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2歲女生大學畢業(yè)做團播被震碎三觀”登上熱搜。12月22日,短暫踏入團播行業(yè)又緊急離開的主播小欣(化名)在網(wǎng)絡發(fā)聲,講述自己的遭遇,同時接受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采訪,揭露了團播內(nèi)幕亂象。
記者調(diào)查——
團播感謝刷票“送才藝”,動作擦邊主持稱“已收斂”,主播直言能口嗨
近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在多個社媒短視頻平臺蹲守看到,團播大多是打擂PK的形式,為感謝大哥刷票會送才藝表演。有男團和女團PK,也有女團中兩名女主播PK,還有隨機播放音樂,播到哪個主播的曲目,哪個主播出來跳舞。不同的團播直播間,在線人數(shù)從幾十人到近千人不等。
在一直播間里,一女團和一男團連麥打PK,跳舞環(huán)節(jié),雙方主持都一直在提醒收斂。男團表演時,一位男主播坐在凳子上,其他男主播在他面前扶著襠部做出下蹲動作,還有男主播在與凳子上男主播貼身做出擦邊動作。主持稱,這已經(jīng)是純收斂版,“他們放開了,怕你直播間沒了。他們動不動拿著小皮鞭,又抽自己,又往身上倒水,扒衣服。”女團跳舞時,也是一位女主播坐在凳子上,甚至另一女主播面對面坐在她身上做出不雅動作,隨后被主持制止。表演過程中,主持還會根據(jù)彈幕要求,更換坐在凳子上的女主播。另一女主播貼身跳舞時,坐在凳子上的女主播摸她后背到臀部,也被主持制止。結束后,主持說:“收斂了,沒敢用運鏡,用了運鏡就不是一個東西了。”
直播中,除了短暫跳舞就是拉票,拉票環(huán)節(jié)就是直白地要禮物。記者看到,大多直播間索要最多的一款禮物單價為50元,網(wǎng)友刷票都是上百人氣票起步,主播喊刷票送禮物的網(wǎng)友“寶寶”。有女主播們拉票直言,光靠幾個大哥出手是不行的,需要所有人眾籌的力量,“有什么(禮物)丟什么。”還有直播間女主播直言會“口嗨”。還有主播拉票時喊票“救救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團播直播間的介紹也多是索要禮物的內(nèi)容。
直播間濾鏡、美顏、妝容夸張,主播長相基本都是一個模板,還有女團主播起身跳舞時,帶掉了身邊主播的瘦臉特效,小V臉瞬間變寬一倍成方臉。
引發(fā)討論——
團播強度大,到手工資低,突破底線也不一定能拿夠保底
近日,22歲的小雨(化名)發(fā)帖敘述了自己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一家公司做“團播”的經(jīng)歷。她說,公司在招聘時拋出非常優(yōu)厚的條件,然而入職后很難兌現(xiàn),連承諾的底薪也很難完全拿到。公司對主播考核極嚴,“團播”壓力非常大,主播要想獲得比較高的收入,就得私下用各種手段“維護”出手大方的“大哥”。小雨介紹,只靠直播間里跳舞和虛擬禮物,收入其實不高,私下經(jīng)濟往來是大頭。一個主播屏幕前月入幾千,私下收大哥的轉(zhuǎn)賬可能數(shù)萬甚至十萬。“我們團的C位,能同時和三個大哥‘談戀愛’還不被他們戳穿,她賺得最多。”她做了三個月的團播,震碎三觀,最后決定離開這個行業(yè),而此時又面臨天價違約金。#22歲女生大學畢業(yè)做團播被震碎三觀# #22歲團播女生稱維護大哥比跳舞重要#等話題沖上熱搜。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在社媒平臺上看到,不少網(wǎng)友發(fā)帖“為什么團播工資這么高還缺人”“為什么團播這么受人排斥”,評論中引起熱議。有網(wǎng)友稱:“我是團播,因為累,而且要壓工資壓一個月,什么時候放假并不穩(wěn)定。一般是上6休1,而我們這行可能6-9天放一天假。”“比996強度還大,我覺得是拿身體健康換錢,干不長久。”還有網(wǎng)友說:“我們每天播12小時,在公司待16小時,不夸張。合同寫的8小時,不妨礙各種理由pua你,還好只簽一年到期,我麻溜跑,不帶一點留戀。”
有網(wǎng)友認為,排斥團播的主要原因是“軟色情”,所以排斥,而且傳遞的價值觀不好,娛樂至死。
此外,不少評論提到“虛假高薪”,稱離開后遇到拖欠或不發(fā)工資的情況,或是培訓費用不發(fā)。“有些直播間就幾十個人在線,還沒人刷禮物,流水高的其實就那么幾個。”“有些公司不好,流水不行,自己都開始露腿了。”
還有直播公司稱,心態(tài)很重要,為了競爭而突破底線的做法,到頭來得不償失:“我們是小公司,沒有給太大壓力,不求主播有多大票,但別帶著混保底的心態(tài)就行。有的大哥大姐支持一段時間,就開始給別的團員上票了,主播負面情緒就涌上來了。大哥大姐可能是帶有目的性的,主播會受不了而拒絕無理要求,小心眼的(大哥大姐)可能會故意給主播的隊友上票搞心態(tài),主播也可能會為了圈錢去放低自己的底線,但大多到頭來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過保底工資。”
