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修典 繪見文明（文化中國行·人文觀察）

本報記者 江 南

圖①：西班牙巴塞羅那歐洲現代藝術博物館“丹青吟詠 盛世相輝——‘中國歷代繪畫大系’之宋畫展”現場。 圖②：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典藏館外景。 圖③：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舉辦的“盛世修典——‘中國歷代繪畫大系’成果展之元畫專題展”。 圖④：“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各斷代全集封面。 圖⑤：空中俯瞰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典藏館。 以上圖片均由浙江大學出版社提供

紙絹上的線條筆觸、勾皴點染，畫面里的溪山樹木、花鳥人物，背景處的亭臺樓閣、煙云薄暮，在這些筆墨和留白、精工和寫意中，蘊藏著中華文明賡續傳承的基因密碼。

257冊敦實厚重的畫冊，匯集全球260余家文博機構、超1.2萬件(套)中國古代繪畫藏品。

由浙江大學、浙江省文物局編纂出版的“中國歷代繪畫大系”(以下簡稱“大系”)，是習近平總書記親自批準，多年來一直高度重視、持續關注的一項規模浩大、縱貫歷史、橫跨中外的國家級重大文化工程。歷經20年精心實施，“大系”已成為迄今精品佳作收錄最全、出版規模最大的中國古代繪畫圖像文獻集成。

筆墨有魂，丹青飄香。項目啟動20周年之際，圍繞“大系”成果保護、利用、研究等工作仍是“進行時”。“大系”正在書寫賡續千年文脈、堅定文化自信的新篇章。

匯畫

匯聚散落海內外中國古畫筆墨

“一日看盡元代畫，真是酣暢淋漓。”社交平臺上，有觀眾這樣形容自己看畫展的感受。

這個展覽，是正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舉辦的“盛世修典——‘中國歷代繪畫大系’成果展之元畫專題展”。從入編“大系”的近千件元代作品中，策展團隊選出250余件(套)精品畫作。

跟隨策展團隊的安排，觀眾領略了元代繪畫在創作技巧和審美理念上的轉型過程與獨特價值。“元四家”黃公望、王蒙、吳鎮、倪瓚，將江南畫風與北派山水巧妙融合于時代審美，形成了元代文人畫的全新風格。

依托“大系”長期細致的整理工作，這次展覽展出的都是高清調色打樣稿，讓觀眾能夠近距離感受筆觸線條。

同樣讓觀眾深感震撼的，還有3年前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行的“盛世修典——‘中國歷代繪畫大系’成果展”。“一眼千年”“國寶薈萃”“名畫同輝”，是不少觀眾共同的驚嘆。展覽集中亮相的1700余件歷代繪畫精品的出版打樣稿檔案，是國內藏品與流散在世界各地的中國繪畫“國寶”的一次匯聚。

這些重磅展覽所展示呈現的，正是“大系”20年來的“匯畫”成果——匯聚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國古畫，匯集成就迄今最大規模的中國古代繪畫圖像文獻庫。

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首席專家陳野說，目前該項目已收錄海內外263家文博機構的紙、絹(含帛、綾)、麻等材質中國繪畫藏品12405件(套)，其中國內藏品9155件(套)、國外藏品3250件(套)，涵蓋絕大部分傳世國寶級繪畫珍品，編纂出版《先秦漢唐畫全集》《宋畫全集》《元畫全集》《明畫全集》《清畫全集》，共計68卷257冊。

“望遠鏡”“全景圖”，曾任《宋畫全集》歐美卷副主編的劉九洲，用這些字眼比喻“大系”的貢獻和影響。

“過去研究中國畫，很多時候都缺少清晰的照片。而且以往的中國畫出版物中，較冷僻的繪畫很少見到，很難感受整體風貌。”劉九洲說，有了“大系”的匯總、整理、出版，仿佛有了全景式的地圖，對學術研究生態的構建意義重大。

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作為浙江省高質量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正探索將繪畫作品作為與“文字文獻”并列的“圖像文獻”，揭示藝術圖像與文明體系的深層關聯，建構藝術史與文明史相結合的研究體系。

陳野在該中心的辦公室，整整兩面墻的書柜中放滿專業書籍和畫冊，樓上學院資料室則擺放著200多本“大系”畫冊供師生查閱。

“繪畫藝術不僅是以線條、色彩、構圖等表達畫家情感的藝術創作，更是反映文明進程的重要載體。”陳野曾在策劃“繪見：山水中的古典世界”專題學術展時，選了宋畫《晴巒蕭寺圖》，將局部放大制成燈箱。通過畫面里的建筑樣式、人物場景，能看出當時店鋪的經營業態，讀懂古樸生動的民間生活。

“繪畫藝術蘊含著藝術家認識自然、感悟社會、體察人生的深邃思想結晶。”陳野說。

智繪

融合現代科技“讓文物活起來”

面對一幅中國傳統山水畫，觀眾賞畫或是學者研究，往往會拋出一連串問號：作品畫的是哪里？題跋寫了什么？印章是誰的？用了什么技法？畫中是否還藏著什么有趣的細節？

可能僅僅是其中一個問題，就需要專業人員花費數年時間來研究考證。而一個名為“知畫”的中國傳統繪畫大模型，在短時間內就能解答這些問題。當然，這個“短時間”也正是建立在專業人員長期研究的基礎上。

前不久，由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圖像數據實驗室、杭州全息智能技術研究院、浙大城市學院等聯合研發的這個大模型首次亮相，工作人員現場演示了人工智能技術在傳統繪畫研究與創作中的創新應用。

