天晚上,我告訴素心要出差一周。

      “怎么這么突然?”她有些意外。

      “公司安排。”我往行李箱里放衣服,“華東區項目有問題,讓我去支援。”

      “要去多久?”

      “一周左右。”

      素心靠在衣帽間門口,看著我收拾:“那淮舟這邊……”

      “有周阿姨在,你不是也在嗎?”我說,聲音平靜。

      “也是。”她沉默了一會兒,“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少喝酒。”

      “嗯。”

      收拾完行李,我去客廳。淮舟在看電視,見我拉著行李箱,有些驚訝:“姐夫要出差?”

      “嗯,一周。”

      “那路上小心。”他說,眼睛又轉回電視屏幕。

      周阿姨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沈先生要出門啊?什么時候回?”

      “下周末。”

      “那可惜了,我明天打算做鹽焗雞呢,淮舟說想吃。”

      “下次吧。”我說。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郵件,素心在給我準備出差用的洗漱包。她仔細檢查牙膏、剃須刀、充電器,一件件放進行李箱的夾層。

      “降壓藥帶了嗎?”她問。

      “帶了。”

      “胃藥呢?你上次說胃不舒服。”

      “也帶了。”

      她合上行李箱,坐在床尾,看著我:“淮安,你是不是在生我氣?”

      我放下手機:“沒有。”

      “那你這幾天,話越來越少。”

      “累了而已。”我說。

      她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那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我很多年沒見過了。

      “等淮舟好點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說,像是在對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嗯。”我應了一聲,關掉床頭燈,“睡吧,明天早班機。”

      黑暗中,我感覺到她在看我,但我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拖著行李箱出門。素心起來送我,在門口幫我整理衣領。

      “到了發個消息。”她說。

      “好。”

      電梯來了,我走進去。門緩緩關上,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素心站在門口,穿著睡衣,頭發有些凌亂,朝我揮了揮手。

      去機場的路上,我打開了車窗。初冬早晨的風很冷,吹在臉上讓人清醒。我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城市,高樓、街道、行人,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手機震動,是素心發來的微信:“登機了說一聲。”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關掉屏幕。



      飛機起飛時,我看著下方越來越小的城市,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素心剛談戀愛時,也一起坐過飛機。去三亞,那是我們第一次旅行。她靠在我肩上,說以后要每年都去一個地方。

      后來,我們結婚了,房貸、車貸、工作、生活,年復一年。三亞之后,我們只去過一次廈門,一次成都。再后來,就再沒出去過了。

      空姐推著飲料車過來,我要了杯水。水是溫的,不冷不熱,剛好能喝下去。

      我突然想起淮舟來家里的那個晚上,素心在廚房燉湯,我在客廳看電視。那時候的我們之間,好像還沒有這層看不見的隔膜。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是淮舟來的那天?還是請護工的那天?或者是決定買康復支架的那天?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也許隔膜一直都在,只是現在被什么東西撐開了,變得清晰可見。

      飛機穿過云層,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我拉下遮光板,機艙內暗了下來。

      鄰座是個中年男人,正在用筆記本電腦處理文件,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他眉頭緊鎖,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滑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我的戰場在家里,在那個三居室的房子里,在日益減少的存款數字里,在越來越沉默的餐桌上,在深夜里次臥門縫下透出的微光里。

      出差這一周,我白天處理工作,晚上和客戶應酬。酒店房間很安靜,沒有人半夜咳嗽,沒有游戲音效,沒有早餐時關于今天買什么菜的討論。

      我睡得出奇的好。

      周四晚上,素心打來視頻電話。我接了,屏幕里出現她和淮舟的臉。他們坐在我家客廳沙發上,背后是那盆綠蘿。

      “淮舟今天能拄拐走幾步了。”素心笑著說,把鏡頭轉向淮舟。

      淮舟朝鏡頭揮揮手:“姐夫,工作順利嗎?”

      “還行。”我說,“你們呢?”