初入團播——
19歲女孩出國前想自我提升,追夢當主播
19歲的小欣是上海女孩,她向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講述了自己的團播經(jīng)歷。“我上的國際學校,高中畢業(yè)準備明年出國留學,想借中間的空檔期自力更生,鍛煉一下。”小欣說,自己有舞蹈功底,11月在網(wǎng)上看到團播招人,“招聘信息很吸引人,說男粉女粉比例1:9,寫作業(yè)就是跳舞,不做曖昧經(jīng)濟,薪資上每月保底8000元,還說是‘大公司’。”自己喜歡跳舞,也渴望舞臺,心想這既能展示才藝又能賺錢,還能減肥變優(yōu)秀,幾乎完美,于是去面試了,“沒想到,這是我踏入一個畸形圈子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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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播機構發(fā)來的要求
12月1日,小欣去面試,對方承諾一天工作6小時,每月直播26天。“面試時我的舞蹈功底占了很大優(yōu)勢,說好工資分日結300元或月結保底1萬元。我知道不會做太久,也怕拖欠工資,就選了日結。我還特意問了要不要搞曖昧、聊私信,對方說只有自己想提升業(yè)績才需要主動找大哥。”小欣說,事后慶幸的就是自己解約得比較順利,“合同里寫了損壞財物、簽別家、詆毀公司要賠10萬,解約要提前一個月說,最后沒有難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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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播招聘人員稱工資8000-3萬
12月2日,培訓練舞。12月3日,就開始直播了。“舞蹈根本不用認真學,跟著音樂隨便跳就行,我心里的問號就開始冒出來了。”“
承諾不一——
工時超過9小時,想早下班就要有大哥“接下班”
在小欣提供的團播公司“承諾”中,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看到,“永久無責保底8000元起至5萬元,固定提成25%,沒有任務要求”“我們不做暖昧經(jīng)濟,我們的寫作業(yè)是練舞,練表情管理,沒有私信暖昧拉扯。公司明令禁止,偷摸搞會被清退”“我們主做女性審美,男女粉絲比例1:9,塑造的是青春優(yōu)質(zhì)偶像女團”“只需認真完成時長,沒有禮物要求,配合主持和運營工作”“公司成立10年……大公司靠譜”“公司95%主播都是新人孵化出來的,平均收入在2.4-2.7w”……這一條條,的確看似誘人又有保障。
“上播后,才發(fā)現(xiàn)這都不是主播能決定的。”小欣說,上班時間9小時起步,直播間幾乎沒有女粉絲,寫作業(yè)也不是跳舞,“我是奔著成為小偶像的夢想去的,結果現(xiàn)實完全不一樣。跳舞都是次要的,重要的就是業(yè)績。”
小欣講述,她被排了夜班,每天下午5時許去公司化妝做造型,說是晚7點播到凌晨1點,實際上幾乎天天播到3點多。衣服首飾都得自帶,公司不提供。“要業(yè)績,其實就是要大哥幫你刷票。”
小欣說,如果有大哥“接下班”,就能早早下播,如果沒有,就得播完第一場再播第二場。“接下班的意思,其實就是指大哥在直播間刷禮物,一下刷了幾千塊錢,就能‘接下班’了。”
小欣所在的女團直播是兩人PK跳舞的形式,“大哥會在直播間刷票,給喜歡的刷小星星,給不喜歡的刷刀,收到小星星多的就繼續(xù)跳舞,收到刀多就下去,換新的女主播上來繼續(xù)PK。”小欣說,其實下去并不是壞事,只要刀收到足夠多,就不會挨罵,“刀和小星星都是大哥刷的票,一個小星星或一個刀只要1幣,大哥一刷就是1314個,只要有大哥刷票就行,可怕的是沒有大哥刷票,那就會被各種陰陽怪氣加責罵。”
挑戰(zhàn)底線——
臺上要口嗨,下播要去別的直播間找60個大哥“寫作業(yè)”
比起身體上的疲憊,心理上的折磨更讓小欣難以消化。“比起會跳舞,更重要的是會口嗨。”小欣說,在直播pk過程中,在臺上時,要嗲著聲音拉票:“有沒有哥哥幫幫我?你在臺上幫我,我在臺下也幫你……”在臺下時,會被逼迫著在公屏不停刷存在感,說些“哥哥怎么只給她刷不給我刷呀”“呆呆也想要個小跑車嘛”等等。“這種半擦邊半露骨的話,和我期待的展示才藝完全不是一回事。口嗨功底比舞蹈功底更能讓大哥刷票,有票才有業(yè)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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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播引誘“大哥”來直播間刷票
