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2024年7月，在遼寧省撫順市新撫區人民法院的法庭里，當審判長念出“楊某武犯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并處罰金十萬元”時，新撫區人民法院環資庭員額法官李東穎終于松了一口氣。從偵查到判決，案件歷時12個月。
▲庭審現場
這起橫跨9省份21市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案件，創下了多項紀錄：涉案人員120多人，涉案金額1963萬元，涉案木材及制品400余噸，是自2021年3月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罪名施行以來全國范圍內最大規模的案件。
日前，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布環境資源審判十大典型案例，該案件作為依法打擊跨省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犯罪行為的典型案例被通報。
案情重大，30年史無前例
案件發生在2023年7月，原撫順市公安局森林分局（現轉隸為撫順市公安局環境資源和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在偵查楊某武涉嫌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案期間發現，楊某武等人在遼寧省撫順市、沈陽市、本溪市等地非法大量收購國家二級重點保護植物黃菠蘿樹皮，并非法出售至安徽省亳州市、河北省保定市安國市。
“案件涉案人員眾多，涉案金額數量較大，近30年之內也未曾發生過如此重大的案子?！弊鳛椤??29”專案組的負責人，撫順市公安局環境資源和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支隊長趙軍超統計近年來的涉林案件數據。他發現，自2021年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施行以來，撫順周邊林區的黃菠蘿樹盜伐案件雖時有發生，但如此大規模的跨區域交易卻從未出現過。
案件中涉及的黃菠蘿樹是一種珍貴樹木，原名黃檗，別名黃柏樹，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列入易危物種，主要產自于我國東北及華北各省，樹高10—20米，大樹高達30米，因其金黃色樹皮具有清熱燥濕、瀉火解毒、抗菌抗炎等較高的藥用價值，經濟價值很高，備受市場追捧，但其種植、運輸等均需審批。
黃菠蘿樹的實用性注定了其會受到人類“打擾”，許多人對野生黃菠蘿樹虎視眈眈。據調查，長期的亂砍濫伐已經導致了野生黃菠蘿樹數量的急劇減少，在《中國植物紅皮書—稀有瀕危植物》中，黃菠蘿樹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
“一棵黃菠蘿樹一般能扒30—60斤鮮濕樹皮，曬干后剩下1/3，如60斤鮮樹皮曬干后剩下20斤左右，1斤市場價能賣到20—30元，一棵樹就能賣到400—500元。不法分子上一次山，扒兩棵樹，1000元錢也就輕松到手了?！崩钗能娋儆嬎阒S菠蘿樹皮背后的經濟價值。
▲嫌疑人在庫房內藏匿的黃菠蘿樹皮（庫房為嫌疑人租用來專門屯放這些贓物）
高額的利益吸引了犯罪嫌疑人的覬覦，大量黃菠蘿樹因此被野蠻剝皮、販賣。
2023年8月14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破壞森林資源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于2023年8月15日起施行。
《解釋》明確了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的定罪量刑標準。根據刑法第三百四十四條規定，犯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解釋》第二條區分保護級別，按照立木蓄積、株數和價值，對危害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的定罪量刑標準分別作出規定。根據《解釋》規定，危害國家一級保護野生植物一株以上或者立木蓄積一立方米以上，或者危害國家二級保護野生植物二株以上或者立木蓄積二立方米以上的，即構成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數量達到上述標準五倍以上的，升檔量刑。
