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了
秧歌唱起
上個月,龐家嫡孫女龐叔令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南潯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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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2月22日起,南潯望族龐萊臣的百年祖宅,就被當地政府無償獲捐,化身南潯龐氏史跡陳列館。
這距宅中的頂流書畫作品1959年捐贈給南京博物院,過去了66年。
一個有趣的輪回。
所不同的是,這所宅子難以搬走,而捐給博物院的書畫,則正陷入漩渦。《》
當年的捐,帶有時代碾壓的剛性。
如今的捐,又有多少無奈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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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難臨頭「三象」飛
清民之際的南潯四大家族「四象」,總財富額約七千萬兩白銀,與清政府年財政收入七千至八千萬兩相當,「富可敵國」四字,完全當得起。
鼎革之際,四象之一的張靜江等人站在了朝廷對立面,成為孫中山、常凱申等人的革命事業投資人。
1949年,又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出現。這一次,他們各有選擇。其中三支選擇離開,并得善終。
劉鏞家族中,留陸的劉承干,于1951年將60萬冊古籍(含10萬冊善本)捐贈給政府,獲「愛國藏書家」稱號,政府給予2萬元補償。到1955年幣制改革時,可兌換現行人民幣2元。其后人多從事圖書館管理員、教師等工作。
去港的劉安仁,利用家族絲綢貿易經驗,在香港創辦南洋綢緞行,后涉足地產,成為中小商人,財富積累至百萬港元(1970年代),后代多在香港、加拿大從事金融、貿易。其后人仍為富商,并在香港、加拿大成立劉氏聯誼會。
張頌賢家族核心成員全部逃亡美國,其中張靜江后人多在美國紐約、加州定居,從事醫生、律師、工程師等中產職業;張石銘后代與南潯官方合作開發旅游,財富主要用于舊宅維護;張蔥玉后代以書畫鑒定世家身份活躍于紐約藝術圈。
顧福昌家族核心成員逃亡,其中顧乾麟一支經香港赴新加坡,于1950年代創立「顧氏慈善基金會」,將家族資產的30%(約100萬美元)投入慈善,用于教育、醫療(如資助新加坡南洋大學),剩余資產用于家族生活;顧壽臧后代在多倫多、洛杉磯購置房產,從事進出口貿易,財富積累至中等水平。
至于龐家,三房龐青城作為孫中山和常凱申的「投資人」,沒有留下的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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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謀無斷「定成分」
可惜的是,歷史的十字路口,龐家正好遇上了家庭變故。
龐萊臣于1949年3月去世,長子已經去世,長房長孫年幼;原配去世,續弦的夫人年紀不大,缺乏主見。
家中群龍無首,給孫立人當秘書的養子當然可以做主。且孫立人是美國人看中的取代蔣氏的人選,秘書對時局應該有深刻的洞察。
但事實上,哪怕家中財物都已裝車,說話理不直氣不壯,最終還是在繼母的主張下不走了:
孤兒寡母,有心無力。
婦道人家,能力有限。
海外莫測,家道難為。
蘇杭江浙,龐家之根。
就像那些在去留之間猶豫不決,最終留下來的知識分子一樣,理由都出奇地一致,再看看、總會有轉寰余地、文化人不至于如此……
于是,歷史的窗口被迅速關閉,全家人都留在蘇州。
然后被打為「工商業者」,換句話說就是資本家。
像極了算計過多卻最終失敗的袁紹。用曹操的話說,好謀無斷。
慈善性質的龐滋德藥店公私合營,失去經營權。我寫過一位湖州中醫的家傳,對這段歷史頗為熟悉。
有些來人,可以打包帶走收藏。如果還不明白,那就看看《潛伏》中吳站長是怎樣厚顏無恥地敲詐漢奸穆連城的。
1959年,龐家終于「開竅」,將書畫全部捐贈給南京博物院。
高明啊!如今再捐出祖宅,是不是也有此想法?
交出來,就可保命。祖宅占地足有4700平米,而龐叔令的家宅,只有這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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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成分問題,龐家說話聲音不夠響,富可敵國的龐家,吃喝都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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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經驗,是從不吸取經驗
承平年代,拼的是企業和家庭的微觀管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年代,拼的是對時代的宏觀把握。
龐家如今人去樓空,僅僅幾十年后,富可敵國的家庭,擠在幾十平的房間里,與我們普通人無二。
不是沒有人提醒過龐家。
1925年,徐志摩赴歐洲探望妻子陸小曼,途經蘇聯停留5天,一眼看出莫斯科的街道很干凈,工人的衣服很整齊,但我看不到他們的笑容——這一切都是「演」出來的,像舞臺上的布景。
他說:「平等的代價是自由——如果人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平等還有什么意義?」
至于胡適,1926年訪蘇后,肯定蘇俄對教育的重視、對貧困的改善。直到4年后,他才明白過來,在美國有自由,有面包;在蘇俄沒有自由,有面包;他們來了,沒有自由,也沒有面包。
至于陷入情網的張愛玲,則從1950年的旗袍的滾邊處感受到了歷史的細微風向,迅速逃往香港。
錢穆則在學習文件上下功夫。1949年,錢穆決定南下,很多人勸留,說你是學者,家國變遷,更應有人留下來傳承家國文化。
錢穆沒有爭論,指著那份渡江布告,反問了一句,你研究歷史,覺得這份布告有沒有大度包容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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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是一種趕盡殺絕的徹底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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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承諾,中局收緊,結局清算」
民國四大史學名家中,錢穆是惟一善終的。
其他留下來的,在反復檢討與改造、自污中,耗盡生命與尊嚴。
至于那些收藏,就像稚子抱金過市,每個有權者都在覬覦,一遇合適的時機就打包帶走。
正如錢穆所說,兩千年秦制有兩個致命前提,權力不需要被監督、利出一孔。資源只能從一個出口流動,那些選擇守成的人,反而越危險。
史書上,那些越有名的富商,金銀成山、宅地連片,可等時代拐彎時,這些名字往往消失得最快。
對于勸留,有人總結為開局承諾,中局收緊,結局清算。
這算什么,連地下工作者,都是降級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
有人說張愛玲后來在孤苦伶仃中死去,但歷史關頭的出海,與富貴、體面毫無關系,只是保命之術。
命保住了,便是選擇了成功。
在權力大于一切的地方,沒有什么是你的,包括你心愛的女人,甚至你的命。
我常說,中國人就是活得僥幸、死得隨機,看看很多大人物,也不能免俗。
前兩年,一位拒絕在境外配置資產的老人,將自己的茍且,美化為靜觀其變。
人家說得很真切,你想分地主的浮財嗎?你想睡地主的小老婆嗎?等到成了功,一人一個女學生。
可惜,沒有人覺得自己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也沒有人以為自己是女學生。
不但心存僥幸,我又沒得罪過他,甚至我還對他們有恩,等著回報。
如果將選擇的失敗歸結為時運不濟,那更是在嘲笑歷史。
歷史從不相信運氣,真正決定命運的,只有一瞬間。那一瞬間,你看錯了時局,還是看對了方向,直接決定了你一生的命運,以及整個家庭的命運。
家傳里的血跡斑斑,便是子孫的歷史明燈。
為什么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我們將向孩子怎樣講述家族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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