      “都挺好的。周阿姨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可惜你不在。”素心說,“對了,淮舟下周要復查,如果恢復得好,醫生說到時候可以嘗試做康復訓練了。”

      “那挺好。”

      我們又聊了幾句,大多是素心在說,我在聽。淮舟偶爾插話,說他今天看了什么電影,周阿姨做了什么菜。

      掛掉視頻,我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窗外是這個陌生城市的夜景,燈火通明,車流如織。手機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的臉。

      周五,工作提前結束。同事提議晚上去當地有名的美食街,我推說累了,一個人回了酒店。

      洗完澡,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本想處理幾封郵件,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家庭賬單的文件夾。這個文件夾是素心建的,她細心,家里的每一筆開支都記著,大到房貸,小到買菜錢。

      我翻看著這個月的記錄,一行行,一列列。超市、醫院、藥房、康復中心、器材店、護工工資……淮舟的名字反復出現,像一根線,把這些條目串聯起來。

      然后我看到了一個不太一樣的記錄:9月12日,轉賬給“周阿姨”,備注“淮舟營養費”,金額2000元。

      9月12日,那是淮舟來之前的兩周。

      我盯著那條記錄,看了很久。然后往前翻,8月、7月、6月……沒有類似的轉賬。

      只有這一筆,在淮舟來之前的兩周,給周阿姨的“營養費”。

      也許是我記錯了,也許素心提前給了周阿姨什么錢,也許……

      我關掉文件夾,合上電腦。房間里的空調發出低沉的運轉聲,我起身倒了杯水,水很涼,順著喉嚨滑下去,一路涼到胃里。

      手機響了,是素心。

      “明天幾點的飛機?我去接你。”她說。

      “不用,我自己打車回。”

      “那好吧。淮舟說想吃火鍋,你明天晚上有空嗎?我們一起去。”

      “行。”

      “那早點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

      掛掉電話,我站在窗前,看這個陌生城市的夜晚。遠處的大樓霓虹閃爍,拼出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品牌名字。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素心剛結婚時,有一次吵架,具體原因忘了。只記得吵得很兇,她摔門而去,我在家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回來,眼睛紅腫,手里拎著早餐。

      “吃飯。”她說,把豆漿油條放在桌上。

      我們沉默地吃完早餐,然后我去上班,她去學校。晚上回來,誰也沒提吵架的事,好像那頁就這么翻過去了。

      但有些東西,一旦撕開,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有些疑問,一旦產生,就會在心里生根發芽。

      第二天,飛機降落在云城機場。取行李,打車,回家。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推開家門,火鍋的香味撲面而來。周阿姨在廚房準備食材,素心在擺碗筷,淮舟坐在餐桌旁,面前的電磁爐上,鍋底已經開始咕嘟冒泡。

      “回來啦?”素心接過我的行李箱,“正好,可以開飯了。”

      “姐夫。”淮舟朝我點頭。

      “沈先生回來啦,今天買了新鮮的毛肚和黃喉。”周阿姨從廚房探出頭。

      我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鍋是鴛鴦鍋,一邊紅湯一邊白湯。素心把一盤肥牛下進紅湯里,肉片在滾燙的湯里迅速卷曲變色。

      “出差順利嗎?”她問。

      “還行。”我把蝦滑下進白湯。

      “那多吃點,看你又瘦了。”她給我夾了片毛肚。

      我們吃著火鍋,熱氣蒸騰,模糊了彼此的臉。周阿姨不斷從廚房端出新的食材,淮舟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素心笑著讓他慢點吃。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樣了。

      飯后,周阿姨收拾廚房,淮舟回房間休息。我和素心坐在客廳沙發上,電視開著,在播一部我們都沒看的電視劇。

      “淮舟下周復查,醫生說如果恢復得好,可以開始做康復訓練了。”素心說。

      “嗯。”

      “康復訓練可能要請專門的理療師上門,一周三次,一次三百左右。”

      我沒說話。

      “淮安……”

      “做吧。”我說,聲音平靜,“該做的都做。”

      素心轉過頭看我,電視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身邊素心均勻的呼吸聲。她睡著了,背對著我,身體微微蜷縮,像個孩子。