“扒兩棵樹，就夠判刑了。”利益驅使下，犯罪嫌疑人鋌而走險進山盜剝黃菠蘿樹皮?！傲謪^的百姓幾乎都知道毀壞黃菠蘿樹違法，黃菠蘿樹也被坊間流傳為‘牢底坐穿樹’。”李文軍警官介紹。
跨省追蹤，犯罪嫌疑人落網
鑒于案情特別重大，2023年7月，遼寧省公安廳、撫順市公安局決定成立“7.29”專案組對該案開展偵查工作。當日，撫順市公安局森林分局將該案立為“7?29”專案偵查。
隨著偵查深入，一個橫跨遼、皖、冀、京等9省份21市的犯罪網絡逐漸浮出水面。
楊某武，這個在撫順林區小有名氣的“藥材商人”，實則是整個鏈條的核心樞紐，他身邊聚集著百余名上山采藥材人員，這些人如同蛛網中的節點，分布在撫順、沈陽、本溪等地的林區村落。在利益驅使下，以楊某武為首的特大犯罪團伙不謀而合、鋌而走險。楊某武以每公斤40元的價格從非法采伐人員手中收購黃菠蘿樹皮，再以近乎翻倍的價格銷往安徽、河北等地的中藥材不法交易黑市。
▲嫌疑人在庫房內藏匿的黃菠蘿樹皮（庫房為嫌疑人租用來專門屯放這些贓物）
“他們在遼寧撫順、沈陽、本溪等地設立收購點，與安徽亳州、河北保定安國等地的中藥材市場‘下家’建立長期合作，形成橫跨遼寧、黑龍江、河北、安徽、北京、貴州、江蘇、廣東、廣西等9省份21市的非法交易鏈條?！壁w軍超支隊長介紹。
“他們很狡猾，運輸時會用普通藥材做掩護，將黃菠蘿樹皮夾藏在普通藥材中，以中藥材名義物流運輸，通常選擇半夜偷運，規避執法檢查。”李文軍警官展示著一張現場照片，一輛表面鋪滿靈仙等合法藥材的貨車，車廂下竟整齊碼放著用蛇皮袋包裹的黃菠蘿樹皮，牛某等犯罪嫌疑人負責完成非法運輸。
▲嫌疑人在半夜非法裝運樹皮
▲嫌疑人非法運輸的黃菠蘿樹皮
他們利用正規藥企或藥店渠道，將非法來源的樹皮納入合法銷售網絡，最終流入全國醫療市場，趙軍超支隊長講述了犯罪嫌疑人的“洗白”邏輯：“作為‘跑合’的王某貞等人聯系藥材經銷商李某等‘下家’，大量收購楊某武團伙運輸的樹皮，加工成中藥飲片（如黃柏飲片），流入全國各大藥店。因中藥材市場監管難度大、樹皮類藥材溯源困難，正是鉆了這一漏洞，非法產品混入了合法流通環節?！?/p>
經審理查明，自2021年以來，涉案被出售黃菠蘿樹皮共計348158.03公斤，交易數額共計人民幣17272539.00元。已收購但未出售的70155.00公斤黃菠蘿樹皮被偵查機關依法扣押，共計價值人民幣2356910.00元。
綜上，被告人楊某武等收售非法來源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制品黃菠蘿樹皮共計418366.03公斤，犯罪數額共計人民幣19631251.00元。
“每一片樹皮背后，都是一棵大樹的死亡，是生態環境的一道傷疤?！崩钗能娋俑嬖V記者，“我們了解到，遼寧地區黃菠蘿樹僅有3萬棵左右，而這一案件中損壞了就有將近一半?！?/p>
▲嫌疑人砍伐、毀壞（剝皮）的黃菠蘿樹
法治利劍，他們迎來審判
因案涉被告人人數眾多，公訴機關遼寧省撫順縣人民檢察院分批將案件起訴至遼寧省撫順市新撫區人民法院。
經審理，法院認為，被告人楊某武違反國家規定，伙同被告人關某等非法收購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并伙同被告人王某貞等非法出售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通過被告人牛某等非法運輸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被告人周某順為楊某武非法收購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提供幫助，情節嚴重，以上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應當依法懲處。
被告人李某龍等違反國家規定，非法收售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應當依法懲處。被告人金某革等違反國家規定，非法收售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制品，其行為已構成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應當依法懲處。被告人楊某（楊某武之子）明知是犯罪所得而予以轉移，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應當依法懲處。被告人宋某祥、丁某發等違反國家規定，非法采伐、毀壞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其中被告人宋某祥等情節嚴重，以上被告人行為已構成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應當依法懲處。
