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作為土地城隍二郎神的
祈雨功能官方文本
綜上所述,假設我們認可五代以來,二郎神具備了地方神、土神、土主的神格而被稱了川主,神王,且唐宋之際,土地社令城隍神格日趨融合,而城隍社令土地本身自帶掌雨功能,則二郎神成為主云雨的大神,而被頻頻祈雨,也就毫無問題了。
之前我們曾經梳理過二郎神官方敕封中的主雨因素。參見:
二郎神官頒神格中的主雨因素:老趙閑聊二郎神祈雨主題圖像1
二郎神的神格的基本盤就是治水的水神,到了北宋末年徽宗時,二郎神封敕頻繁。崇寧二年(1103),詔令陳述二郎神“能出云雨,遂殄丑類”,所以保佑了官軍戰勝西夏,以此功從“靈惠應感公”加封為“昭惠靈顯王”。
“靈惠應感公惟神邁跡右蜀,克裁典祀,飚馭赴感。蒙福京畿,至靈克昭。有祈必應,夢朕盼志,襲于嘉祥。王師西征叛羌,負固能出云雨,遂殄丑夷,實繄神威”。
而二郎神此后被封真人,理由也是能施雨云。《宋大詔令集》昭惠顯靈王封真人賜中書門下詔云:
門下。天下有道。聿多助順之休。圣人成能。斯極感神之妙。昭惠顯靈王。英明夙降。變化無方。治水救民。本上穹之所命。紀功載德。有往牒之具存。肇自祖宗。間興師旅。能施云雨。復濟陰兵。致殄羌戎。備昭靈跡。比濯征于夏寇。乃克相于天威。雷霆聲震于敵城。人物飆馳于空際。蕩平巢穴。肅靜疆陲。矧茲京邑之繁。尤被福禧之廣。冊封王爵。血食廟廷。尚仍祀典之常。昌侈天真之貺。宜更顯號。以示欽崇。可改封昭惠顯靈真人。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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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金代,二郎神的能施云雨的功能被描繪得更加活靈活現。
金泰和丁卯(南宋開禧三年1207)山西平定治西鎮的《昭惠靈顯王感應碑記》描繪說:
夫昭惠靈顯王者,爰自蜀川,乃象帝之裔,先天之神也。神通汪涔靈異昭然,乃圣乃神,無可□之,無所不至,宇宙之中,自吾之生,自吾之泯,有擾山趁日之威雄,溷海擒龍之勇猛,性好游逸,變化無方。喜號在萬種之容儀,怒號有千般之操惡,英明神武,不可量乎!護國安民,唯神者也。是以主管風雨掌,致云雷,凡所典祀,必孿厥應矣。
□本里古來有□靈顯王宏祠一所,歲月寢遠,積有年矣,曩無銘記,弗得其貫,今即歲在丁卯,偶值亢旸為冷,苗稼槁然,老幼尤惶,不知所措,因斯里人霍玘靳崇等一十七,不免持沐□戒,咸推悃幅於季夏初十日夙晨,同村眾湮詣是□祠封瓶於貢,□竭馨椏而祈求,對神焚禱,日覬覦圣慈垂念,庶降靈泉,儻護享應,為神刻石,以載其事焉。
由是逮季夏十一日未時,果獲圣水,目入其瓶,露珠凝轉,壇所群情精神灌灌忻然,拚躍不已,此境之閭,肅肅來湮,翌日同聆墅聶莊等,於里陌往復歌舞而迎神。厥時漸憮,微云須史,神歸廟所,頃刻云叇,蔽空嘉雨,膏澤普沾,一境不逾,他萬其來,不破於塊,其深可幾於尺,反冷望□,易愁為愉,熙熙洋□,崇仰明靈,於是感其神祐,兼違焚禱之言,故命工取他石之,里耆囑予以記之。
仆媿摟□,辭鄙義拙,弗足以發揚,惟其實辭直敘,終始而不為文者也,垂示后求者,有以知神之靈用,廣血食之祭,故乃刊石以覲克誠,期恢不(去)了之傳,粗譽神休之慶,故為銘曰靈顯真人,乃圣乃神,享於悃幅,昭然格明,玲哉兇歲,所云澤盈,誠之刻石 撰 霍文樓 書 高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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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關于二郎神祭祀的寶貴的記述中,我們要關注幾件事情:
1、當地因為亢旱,所以祈禱二郎神降雨。可見至少金代山西社會觀念中,二郎神是主雨之神。
2、禱告的儀式,是臨時搭建了一座儀壇來進行的,所以一旦求雨成功,才“壇所群情精神灌灌忻然,拚躍不已”,應該是道教的法壇。