下播后,隱形工作量還遠沒有結束,“我難受的是‘寫作業(yè)’,要去別的直播間找大哥,最少找60個不同的大哥,給大哥發(fā)私信,引誘大哥來我們的直播間給我刷票。像我這種沒業(yè)績的,就要翻倍寫作業(yè),每天要找120個大哥。”小欣說,公司要求的寫作業(yè),根本不是之前承諾的練舞,而且給每個大哥的私信,內(nèi)容要“個性化”,看對方頭像、所在地去編話術,說白了就是撩騷。粉絲里幾乎全是四五十歲、已成家的男性,“根本不是招聘說的女粉居多,女粉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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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播與“大哥”的聊天記錄
“這些男性會發(fā)來各種露骨的話,我得學會拉扯、迂回,哄他們刷票。有人甚至直接問‘會不會玩’……一位同行姐姐直白地跟我說過,像我這樣沒票沒大哥的在這行做不下去,要么就得在臺上會口嗨,要么就得在臺下會拉扯,臺上臺下都不行,出不來的。”小欣發(fā)現(xiàn),這個圈子,比自己想得復雜多了。
職場霸凌——
同事沒有大哥刷業(yè)績還想下班,被辱罵“去跳樓”
精神上痛苦煎熬,小欣休息了幾日,后來轉(zhuǎn)到白班,發(fā)現(xiàn)更可怕。每天上午9時許到崗,10時開播,經(jīng)常播到晚上7時許,中間沒休息時間。每天保底60條“作業(yè)”依舊不變,“主持就是直播中喊麥管理直播間氣氛的人,他的工資和我們業(yè)績掛鉤,所以他整天罵人,言語極其難聽。”小欣回憶,有女生發(fā)燒了還在硬撐直播,主持罵她“來上班就不能睡覺”;自己因為沒“大哥”刷票,被指著鼻子說“是不是來混日子的”“沒見過播一周還找不到大哥的”。“最讓我心寒的是,團里另一個女孩說想播到3000票(到手150元)下播,主持竟說:‘3000票?那你去跳樓吧,沒人攔你,現(xiàn)在就去跳。’我想問問,這算不算職場霸凌?”
無奈之下,小欣也試過突破底線,跟大哥發(fā)私信“寫作業(yè)”,學著姐姐們的話術:“我很會玩哦”“猜猜我多大?”“看看我和我的孩子”等等。“可即便這樣,依然沒人給我刷錢。壓力與日俱增,沒休息日、每天被罵、工資也不像承諾的日結,做了快一個月,我只拿到1000塊,最后幾天工資說財務周末不上班也沒結。所謂保底1萬元,也是空話。”
決定離開——
陪酒女轉(zhuǎn)行成團播“學習榜樣”,做得好一月能賺幾十萬元
小欣直言,團播的門檻其實并不高,轉(zhuǎn)行過來的人也多,離譜的是那些從夜場、酒吧出來的陪酒女。她們把整個環(huán)境、風氣帶得很不好。“她們太會吸引大哥了,直播刷票刷禮物是沒有上限的,大哥很吃她們那套,所以她們很多人都轉(zhuǎn)行到團播了,甚至成了行業(yè)學習榜樣。”小欣說,鏡頭前并不需要長得特別漂亮,也不要求身高、年齡,只需要化很好看的妝,“本身做在酒吧夜場工作,轉(zhuǎn)行之后,她們就很會跟大哥說話,也很沒有底線。這樣做主播其實賺得錢還是蠻多的,一個月能賺幾十萬元。”
小欣說,自己此前所在的團里有6個女生,同事之間互相造謠、搶大哥,心態(tài)全變了。“我們團不算特別好的團,當時團里工資最高的姐姐一個月能拿三四萬元,但她的眼睛里沒有光,只有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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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心姐姐勸小欣離開
小欣決定離開,是因為身心都到了極限。有位好心的姐姐私下勸小欣:“你太小了,趕緊走。這里不會死人,但能折磨死人。”小欣說,那位姐姐天天熬到凌晨4點學怎么撩大哥,現(xiàn)在也想逃,“離開那天,我哭著下樓,跟運營說我要出國不干了,他回了句行吧。我沒賠違約金,算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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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欣離職幸運的沒有賠違約金
2025年12月,年末的最后一個月,在不到20天的時間里,小欣像坐過山車一樣。“團播公司用高薪、無門檻吸引年輕人,尤其很多是從外地來的女孩。你隨時可能因為某個大哥砸錢而一天賺8000元,在臺上風光無限,接受所有人的羨慕,主持瞬間對你笑臉相迎。”小欣說,那種即刻快感像精神毒品,代價是付出尊嚴、健康,甚至底線。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 佘欣 編輯 趙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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