      我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細的光。

      突然想起出差前那天晚上,她問我是不是在生她的氣。

      我沒有回答。

      也許不是生氣,是別的什么。一種緩慢的、無聲的、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東西,沉在心底,像江底的泥沙。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消費提醒。我點開,看到一筆1980元的消費,收款方是“云城康復中心”,時間今天下午三點十四分。

      那時我正在飛機上,手機關機。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關掉手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黑暗中,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緩慢而沉重。

      像某種倒計時。

      出差回來后,日子表面上恢復了原來的節奏。

      我照常上班,加班,回家。素心照常上班,照顧淮舟,和周阿姨商量每天的菜單。淮舟照常做水療、針灸,在客廳看電視玩手機。周阿姨照常買菜做飯打掃衛生,每月一號準時從素心那里領工資。

      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我能感覺到,像房間里多了一堵看不見的墻,把空間分割成兩半。我在墻這邊,素心和淮舟在墻那邊。

      我開始留意一些以前忽略的細節。

      比如,素心給淮舟削蘋果時,總是把果皮削得又薄又長,完整的一條,從不中斷。淮舟會笑著接過來,說“姐的技術還是這么好”。這個場景我見過很多次,但最近才意識到,素心從不給我削蘋果。她總是洗洗就遞給我,說“帶皮吃有營養”。

      比如,周阿姨現在稱呼淮舟為“淮舟”,稱呼我為“沈先生”。一個是親昵的,一個是客氣的。

      比如,家里的電視遙控器永遠在淮舟手邊,頻道永遠是他想看的。有一天我想看新聞,拿起遙控器換臺,淮舟沒說話,但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悅。五分鐘后,他說腿疼,素心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問要不要熱敷,要不要按摩。我默默把遙控器放回茶幾,回了臥室。

      這些細節很小,像細沙,但積多了,就成了磨腳的鞋。

      我開始對家里的開支格外留意。不是刻意查賬,只是無意中看到的賬單,會多看兩眼;素心說給周阿姨轉菜錢,我會問一句今天買了什么;淮舟說要加什么治療,我會要收據和病歷記錄。

      素心察覺到了。有一次晚飯后,我在看手機銀行,她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最近很缺錢嗎?”她問,聲音很輕。

      “沒有,就看看。”我鎖了屏幕。

      “淮舟的物理治療下周就結束第一個療程了,醫生說恢復得很好,可以減到一周兩次。”素心說,“水療也可以改為一周一次。這樣算下來,每個月能省兩千多。”

      “嗯。”我應了一聲。

      “等淮舟能自己走了,我就讓周阿姨不用天天來了,改成每周來兩次打掃衛生。又能省一筆。”她繼續說,像是在說服我,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好。”我說。

      客廳里傳來淮舟的笑聲,他在看一檔綜藝,主持人說了個笑話。周阿姨陪著笑,說“這節目真有意思”。

      素心看了眼客廳,又看向我:“淮安,你再忍忍,快了。”

      我沒說話。忍什么?忍多久?快了是什么意思?淮舟腿好了就走嗎?還是等他能工作?工作找到了住哪?繼續住我們家?素心沒明說,我也沒問。

      有些問題,不戳破,就還能維持表面的完整。

      但完整只是表面的。

      十月中旬,公司派我去臨市參加一個行業交流會,兩天一夜。臨走前,我特意把家里的攝像頭打開了——那是去年小區有住戶失竊后,我裝的一個微型攝像頭,裝在書柜頂層,正對客廳,本來是為了防賊,后來一直沒關。

      我告訴素心要出差兩天。她點點頭,說知道了,路上小心。

      交流會本身很無聊,無非是行業大佬吹牛,供應商推銷產品,同行交換名片。第二天下午,我提前結束,買了最近的高鐵票回云城。

      到云城是下午四點。我沒告訴素心,直接打車回家。路上,我打開手機APP,連接家里的攝像頭。

      客廳的畫面跳出來。淮舟坐在沙發上,左腿的石膏已經拆了,換成了可拆卸的護具。他手里拿著游戲手柄,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屏幕。周阿姨在廚房忙活,能看見她的背影在晃動。

