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華人博物館的“哭墻”，刻滿了中國“失敗家族”

在紐約曼哈頓的華人博物館里，有一堵特殊的墻，上面刻滿了中國“失敗”的家族。每一個漢字姓氏的背后，都是一個家族的“失敗”史。

每當這個博物館開放的時候，都有許多上了年紀的華人前來參觀，有的佇立在那堵墻下，沉默良久。這里，就像是華人移民的“哭墻”，承載著他們幾代人的苦難記憶。

美國華人博物館（Museum of Chinese in America）位于美國紐約市，是一個專門展示華裔美國人歷史的博物館。博物館于1980年在紐約唐人街設立，2009年移到215 Centre Street，占地1.4萬平方英尺。

在一塊刻著“洪”的地方，一位老人停了下來。他叫做洪敦豐，1936年，他通過很不光彩的方式來到了美國。他的父親花了很多錢，給他買了一份32頁的文件，這些文件可以將他偽造成另一人，一個有著美國身份的人。在那個年代，很多華人都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到美國，美國的出生公民權，也正是在那個年代，被一位華人所爭取到的。

大概在洪敦豐來美國的30多年前，一位叫做黃金德的人狀告美國移民局，爭取到了自己的公民權——因為他有美國的出生證明。從此，華人靠著制造假文件移民美國開始流行起來，這些人被稱為“紙生仔”(paper son)。

洪敦豐也知道這樣不光彩，所以他在美國幾十年來都不提這件事，直到他供完三個孩子上大學，并且早已過了移民欺詐的追溯期，他才將自己的故事和真名字告訴大家。

當他得知紐約華人博物館要籌建“華人移民墻”的時候，他也將自己的故事和姓氏提交了上去，這堵墻上，增加了一個“洪”字。

洪敦豐回憶說，如果當初不移民到美國來，可能早就餓死了。他們家族在當地是“失敗”的，甚至連溫飽都難以解決，幸好當年父親簽下賣身契來到美國“淘金”，才有了他后來的出路。

放眼這堵墻，由一塊塊銅板組成，每一個銅板上面，都刻著一個中國姓氏，還有特殊的故事編號，“張、王、李、龔、林……”百家姓中能找到和找不到的姓氏，在這堵墻上都有，每一個姓氏背后，都有著像洪敦豐這樣的“家族失敗史”，所有來到這里的華人，都被這沉重的真實歷史所感動。

其中，一個刻著“林”字的銅板，尤其特殊，這個姓氏背后，正是設計這堵墻的作者，也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個非常出名的“失敗家族”。

設計者林瓔

這堵墻的設計者叫做林瓔。很多朋友都知道她。她有著橫溢的才華和顯赫的家族背景。

林瓔（Maya Ying Lin），1959年10月5日生于美國，是著名的美籍華裔建筑師，是林徽因的侄女。

林瓔曾被美國《生活》雜志評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一百位美國人”與“五十位美國未來的領袖”，她的作品遍布美國各地。她的最新榮譽是獲得2009年度美國國家藝術獎章，表彰她作為建筑師、藝術家和環保人士的卓著成就。

2010年2月25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白宮親自為她頒獎。這是美國官方給予藝術家的最高榮譽，而林瓔是此次獲獎者中唯一的亞裔。

林瓔年輕時候的照片

她的祖父是林長民，是早期追隨孫中山的革命黨人。林長民有個堂弟叫林覺民，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也是那篇令人淚目的《與妻訣別書》作者，在林覺民犧牲后，林長民受到感染，也加入到革命的隊伍。他1902年赴日本留學，入早稻田大學學習研究政治、經濟。1909年回國，執教福州法政學堂。是年福建省諮議局成立，被聘為秘書長。1911年武昌起義后赴上海，以福建省代表參加獨立各省臨時會議。等等。

最終林長民還是失敗了，他參與起草的憲法，被后來的北洋政府當成兒戲，袁世凱、段祺瑞的話比憲法管用，那還要憲法做什么？一個國家有憲法而不遵守，比沒有憲法更可怕。沒有憲法，那還可以去制定，制定了沒人遵守，隨意踐踏，會讓民眾心寒。如果沒有法律，就像沒有交通燈一樣，車會橫沖直撞，交通癱瘓。如果沒有法律，就如沒有法則的自然界，人類隨心所欲，帶來的是自己的滅頂之災。最終，林長民也在軍閥混戰中被殺害。

林長民與女兒林徽因

林長民有6個孩子，大女兒叫做林徽因，1904年6月，林徽因出生于江南杭州，其祖父是林孝恂，進士出身，歷任浙江金華、孝豐等地官職。父親林長民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擅詩文、書法，曾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等職。在這樣的家庭熏陶的林徽因，自然不同一般的女子。