“審判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李東穎法官回憶，“面對紛繁復雜的證據材料，我們需要及時和公訴機關進行溝通，把案件厘清補充完整，才能順利進行開庭。同時，開庭人數眾多，連續幾天的庭審需要逐一核實當事人身份，并向當事人家屬發放旁聽的庭審證。”
▲庭審現場
而這些僅是審判環節中的一環?！拌b于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我們一方面需要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司法說理教育；另一方面，也需要與當地社區矯正機構及時溝通，了解此人平時表現，依法判刑。”
該案審判長王金輝告訴記者：“在案件辦理過程中，首先需準確界定罪與非罪的界限，明確哪些情形適用行政處罰手段予以處理，哪些情形需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同時，要科學確定量刑標準，以便公訴機關開展認罪認罰具結書簽訂工作?！?/p>
在本案中，絕大多數被告人已在公訴機關簽訂認罪認罰具結書。但值得注意的是，3名主犯中有兩名起初未簽訂認罪認罰具結書。李東穎法官詳細講述了原因，“主要是這兩名主犯不了解犯罪數額的構成，他們對自身犯罪事實沒有概念，缺乏法律知識。經過庭審審理中的法律釋明，所有未認罪的主犯均當庭表示認罪、悔罪，也深刻認識到自身行為的錯誤。”
最終，新撫區人民法院以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分別判處85名被告人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至拘役二個月不等的刑罰，并處十萬元至一千元不等罰金，部分被告人被判處緩刑。
以法治力量繼續守護綠水青山
被告人通過非法采伐、毀壞的方式獲取黃菠蘿樹的樹皮，將剝取的黃菠蘿樹皮違法運輸、出售獲利且轉移犯罪所得，涉及采伐、毀壞、收購、運輸、出售、加工等多環節、全鏈條。涉案人數達120余人，已有近百名被告人被判決或待判決，10余名涉案人被移交行政處罰。
▲嫌疑人砍伐、毀壞（剝皮）的黃菠蘿樹
“黃檗不是速生樹種，繁殖能力很弱，成材需要數十年時間，一旦被剝去樹皮，等待它的只有死亡。這種破壞性行為，會造成黃檗的分布范圍越來越小?！鄙轿髡仕痉ㄨb定中心的黃群教授介紹，作為東北林區的生態屏障之一，黃菠蘿樹的減少會直接影響土壤保持和生物多樣性，犯罪嫌疑人的行為給當地生態造成嚴重破壞，后期造林恢復難度較大。
“我們不僅要嚴懲主犯，更要斬斷整個利益鏈?！毙聯釁^人民法院依法嚴懲了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類型犯罪，摧毀了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的非法產業鏈條，有效推動從源頭保護國家重點保護植物。
“判決不是終點，而是生態保護的新起點。”新撫區人民法院分管環資審判工作的副院長劉展表示，法院在審理過程中，不僅注重對犯罪行為的懲處，還積極推動涉案贓物的生態化處置。78噸扣押的樹皮中，59噸經過專業處理后被拍賣，所得款項292萬元納入生態修復基金，用于黃菠蘿樹的人工繁育和林區生態恢復。
如今，在撫順的林區，一場新的生態保衛戰正在展開。林業部門加大了對黃菠蘿樹等重點保護植物的巡查力度，建立了“智慧護林”監控系統；司法機關與行政部門聯合開展專項行動，重點打擊涉林犯罪的各個環節；林區村民也通過普法宣傳，逐漸認識到保護野生植物的重要性。
站在撫順市新撫區人民法院的審判大樓前，劉展表示，“每一起生態案件的公正審理，都是對美麗中國的守護。我們希望用法治的力量，繼續守護綠水青山?！?/p>
來源：中國環境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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