大屏幕上展開一幅清代石濤的《余杭看山圖》。工作人員輸入問題：“這幅畫畫的是哪里？”大模型很快作答：“題跋中‘余杭’二字指明地域指向，輔以畫家石濤的游歷行跡、藝術實踐路徑以及清代江南經濟文化發展等時代印記，可以分析推斷此畫所繪是浙江杭州余杭地區典型山水景觀，體現了清代文人畫家對江南自然風貌的藝術再現。”

接下來的提問相對專業：“這幅畫用了什么技法？”大模型快速精準識別出披麻皴、解索皴等中國畫技法。

“這體現了大模型的智能檢索、聯網搜索和推理能力，能對中國畫進行技法識別、物象識別。”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圖像數據實驗室陳曉皎研究員介紹，“知畫”提升了對中國傳統繪畫的識別準確率，通過知識圖譜技術的應用，更能“懂畫”，進而“解畫”。

數字技術的介入，遠不止于靜態的檔案保存，更在于動態的、沉浸式的“活化”。

手觸墻面可見螢蟲環繞、蝴蝶飛舞，腳步所至溪水泛起漣漪、群魚游動。2025年世界互聯網大會烏鎮峰會上，“大系”文化展示項目《光影丹青》，成為人們談論頻次最高的話題之一。它融合了40幅中國古代繪畫，打造出沉浸式體驗空間。

在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典藏館內，《溪山無盡圖》藏于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項目組借助數字化技術將它“搬”了回來；《云山墨戲圖》高清打樣稿通過數字化修復褪色部分，再現了宋代山水的氣韻……從北宋的雄渾山水到南宋的精致小品，從宮廷院體的富麗到文人墨戲的灑脫，展廳內密布的高清打樣稿，將宋畫傳世名作呈現在觀眾眼前。

讓觀眾有身臨其境之感的背后，是長達20年的精益求精。為了將古畫最本真的面貌轉化為可“零距離”觀賞的圖像文獻，項目組攻克了無數技術難關。編纂過程中拍攝的2.3萬多張高精度圖像，為中國古代繪畫精品建立了準確、詳細的數字化檔案，有助于推動我國古代繪畫藝術從物質形態向數字形態的衍生研究和成果轉化。像計算機視覺、虛擬現實、云計算和3D打印等，都是“大系”數字化之后，能夠充分結合運用的新技術。

前沿科技讓保護與研究突破了物理時空的局限，讓欣賞與感悟超越了知識與語言的壁壘，為古老的筆墨丹青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對話

一扇讀懂中國的文化窗口

“來看這幅《辟纑圖》。‘辟纑’是古代紡織的一個環節，畫里這位媽媽一邊紡織，一邊教孩子讀書，表現的是我國耕讀傳家的優良傳統。”

給來自浙江省桐鄉市河山鎮中心學校30余名師生進行講解的，是河山鎮八泉村的文化特派員顧興國。他也是此次“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鄉村巡展·蠶桑文化特展的策展人之一。桐鄉是“蠶桑之鄉”，畫展就以“桑織繪韻”為主題，從“大系”中選出35幅與古代蠶桑絲織文化有關的畫作。

跟著文化特派員看“大系”，為基層送上優質的公共文化服務，是推動“大系”成果轉化利用傳播的創新嘗試之一。

近年來，在校園內外、在海內外，通過巡展、學術交流、贈書活動以及美育大講堂等多種形式，圍繞“大系”成果轉化利用傳播，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正潤物細無聲地產生效應、顯現成果。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的展覽現場，也是古代書畫研究專家金曉明教授講授中國藝術史課程的課堂。圍繞“大系”成果，浙江大學開設了“大系”美育通識課系列的核心課程——《歷代繪畫中的中華文明》，更將“大系”內容融入馬克思主義理論、信息技術、農學等學科相關課程。

如今，“大系”不僅是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研究中國繪畫藝術的金名片，更發揮著“橋梁”的作用，逐步成為一扇讓世界讀懂中國的文化窗口。

今年5月，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浙江大學與院方簽署“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圖書捐贈文書。中國駐佛羅倫薩總領事尹琦說，“大系”是中意文化“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生動體現，期盼更多意大利朋友通過它領略中華文化“以和為貴、和合共生”的理念。

近年來，像這樣的海外贈書交流活動已舉辦20多場。《宋畫全集》入藏美國國會圖書館后不久，一位美國昆蟲學家就來預約借閱，成為這批圖書的首位讀者。他敏銳觀察到許多中國宋畫中對昆蟲的描繪非常寫實，認為這能為自己的研究提供幫助。《宋畫全集》項目負責人感慨：“這就是‘大系’的價值。它不僅是中國藝術的集成，同時也十分豐富地保存了中國文化、經濟、社會發展的信息，是人類共同的財富。”

目前，已累計舉辦“大系”成果國內巡展63場、海外特展18場，參觀總人數超過1100萬；國內外近500位專家學者共同參與“大系”編纂出版工作；“大系”圖書先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國(境)外240余家國際組織、公立圖書館、文博機構及高校收藏……

“讓對話發生，讓研究多元，讓交流深入”，這是眾多為“大系”項目付出心血智慧的人共同的愿望和心聲。希望持續推動項目成果從學術資源轉化為公共文化資源，在傳統與現代之間、不同學科之間、不同文明之間，發生更多精彩的對話、交流、碰撞、融合。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28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