林徽因后來嫁給了梁啟超的兒子梁思成，夫妻倆都在建筑設計、建筑學上有著很深的造詣。林徽因還是著名的大才女，不知讓多少民國風流才子傾慕不已，其中就有詩人徐志摩。但林徽因最終選擇了梁思成，夫妻倆志同道合，在新中國成立后，為保護北京古建筑，兩人上下奔走，最終也已失敗告終。

林徽因和梁思成

1953年5月，北京開始大規模拆除古城墻和牌樓，作為建筑學家，梁思成和林徽因知道這些建筑的價值，多次提出保護意見，也因此受到了多次批判。兩人目睹了明清古城被拆除，撫磚痛哭。當時負責拆除工作的是北京市副市長吳晗，林徽因指著吳晗的鼻子大聲說：“你們真把古董給拆了，將來要后悔的！即使再把它恢復起來，充其量也只是假古董！”

林徽因失敗了，她就算拼勁全力，也沒能阻止古建被拆，不到兩年，在轟隆隆的推土機聲中，氣病交加，溘然長逝。

林徽因，正是林瓔的親姑姑。林瓔的父親林桓，是林徽因的弟弟，1948年留學于美國華盛頓大學，從此留美任教。林瓔的母親張朝暉，也是一位大才女，來自于上海的名醫世家，也是一個“失敗”的家族。1949年上海解放，林瓔的外婆服毒自殺，母親想要把毒藥奪下來，卻沒有來得及。

母親當時已經取得了美國史密斯學院的錄取通知，立即決定離開上海。

她把護照、錄取通知書和僅有的10元美金貼身藏好，先逃往香港，再轉入美國。她那時也只有21歲，逃亡伴隨了她的青春，她不會想到，自己的女兒在21歲的時候，已經名揚美國。

在美國，她遇見了林桓，兩人一見鐘情，婚后同在俄亥俄州立大學任教，林桓是該校美術系主任，她則講授亞洲文學。

1959年，林瓔出生，從小聰慧過人，加上良好的家庭教育熏陶，她成為家族里繼林徽因之后，又一位大才女。

或許是有著太過傷感的記憶，父母極少在林瓔面前提起中國的事情，以至于她長大之后，都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個姑丈叫梁思成，有個姑媽叫林徽因。直到后來別人告訴她，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在建筑和藝術上的天賦，是家族的基因。

林瓔21歲就已經成名，得益于她設計的“越戰紀念墻”。當時美國公開征集設計作品，她的設計在1421件作品中獲得第一名。但由于她是華裔，受到種族主義分子和一些越戰老兵的抵制，不得不重新組織評審團，第二次評審結果她依然是第一名。最后只好將她的設計和第二名的設計一起在華盛頓特區建造，但落成后，第二名的設計無人問津，她的設計游人絡繹不絕。這堵“越戰紀念墻”猶如大地裂開的傷口，接納死者，震撼世人。

成名之后，林瓔正式步入美國建筑設計行業，2009年，她設計了最新的華人博物館，展示華人近200年在美國的奮斗歷程，其中，就有那塊百家姓組成的“移民墻”。

“失敗”者創造的歷史

這里，依然接納所有的“失敗者”

其實，又何止華人呢？美國的歷史，就是不斷接納“失敗者”的歷史。

幾百年前，102名在英國被排斥的“失敗者”登上了五月花號，開啟了現代美國的歷史。

一百多年前，一位叫做特朗普的德國年輕人，因為在當地找不到謀生機會，留給母親一張紙條后移民去了美國。

在美國，他干過農民、理發師、木匠等工作，后來，他的兒子成為了房地產大亨，他的孫子也成為了億萬富翁，后來還成了美國總統。

幾十年前，一位肯尼亞政壇失敗的年輕人來到美國，結識了一位美國女孩，他們的兒子，就是后來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奧巴馬。

美國在世界上的的意義，就像香港對于華人的意義。香港可以接納幾百萬一無所有的華人，創造一個繁榮的國際都市。美國可以接納全球幾千萬的“失敗”者，共建一個繁榮的國家。

美國的象征，自由女神像的底座，鐫刻著這樣的詩句：

將你疲倦的，可憐的，
瑟縮著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民眾，
將你海岸上被拋棄的不幸的人，交給我吧。
將那些無家可歸的， 被暴風雨吹打得東搖西晃的人， 送給我吧，
我在金門旁高高地舉起我的燈！

盡管現在，以“美國優先”的影響下，移民政策開始緊縮，但也是針對那些通過非法手段移民美國的人，美國，依然是全球移民最多的國家，在合法的前提下，依然可以接納這個世界，所有的“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