      一切正常。

      我關掉APP,靠在出租車后座上,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夕陽西下,把城市染成橙紅色。我想,也許真是我多心了。也許一切只是我想太多。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我付錢下車。走到單元樓下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銀行的消費提醒:一筆198元的消費,收款方是“云城金逸影城”,時間今天下午兩點十七分。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打開攝像頭APP。

      回放。下午兩點十分,客廳。淮舟站起來,沒拄拐,左腿看起來有些僵硬,但能走。他走到玄關,換鞋。周阿姨從廚房出來,遞給他一件外套。兩人說了幾句話,淮舟開門離開。

      兩點十五分,周阿姨收拾了茶幾上的零食包裝袋,然后拿起手機發了條語音:“淮舟出門了,我收拾下也回去啦,晚上不用準備我的飯。”

      兩點二十,周阿姨離開。

      兩點半,家里空無一人。

      我站在單元樓下,抬頭看向我家窗戶。窗簾拉著,看不出里面有沒有人。

      我慢慢上樓,每一步都走得很穩。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推開門。

      家里很安靜。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客廳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帶。空氣中還殘留著中午做飯的味道,是紅燒肉。

      我換了鞋,走到客廳。茶幾上很干凈,遙控器整齊地擺在中間。沙發靠墊被拍松了,整齊排列。一切都很正常,除了——

      我走到玄關的鞋柜前,打開。我的鞋在里面,素心的鞋在里面,還有幾雙客用拖鞋。最下面一層,多了一雙男式運動鞋,耐克,看樣子是新的。

      我蹲下身,拿起那雙鞋。四十二碼,和我的鞋碼一樣。鞋底很干凈,只有輕微的磨損痕跡。

      我把鞋放回去,關上鞋柜門。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里面塞得滿滿當當:排骨、雞肉、蔬菜、水果,還有半鍋甲魚湯。保鮮柜里有兩盒車厘子,標簽上寫著“進口,128元/斤”。

      我關上冰箱,走進臥室。房間里很整潔,床鋪得平整,窗簾半開。梳妝臺上,素心的護膚品擺成一排,旁邊多了一瓶男士面霜,某個韓國牌子,不便宜。

      我拿起那瓶面霜,打開聞了聞,是清爽的海洋調。擰好,放回原處。

      然后我走到次臥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停留了幾秒,推開門。

      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床鋪得一絲不茍,被子疊成豆腐塊。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幾盒藥,一個手機充電器。書桌上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不是淮舟之前用的那臺舊的,而是一臺新的游戲本,我看過廣告,至少八千塊。

      我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里面很空,只有幾支筆,一個筆記本,一包紙巾。我拿起筆記本,隨手翻開。

      前面幾頁記著一些康復注意事項,字跡工整,是素心的字。翻到后面,有幾頁被撕掉了,殘留的紙邊參差不齊。再往后翻,空白。

      我合上筆記本,放回抽屜。轉身準備離開時,視線掃過垃圾桶。里面有幾個揉皺的紙團,最上面一個,隱約能看見打印字跡。

      我彎腰,撿起那個紙團,展開。

      是一張購物小票,打印時間四天前,地點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場。上面列了幾樣東西:男士外套,1299元;運動鞋,899元;護膚品套裝,680元。

      小票最下面,付款方式:信用卡。

      我盯著那張小票,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它重新揉成一團,扔回垃圾桶。

      走出次臥,輕輕關上門。客廳里很安靜,只有空調運轉的低鳴。陽光移動了一些,那道金色的光帶現在落在電視柜上,照亮了上面擺著的一張照片。

      那是我和素心的結婚照。在海邊,我穿著白襯衫,她穿著白裙子,兩人對著鏡頭笑,背后是藍天碧海。

      我走到照片前,拿起相框。玻璃很干凈,顯然經常擦拭。照片里的我們,年輕,眼里有光,笑得毫無保留。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放下相框,轉過身。門開了,素心走進來,手里拎著菜。看見我,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她的話停住,看了看我身后的行李箱,“不是說明天才回嗎?”

