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如虹 | 賈寶玉：天上人間兩渺茫

賈寶玉：天上人間兩渺茫

作者：歸途如虹

No.0

《紅樓夢》第五十回里，賈寶玉寫了一個謎語：

“天上人間兩渺茫，瑯玕節過謹隄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這則謎語也是一首詩，這首詩仙氣飄飄，意境清冷空闊，體現出一種孤寂而又無奈的人生況味。

No.1

孤獨

有人說這則謎語的謎底是風箏，如果是的話，放風箏的人一定是孤獨的。他抬頭看天，俯身看地，天地一片蒼茫空寂，高飛的風箏顯得虛無縹緲。

可以說，這則謎語很能體現賈寶玉的心境。生活在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里的賈寶玉雖然喜聚不喜散，卻不喜歡熱鬧。對于繁華熱鬧到不堪的貴族享樂生活，他是疏離的，這種疏離是他的主動選擇。

在寫這則謎語之前，賈寶玉和姊妹們一起連句詠雪。賈寶玉詠了一句“葦蓑猶泊釣”，用的是柳宗元《江雪》的典故。那天，賈寶玉也是披蓑戴笠，一副漁翁打扮。

賈寶玉和柳宗元都是孤獨的，柳宗元的孤獨是清高孤傲的讀書人的孤獨，賈寶玉的孤獨是內心叛逆的貴公子的孤獨。

柳宗元的孤獨是堅定而決絕的，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肅殺氛圍當中，柳宗元筆下的“蓑笠翁”，在“獨釣寒江雪”，唯有“孤舟”作伴，卻顯得凜然不可侵犯。

賈寶玉的身邊從不缺少人陪伴，丫鬟們圍繞著他，姐妹們可以和他一起吟詩作對，大觀園里有珍禽異獸，綠柳紅花。在這樣花團錦簇的環境當中，賈寶玉卻依舊覺得孤獨，依舊覺得不自在。

No.2

渺茫

所以，賈寶玉的漁翁造型和他所吟詠的詩句雖然讓人聯想到柳宗元筆下的漁翁，但是賈寶玉的孤獨和柳宗元的孤獨卻是同中有異的：

柳宗元的孤獨是客觀環境造成的，是人生變故造成的，是由于政治上的不得意造成的，是在一片空無當中堅守自我，不改初衷的孤獨，是渴望有所作為卻懷才不遇者的孤獨；

賈寶玉的孤獨是他的天性造成的，是在喧囂的人世間感到的孤獨，是性情中人在禮教森嚴的大家族里不能盡情做自己的孤獨，是渴望出世卻又不得不在滾滾紅塵里掙扎徘徊者的孤獨，是渴望自由飛翔卻像風箏一般始終被人操控的人的孤獨。

賈寶玉在第四十七回里就向柳湘蓮抱怨自己缺少自由，很多想做的事情無法光明正大地去做，祭奠朋友也必須偷偷摸摸，甚至要用謊言掩蓋。這種無法自在自為的壓抑感是他孤獨感的根源。

他的與眾不同不被人理解欣賞，他又因為畏懼長輩的權威而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像一只原本五彩斑斕的鳥不得不為了偽裝成烏鴉而讓自己變成灰色。這種孤獨感恐怕比在萬籟俱寂的天地間獨自垂釣的漁翁所感受到的孤獨感折磨人得多，至少那個漁翁是不會被人打擾和干預的，是可以享受獨自垂釣的滋味的，是真正獨立的。

也就難怪賈寶玉會覺得“天上人間兩渺茫”了，因為他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既不愿意接受父母的安排好好讀書，爭取金榜題名，輔國治民，又沒有能力擺脫對家族的經濟依賴，面對人生的無常，覺得一切的努力都不見得有意義，只能在安富尊榮當中自我消耗，自我封閉。這種安富尊榮的生活是賈寶玉真正想要的嗎？不是，因為這樣的生活是不能持久的，是隨時可能會被干擾和破壞的。

這種干擾和破壞有的來自外部勢力，比如忠順王府，更多的是來自家族內部的勾心斗角，比如賈環和趙姨娘對他的嫉恨。所以，賈寶玉的不自在感在一天天滋生。“好把唏噓答上蒼”則是賈寶玉因為對命運感到困惑而發出的深沉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