3、他們祈雨的重要法器就是寶瓶,因為之前我們曾經闡述過,水瓶是祈雨活動中重要的交感巫術的核心。所以,這次祈雨,才開始”封瓶於貢”,等到求雨到了一定火候,大家都看到”果獲圣水,目入其瓶,露珠凝轉”,這是說,大家先看到圣水進了水瓶,形成露珠,婉轉凝結,大家見此神跡,明白此次二郎神已經同意降水,所以群情激昂,歡呼雀躍,而當大家把神靈的主尊抬回廟觀歸位之后,馬上就大雨傾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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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祈雨寶瓶:
之前我們就曾經敘述過,在山西廣勝寺水神廟“興唐寺”主題壁畫中,花馬馱著方形奉神亭,亭內有一個容器,容器中顯出一佛二菩薩西方三圣駕云站立,正好在祁雨圖明應王的頭頂處。見下圖所示:
這個容器,其實就是祈雨的水瓶。在中國傳統祈雨儀式中,重要的一個祈雨象征物就是水瓶,在祈雨儀式中有專人保管,不得讓人輕易靠近。因為它是雨水的象征。在河北省武清縣,祈雨出馬隊伍中,男人的儀式是取水,抬龍王老爺游街,而女性儀式則是十二寡婦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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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廣勝寺水神廟“興唐寺”主題壁畫
關于祈雨風俗中的水瓶,長篇小說《花旦》中有非常生動的描述,這部小說以大西北腹地西海固一個叫紅城子的村莊為中心展開描寫, 生動反應了大西北的人文風貌和風土民情。《花旦》以西北地區民間秦腔藝人當家花旦齊翠花的坎坷經歷為經線,濃墨重彩地敘述了眾多民俗活動。其中有祈雨風俗的描寫,在祈雨活動中,一個核心的要素就是要確立執掌寶瓶人選。
書中敘述說,執掌寶瓶是祈雨中最神圣的事,一般人難以勝任,所以大多會選擇德高望重,大福大貴之人擔任。書中的紅富貴是“貴人他爹”,所以才能 執掌寶瓶。當會長派來請紅富貴的老人說到:“會長讓你無論如何要執掌寶瓶,說你是貴人他大,你執掌寶瓶定能求到雨。”
《青島市志·風俗志》中記載解放前的求雨風俗,“一般是抬著神像出巡,祈雨者頭戴柳枝帽,手持柳枝,口念佛號隨后而行。神像多是龍王、關公、觀音菩薩。柳枝在求雨巫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為柳喜水,多長于河邊,用柳枝屬于模仿巫術。在佛教中,有柳枝觀音,手拿柳枝與水瓶,向人間普灑甘霖。清朝各地的祈雨術中,柳枝與水瓶通常是不可少的道具”。
徐倬的《禱雨詞》有云: “小兒手執青楊枝,攔路齊唱咒龍詞。門前瓶甗貯清水,借與天工作雨施。吹螺擊鼓聲鼕鼕,大令傳呼拜社公。白袷麻鞋走烈日,緇納黃冠滿路中。” 小孩拿著柳枝來咒龍,各家門前都放上一瓶清水,以備天工降雨之用。
這里蕭鼓咚咚,儲瓶圣水,拜祭社公,與金代二郎神祭賽活動中的歌舞蕭鼓,儲瓶圣水,拜祭二郎也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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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北地區華北祈雨活動中,最辛苦的就是當善愚。所謂善愚,就是在祈雨儀式 中以自殘方式祈雨之人。在坪泉地區,善愚們的拜水活動一般都是在隱秘狀態下 進行。他們先將祈雨場所用樹枝包圍起來,之后善愚和保水人來到泉邊,洗瓶,曬干,并將瓶口用紅布包好,然后安放在露出水面的三塊石頭上。同時黃表紙裹香捻成一個紙捻捻,用于查看是否有水。安瓶后上香擺供,然后每人跪一灶香。
在坪泉善愚的禱告是唱曲方式,云:
敬上一爐香呵 跪倒在拜水場 可憐旱民遭苦罪呵 身附重刑來贖禍殃 善愚我 喪天良 作事理不當 我犯天神律呵 才遭這旱天長 我求天神爺呀 念民是群氓 自附重刑跪拜香 求神開恩長。阿彌陀佛。天神爺呀 !
