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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貞觀108坊 圖/網絡
一份簽名,三份身份,價值千萬的古畫以不到萬元離奇“蒸發”,揭開了一道文物保護與權力尋租之間的隱秘裂縫。
退休老員工顫抖的手握住舉報信,指控曾任院長的徐湖平撕毀封條,將庫房里的國寶定為“贗品”,低價流向與他相關的文物商店,最終出現在拍賣行。
他曾是南京博物院的掌舵人,也兼任江蘇省文物總店法人代表,還是省收藏家協會會長。一幅估價近億元的《江南春》古畫,正是在他錯綜復雜的身份網絡中以6800元神秘消失。
01
跨界逆襲
82歲的徐湖平如今深居簡出,在南京某個小區里安度晚年,身體有些老毛病。面對外界的紛紛擾擾,他總說:“2008年退休后,近二十年不問窗外事。”
可這位聲稱已遠離塵囂的老人,曾經卻是江蘇文博界一言九鼎的人物。他的崛起路徑,在今天看來頗為異類。
1963年高中畢業后,徐湖平參軍入伍,成為地對空導彈部隊的一名戰士。六年后退役,他輾轉于煤礦、翻砂車間,最終落腳南京新華印刷廠,成為一名普通工人。
1973年,因身體原因,他被調入南京博物院。這個轉折改變了他的一生——一個印刷工人,踏入學術壁壘森嚴的文博殿堂,起點卻是訂車票、報差旅費的后勤雜務。
當時沒人能想到,這位“門外漢”會在南博掀起怎樣的波瀾。
僅僅十二年后,1985年,年僅40歲的徐湖平被任命為副院長。一種更驚人的說法是,他從入職到晉升副院長只用了六年。
這種“火箭速度”背后,是南博當時特殊的歷史境遇。
徐湖平晉升前,南博前院長姚遷因故自縊,院內人心惶惶,管理近乎真空。在這個危難時刻,徐湖平軍人出身的果敢作風成為他的優勢,他被推到了前臺。
此后長達十六年,他雖名義上是副院長,實際上卻以常務副院長身份全面主持工作,成了南博真正的“掌舵人”。
這位半路出家的管理者并非沒有“上進心”。他通過自學獲得了大專和本科文憑,五十歲開始學畫,后來甚至能開個人畫展。他的家庭背景也常被人提及——父親是老革命,母親是醫院院長。
一個非科班出身者,憑借著特殊機遇與個人能動性,登上了專業領域的權力頂峰。 這看似是勵志的逆襲故事,但當絕對的行政權力缺乏深厚的專業素養制衡時,隱患已經悄然埋下。
02
古畫迷蹤
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那幅引發風暴的古畫。
1959年,著名收藏家龐萊臣的后人龐增和向南京博物院捐贈了137件“虛齋舊藏古畫”,其中就包括明代畫家仇英的《江南春》。龐家后人多次強調:“捐贈的都是珍品,不存在偽作。”
然而在南博內部,這幅畫卻有另一番命運。
1961年,原文化部組織的專家鑒定組給出意見:“江南春圖卷,偽,一般。”三年后,另一批專家再次鑒定,結論依舊是“仇英江南春圖卷,假”。
正是這“贗品”的標簽,為它后來的離奇漂流鋪平了道路。
1997年4月,南京博物院向江蘇省文化廳打報告,請求將“不夠館藏標準的文物”調劑給省文物總店處理。一個月后,《江南春》圖卷正式撥交。
關鍵文件上出現了三個簽名:徐湖平、保管部主任錢鋒、申請人凌波。
此時的徐湖平,身份十分特殊——他既是南京博物院副院長,又是江蘇省文物總店的法人代表。這種雙重身份,在文物調劑過程中,本身就是一道待解的謎題。
03
利益迷宮
2001年4月16日,《江南春》圖卷被一位署名為“顧客”的神秘人物以6800元買走,銷售清單上注明的是《仿仇英山水卷》。
從6800元到如今估價8800萬元,價格暴漲近1.3萬倍。這背后是怎樣一條利益鏈條?
當時,徐湖平剛剛轉正為南京博物院院長僅三個月。而他兼任法人的江蘇省文物總店,正是這幅畫作的流轉樞紐。
更耐人尋味的是,徐湖平還是江蘇省收藏家協會的創始會長。而后來宣稱收藏此畫真跡的收藏家陸挺,也曾是該協會顧問。
兩人是同一收藏圈層核心組織的“主席”與“顧問”。這種關聯,在畫作后來的流轉中顯得格外微妙。
畫作的真正曝光要等到今年5月,陸挺去世后,因債務糾紛被抵押處置,最終由寧波人朱光送拍,估價8800萬元。就在臨拍賣前,因龐家后人舉報而撤拍。
龐家后人前往南京博物院查看時,發現包括《江南春》在內的五幅畫作已不翼而飛。南博回應稱,這幾幅畫在1960年代被鑒定為“贗品”,并于1990年代按規定完成處置。
04
風暴降臨
12月21日,南京博物院典藏部退休職工實名舉報前院長徐湖平,指控他在任職期間擅自撕毀文物保管箱封條,指使鑒定專家將包括故宮南遷文物在內的館藏文物判定為“贗品”。
隨后這些文物被低價銷往他主管的江蘇省文物商店,再轉手至上海的拍賣公司,最終流向法國商人及各地文物販子,形成了一條完整的利益鏈條。
舉報人稱,自己從2010年起就向多部門舉報此事,但始終未獲有效反饋。他斬釘截鐵地表示:“若有誣陷,愿擔法律責任。”
面對洶涌的輿論,江蘇省已成立多部門調查組,國家文物局也派出了工作組。調查重點包括龐家捐贈《江南春》事件、故宮南遷文物被盜賣指控以及對徐湖平的舉報。
然而各方回應卻頗有深意。
徐湖平本人表示會在“合適的時機”發聲,“等上級調查結果”。南京博物院名譽院長龔良則直接表示:“這個事情,我沒什么可說的,抱歉。”
當記者致電江蘇省紀檢監察機關時,得到的回復是:“您的問題需要找江蘇省文旅廳反映,目前暫時無法處理。”
這種層層推諉的態度,與舉報人十多年的堅持形成了鮮明對比。
05
未完待續
文物鑒定是門高深學問,需要常年積累和深厚功底。當“贗品”的裁定權掌握在一位憑借行政能力而非公認學術權威起家的院長手中時,其結論的客觀性便天然受到審視。
從印刷工人到一院之長,徐湖平的逆襲是特定時代的產物。但當權力與專業產生錯位,當監督機制存在漏洞,當多重身份交織成利益網絡,悲劇的種子已然埋下。
《江南春》的離奇漂流,揭開的不只是一幅畫的命運,更是文物保護體系的深層漏洞。從6800元到8800萬元,這驚人的價差背后,有多少文物正在類似的操作中“合法”流失?
退休員工十余年的舉報之路,映射出體制內監督機制的某種無力。沉默與推諉,往往比喧囂的爭議更令人深思。
調查已經啟動,真相或許會逐漸浮出水面。但圍繞文物保護與權力監督的討論,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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