      “提前結束了。”我說。

      “哦。”她關上門,把菜放進廚房,“吃飯了嗎?”

      “還沒。”

      “那我簡單做點。淮舟跟朋友出去看電影了,不回來吃,就咱倆。”她邊說邊從袋子里拿出菜,是青菜和豆腐,很簡單的兩樣。

      “好。”我說。

      那頓晚飯吃得很安靜。素心做了青菜豆腐湯,炒了個雞蛋。我們面對面坐著,誰也沒說話。湯很清淡,能嘗出青菜本身的味道。

      “淮舟的電影票,是你買的?”我突然問。

      素心夾菜的手頓了頓:“什么?”

      “今天下午,淮舟去看電影了。”我看著她的眼睛,“金逸影城,下午兩點半的場。”

      素心的表情有瞬間的凝固。然后她低下頭,扒了口飯:“嗯,他說在屋里悶,想出去透透氣。我幫他買的票。”

      “他腿好了?能自己出門了?”

      “醫生說可以適當走動了,只要別太久。”素心說,語氣很平靜,“有拐杖,打車去,不累。”

      “一個人去的?”

      “嗯。”

      我沒再問。我們繼續吃飯,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像一層無形的膜。

      吃完飯,我主動洗碗。素心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手機。水流嘩嘩,我機械地刷著盤子,腦子里卻全是那張購物小票。

      1299的外套,899的鞋,680的護膚品。加起來將近三千。用的是誰的信用卡?我的?素心的?還是……

      洗好碗,我擦了手,走到客廳。素心還在看手機,屏幕上是什么購物APP的界面。

      “淮舟的腿,到底還要治多久?”我問。

      素心頭也沒抬:“醫生說看恢復情況,快的話下個月就能正常走路了,但還不能跑跳。”

      “然后呢?”

      “然后……”她終于抬起頭,放下手機,“然后他得找工作了。總不能一直住咱們這兒。”

      “住多久?”

      “找到工作就搬出去。”素心說,聲音很肯定。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怎么會找不到?淮舟是大學生,有技術,肯定能找到。”素心頓了頓,“退一萬步說,就算暫時找不到,等他腿好了,也能回老家。爸媽那兒有房子,他回去也能住。”

      我沒說話。陽臺上的綠蘿在夜風里輕輕晃動,葉片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淮安。”素心看著我,眼神很認真,“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我保證,等淮舟腿好了,我們的生活就恢復正常。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好不好?”

      我看著她。燈光下,她的臉很柔和,眼神很真誠。有那么一瞬間,我幾乎要相信了。

      “嗯。”我說。

      那天晚上,淮舟十點多才回來。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很甜膩的果香,不是素心用的那種。

      “姐夫回來了?”他跟我打招呼,聲音輕快。

      “電影好看嗎?”我問。

      “還行,好萊塢大片,特效不錯。”他換鞋,動作很自然,左腿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問題。

      “一個人去的?”

      “啊?”淮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嗯,一個人。悶得慌,出去透透氣。”

      “腿不疼了?”

      “好多了,醫生說多走動有利于恢復。”淮舟說著,拄著拐杖往次臥走,“姐,我洗洗睡了,明天還要去做理療。”

      “好,早點休息。”素心從臥室出來,手里拿著睡衣。

      衛生間傳來水聲。我坐在沙發上,沒開電視,就坐著。素心在我旁邊坐下,拿起遙控器,隨便按了個臺。是綜藝節目,一群人在玩游戲,笑聲很大,很吵。

      看了十分鐘,我站起來:“睡了。”

      “這么早?”

      “累了。”

      躺在床上,我睜著眼看天花板。素心洗完澡進來,在我身邊躺下。她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和我用的是同一種,但今晚聞起來有些陌生。

      “淮安。”她在黑暗里開口。

      “嗯?”