敬上二爐香呵 天神爺早開恩呵 水神爺早開恩呵 難民苦求神水來呵快往神瓶里邊裝呵 普救眾生灑細雨呵拉 阿彌陀佛呵 !
供上三爐香呵 我肩膀上燃黃香呵 小刀刺骨滿肩傷呵 跪拜水神硒毒陽呵 跪拜三 天兩夜長呵 拉 阿彌陀佛水龍爺呵。
拜到水后,要求保水的馬上用紅布將水瓶包好,由保水的抱上,與善愚們一起直奔半山坡上的小龍王廟。出馬之前雨瓶就一直保存在這里。作為祈雨儀式重要參與者的善愚,在出馬途中與保水的一樣,始終不能離開雨瓶半步。
祈雨隊伍中的毛女為秀氣少女,她們的任務是保衛取水的核心成果,也就是放在龍王身邊的水瓶,他們有權力轟走任何試圖靠近水瓶的人。
《唐人小說》中記載了李靖代降雨的故事,說他去山里打獵,借宿山里人家。半夜留宿他的老人家告知李靖,這里是龍宮,天帝下令行雨,她兩個兒子都不在,想讓李靖代為布雨,李靖答應了。老人牽出一匹青驄馬,告誡李靖:“馬叫,取出瓶中一滴水滴在馬的鬃毛上,地上則水積三尺。”李靖布雨時見自己家鄉旱情嚴重,一口氣滴了三十多滴,回來將此事說與老人家聽,老人嘆息說,你家怕是要發水患了。由此可見,龍王降雨的操作辦法,就是從水瓶中取水降雨。
可見,祈雨活動中的水瓶就是獲水的象征物,非常要緊。
之前我們也曾經闡述過,非但宋代人們持有瓶所以制天下水的觀念,所以畫家不讓畫中仕女隨意在法瓶中插花,從佛教文化角度,龍瓶中也是八功德水。《宣律師住持感應傳》云:“龍瓶內具足有八功德水, 汝若饑渴,當飲此水,能消煩惱,增長菩提。勿輕此小瓶,假使四大海水,內此瓶風吹草動,猶不能滿。中有龍王,此賢劫初三佛出世所有遺法, 多中瓶內,與娑竭龍宮,一無有二。”在這里,水瓶即是龍宮,中有龍王,可以納四海之水,所以自然可以消除心旱,普降甘霖。至于觀音的凈瓶降雨,更是沒有任何問題。
4、所以,當地就是去二郎神廟禱雨,而在附近搭建法壇祈禱,大家看到水入寶瓶,知道求雨成功,所以馬上讓主尊歸廟,于是就大雨傾盆。
北宋天圣五年(1027年)河東路提點刑獄朱正辭上奏朝廷,須警惕河陽、懷州、澤州的鄉村百姓十為群,”迎圣水以祈雨澤",可能引起地方不安。由此可見,非但金代祭祀二郎神祈雨的時候要迎接圣水,北宋早期民間以迎圣水而祈雨也已經蔚然成風。
大家還要注意,金代平定地區的民間,祈禱二郎神的時候以寶瓶迎圣水,而同為山西霍山,到了元代明應王殿壁畫中,祈雨還是以寶瓶迎圣水,只是金代山西的時候,是道教儀式,而元代山西的時候,是佛教儀式。
從金代山西地區的二郎神圣水入瓶祈雨,我們也聯想到了另一枚有趣的花錢。
巧了,在花錢中也有一枚奇特的畫面。穿上有水瓶、盒子組成,右邊為祭祀人員在敲打圓形鼓,穿下為下跪祈禱之人,左側為供桌,供桌上安置兩物,左側為象具,香煙裊裊,右側為朝右張開嘴巴的一只豬頭,與宋代《九歌》長卷中祭案上的豬頭的形態、不與其他貢品并存,沒有三牲組合的孤立的存在,非常神似契合。
從供品只有豬頭、穿上顯示著求雨儀式中的專屬象征水瓶,而花錢中右側敲打的神鼓也完全可能就是社鼓。
