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告別》
《影的告別》創作于1924年9月,發表于同年12月8日《語絲》周刊第4期,后收入《野草》。是魯迅《野草》中極玄奧難解的一篇作品,更像詩,一首極為抽象朦朧的詩。除去起首句,全詩共五節,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影”的清醒告別,第二部分是“影”的生命趨向,第三部分是“影”的自我解剖和無私獻身。
“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地獄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你們將來的黃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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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魯迅發出這聲告別時,它撕裂的不僅是對形體的依附,更是對一切被許諾的光明彼岸的徹底棄絕。這聲靈魂深處的“我不愿意”,實則是專制時代中個體覺醒者最悲愴的宣言——其背后揭示的,是專制鐵幕之下民眾深陷奴役牢籠與覺醒個體面臨無路可走的雙重絕境。
專制社會編織的奴役之網,首先纏繞的便是民眾的肉身與精神。當魯迅冷峻回望辛亥后的中國,發現那場曾驚天動地的革命,雖剪去了民眾腦后的辮子,卻絲毫未能撼動他們精神上無形的鎖鏈。專制統治如巨蟒纏身,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重維度上窒息著民眾的靈魂。它依靠政治高壓迫使萬馬齊喑,以經濟壓榨令生存淪為掙扎,更以文化禁錮使思想趨于僵死。社會運行中充斥的野蠻、武斷與暴力,共同鑄成一道無形高墻,使民眾淪為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既是專制統治的受害者,又在其陰影下被異化為麻木的看客,甚至成為奴役邏輯不自覺的維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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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制鐵幕下影子的出走與無路
《影的告別》中那個執意遠行的“影”,正是這種奴役邏輯中艱難覺醒的象征。影子的存在,本質上是徹底的依附哲學——它因形而生,隨形而動,離形則亡。這與專制社會中主奴關系的邏輯驚人同構:主子與奴才、主人與奴隸,皆如影隨形,相互依存,缺一不可。影子的覺醒,始于對這種共生關系的清醒認知與徹底決裂。它拒絕天堂、地獄乃至被許諾的黃金世界,因為那一切不過是依附關系的變相延續,如同奴隸對主子賜予“恩典”的幻想。它吶喊“我不如彷徨于無地”,其核心要義是:沒有什么比砸碎依附的枷鎖,成為獨立自由的“個”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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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覺醒之路荊棘叢生,真正的絕境在于“奴在心”的枷鎖遠難于“奴在身”的鐵鏈。奴隸的鎖鏈尚可被強力砸碎,但滲入骨髓的奴性意識卻如幽靈般難以驅散。魯迅以“影”的困境深刻揭示了這一悖論:在光明中,影子清晰存在,卻是全然依附的顯現;在黑暗里,黑暗雖暫時掩蓋了依附的表象,卻無法改變依附的本質。滿足于黑暗中的自欺欺人,不過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絕非覺醒者影子的選擇。影子的清醒正在于此——它深知依附是宿命,卻仍執意遠行。但遠行之路何在?它不知道,正如魯迅也不知如何根治這千年沉疴的“奴隸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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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覺醒者的無路可走,深刻映射了魯迅對歷史變革的絕望洞察。 從辛亥革命的轟烈到《在酒樓上》呂緯甫的頹唐,歷史仿佛陷入了一個怪誕的循環:無數人奔走呼號,看似改變了什么,最終卻如蒼蠅般兜轉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專制暴政如磐石般穩固,民眾的奴役命運未曾松動分毫。魯迅痛切地揭示: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絕對專制結構下,民眾除了依附于這唯一的權力巨塔,根本“無所可依”。專制與依附如硬幣兩面,共生共存——有專制必有依附,有依附則獨立無存,奴役、剝削、壓迫便隨之而來,那個自由、法治、獨立的社會終究是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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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的告別》中的影子,最終選擇了在黑暗中沉沒——“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并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沒,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這“沉沒”是悲壯的自我獻祭,更是對依附邏輯的終極否定。它明知前路是消亡,卻依然以“我不愿意”的吶喊,在無路的絕境中踏出了第一步。這恰如魯迅本人,在鐵屋中發出吶喊,雖不知能否喚醒他人,卻以決絕的姿態守護著精神上的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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