      “你還記得我們剛結婚的時候嗎?租的那個小房子,衛生間漏水,廚房只有三平米。”

      “記得。”

      “那時候雖然窮,但挺開心的。”她輕聲說,“你每天騎車送我上班,下班回來一起做飯。周末去菜市場,買最便宜的菜,你還會跟小販討價還價。”

      我沒說話。

      “后來我們買了房子,有了車,日子好了,但好像……沒那么開心了。”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是我變了嗎?還是你變了?還是我們都變了?”

      “人都會變。”我說。

      “但有些東西不該變。”她翻過身,面對我。黑暗中,我能看見她眼睛的輪廓,“淮安,我們……”

      她的話沒說完。次臥傳來開門聲,然后是腳步聲,去衛生間,沖水,又回房間,關門。

      一切重歸安靜。

      “睡吧。”我說,翻了個身,背對她。

      第二天是周六,我照常起床,吃早餐。淮舟還在睡,素心說讓他多睡會兒,反正周末。

      周阿姨來了,買了菜,開始在廚房忙活。素心在陽臺澆花,我坐在客廳看手機。一切如常,又一切反常。

      十點左右,門鈴響了。周阿姨去開門,門口站著一個快遞員,抱著一個不小的紙箱。

      “沈淮舟的快遞。”

      “放這兒吧。”周阿姨簽收,把箱子搬進來。箱子不重,但體積不小。

      “淮舟買的什么?”素心從陽臺過來。

      “不知道,我幫他拆開看看。”周阿姨拿來剪刀,劃開膠帶。

      箱子打開,里面是一臺全新的游戲機,最新款,帶體感攝像頭和兩個手柄。我見過廣告,這套下來至少四千。

      周阿姨“哎呀”一聲:“這孩子,又亂花錢。”

      素心皺了皺眉,但沒說什么。她把箱子搬到次臥門口,等淮舟醒了給他。

      我看著那個游戲機箱子,突然想起什么,打開手機銀行APP,翻看消費記錄。

      往前翻,三天前,有一筆四千二的消費,收款方是“云城數碼商城”。

      我盯著那筆記錄,看了很久。然后鎖屏,把手機放回口袋。

      中午吃飯時,淮舟看到了游戲機,很開心:“到了?這么快!”

      “你買的?”素心問。

      “嗯,朋友推薦的,說好玩又能鍛煉。”淮舟拆包裝,動作麻利,完全不像腿腳不便的人,“姐,這個可以連接電視,我們一起玩,能健身。”

      “多少錢?”

      “不貴,打折買的。”淮舟含糊道,把游戲機拿出來,開始連接電視。

      周阿姨做了四菜一湯,有淮舟愛吃的糖醋排骨。吃飯時,淮舟興致勃勃地介紹游戲機有哪些功能,能玩什么游戲,能怎么鍛煉身體。

      “姐夫,晚上一起玩?”他問我。

      “我晚上有事。”我說。

      “哦。”淮舟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轉向素心,“姐,咱倆玩。”

      “我哪會這些。”素心說,但語氣是縱容的。

      吃完飯,我出門,說去公司加班。其實沒什么事,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

      開車在街上轉,最后去了江邊。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長椅。江風很冷,但我坐著,一動不動。

      手機響了,是公司同事,問我一個客戶的事情。我簡單交代完,掛掉電話。手指無意識地點開家庭攝像頭的APP,實時畫面。

      客廳里,淮舟和素心正在試新游戲。是那種體感網球,兩人拿著手柄,對著電視揮動。淮舟動作很大,跳來跳去,左腿完全沒有問題。素心動作笨拙,但笑得很開心。

      周阿姨坐在沙發上,一邊織毛衣一邊看,不時說“小心點別摔著”。

      畫面很溫馨,像真正的一家人。父親,母親,兒子,還有幫忙的阿姨。

      我關了APP,把手機放回口袋。江面上有貨船駛過,拉出長長的水痕。

      坐了一個小時,起身回家。路上經過一家咖啡店,我進去買了杯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咖啡很苦,但能提神。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素心。

      “晚上回來吃飯嗎?周阿姨包了餃子。”