南宋詞人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有云: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明代葉憲祖《鸞鎞記·挫權》云:傍路游鑣初罷,有村歌相應,社鼓輕撾。清·方文《元霄月邢氏諸子觀燈月下》詩:星燈原上聚,社鼓月中鳴。
而社賽,社戲儀式中,求雨正是重要內容,上次我們說到,明代張岱曾經在筆記《陶庵夢憶》中描繪了祈雨與社戲,魯迅在《 朝花夕拾·五猖會》中把張岱所描寫的明末祈雨賽會的豪華情景與清末紹興迎神賽會的情景作了比較,感嘆明末賽會的“豪奢”:“現在看看《 陶庵夢憶》, 覺得那時的賽會,真是豪奢極了,雖然明人的文章,怕難免有些夸大。因為禱雨而迎龍王,現在也還有的,但辦法卻已經很簡單,不過是十多人盤旋著一條龍,以及村童們扮些海龜。那時卻還要扮故事, 而且實在奇拔得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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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們也說過,綜合考量,本花錢也非常可能就是一枚祈雨主題花錢。
1、因為一般的祭祀神靈先祖,規格高一點的太牢少牢,都不是孤立的一個獻牲。而民間俗稱的祭祀三牲,三葷三素,也并無孤零零的一個豬頭的存在。所以,豬頭獻牲,或有諸如祈雨這樣特定的語境。
2、何況還有祈雨的水瓶的供奉、供養香煙、下跪祈禱之人的存在,社鼓要素的存在。因為假設這是祭祖,而旁有擊鼓,則要偏向薩滿一路去了。而一旦要呈現薩滿情景,那么,擊鼓之人理應頭戴鹿角,身披裝飾才是。因為那樣才更容易讓觀眾意會。
3、同時,假設錢幣上的三件器具,是瓶爐三供,那么它們就不應該被分開處置。
南宋陸游《秋社》詩云:
雨馀殘日照庭槐,社鼓鼕鼕賽廟回。
又見神盤分肉至,不堪沙雁帶寒來。
書因忌作閑終日,酒為治聾醉一杯。
記取鏡湖無限景,蘋花零落蓼花開。
可見,社鼓賽神之后,有分胙散福的環節,大家將祭神的肉食供品在祭祀完畢之后分享。所以才有神盤分肉之謂。
巧合的是,元代劉因有一首《鵲橋仙·喜雨》詞:
紇干生處。幾時飛去。欲去被天留住。野人得飽更無求,看滿意、一犁春雨。田家作苦。濁醪釀黍。準備歲時歌舞。不妨分我一豚蹄,更試聽,清秋社鼓。
可見,賽神中,社鼓蓬蓬,就是祈求春雨。而在賽社儀式結束后,在分胙散福,分享祭祀肉食的時候,詩人的愿望是分一只豬蹄,所以由此可見,在祈雨社賽的儀式中,不僅社鼓蓬蓬,不僅分胙散福,而且供神三福的貢品就是豬肉。
這其實也就是我們之前闡述的二郎神在宋代經常關聯到的祭賽、歌舞、血食醴牲、社火社祭、社鼓咚咚、以及金代山西地區祈雨的圣水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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