      “回。”

      “那早點,等你。”

      掛掉電話,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晚上到家時,餃子剛出鍋。三鮮餡的,很香。淮舟吃了兩大盤,說比外面賣的好吃。周阿姨笑得很開心,說“喜歡吃下次還包”。

      吃完飯,淮舟拉著素心繼續玩游戲。我洗完碗,在陽臺站了一會兒。夜色漸深,對面的樓里亮起一盞盞燈,每一盞燈后面,都是一個家庭,一個故事。

      “淮安。”素心走過來,手里端著杯水,“喝點水。”

      “嗯。”我接過,水溫剛好。

      “今天……”她頓了頓,“今天玩游戲,淮舟的腿好像好得差不多了,動作很靈活。”

      “好事。”我說。

      “是啊,好事。”素心看著遠處的燈火,沉默了一會兒,“下周復查,如果醫生說可以,理療就停了,水療也停了。就每周做一次康復訓練鞏固一下就行。”

      “好。”

      “然后……”她轉頭看我,眼神在夜色里有些模糊,“然后我跟淮舟說了,讓他開始投簡歷。腿好了,總不能一直閑著。”

      “他說什么?”

      “他答應了,說這周就開始找。”素心說,聲音里有一絲如釋重負。

      我們都沒再說話。遠處傳來狗叫聲,然后是一陣笑聲,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在看電視。

      “回屋吧,外面冷。”素心說。

      “好。”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別的什么。沒有做夢,一覺到天亮。

      周日,我睡到自然醒。素心已經起來了,在廚房準備早餐。淮舟還沒起,周阿姨今天休息。

      我洗漱完,走到客廳。晨光透過窗簾灑進來,空氣中有粥的香氣。素心在煎雞蛋,背影纖細,頭發松松挽著。

      有那么一瞬間,我恍惚覺得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時候我們也常這樣,周末睡懶覺,她做早餐,我等吃。簡單,平淡,但踏實。

      “醒了?”素心頭也不回,“粥好了,雞蛋馬上就好。”

      “嗯。”我在餐桌旁坐下。

      手機震動,是公司郵件。我點開,是下季度的銷售指標,又漲了百分之十。我看著那行數字,腦子里自動開始計算:要完成指標,需要簽多少單,拜訪多少客戶,喝多少酒,說多少違心的話。

      “吃飯了。”素心把煎蛋和粥端過來。

      我放下手機,拿起勺子。粥煮得很好,軟糯適中。煎蛋是溏心的,我喜歡的那種。

      “下午我去趟超市,買點日用品。你有什么要帶的嗎?”素心問。

      “沒。”

      “那淮舟呢?”她朝次臥方向抬了抬下巴,“問問他。”

      “等他醒了你自己問。”

      “行。”素心坐下來,小口喝粥。

      我們安靜地吃完早餐。我收拾碗筷,她去叫淮舟起床。水聲嘩嘩,我洗著碗,聽見次臥傳來對話聲。

      “……再睡會兒……”

      “……幾點了還睡,起來吃飯……”

      “……不餓……”

      “……不餓也得吃,不然胃壞了……”

      很日常的對話,姐弟之間的。我關上水龍頭,擦干手,走到客廳。電視開著,早間新聞在播國際局勢,畫面紛亂。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陌生號碼。我接起來。

      “請問是沈淮安先生嗎?這里是云城第一人民醫院財務科。”

      “是我,什么事?”

      “您在我們醫院的賬戶有一筆預存款,系統顯示還有余額,想跟您確認一下,這筆錢是繼續保留還是退給您?”

      我愣住了:“什么預存款?我沒在醫院存過錢。”

      “賬戶姓名是林素心,聯系電話留的是您的。是上個月存的,兩萬元整。繳費記錄顯示是用于骨科住院治療,病人沈淮舟。”

      我的手指收緊,手機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沈先生?您還在嗎?”

      “在。”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不像自己的,“你剛才說,多少錢?”

      “兩萬元整。目前使用了八千四百六十元,剩余一萬一千五百四十元。您看是保留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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