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蘇拔除謝玉后,言豫津深夜質問父親言侯:你以為當年,您真的只是赤焰案的旁觀者嗎?
懸鏡司地牢的陰冷尚未散盡,言豫津便闖進了言侯府的書房。燭火在深夜的風中劇烈搖晃,映著他從未有過的凜冽神色。
“父親,”他手中攥著一卷發黃的帛書,邊緣已被揉皺,“謝玉伏法前夜,我去了趟懸鏡司。夏江留了樣東西給我——或者說,是留給‘能看懂的人’。”
言闕正在焚香的手微微一頓,香灰落在手背,燙出一道紅痕。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抬起眼,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這是一份手書,靖安三年的筆跡。”言豫津展開帛書,聲音在顫抖,“上面詳細記錄了赤焰軍‘謀逆案’啟動前三個月,朝中所有動向。而與林帥、祁王往來最密的,不是別人——”
他抬起眼,盯著父親瞬間蒼白的臉:
“是您,靖安年間的鴻臚寺卿,言闕。”
“每一次林燮入宮面圣,您都在場;每一封祁王寫給邊關的信,都經您手轉遞;甚至赤焰軍最后那批糧草調令,上面蓋的,是鴻臚寺協助外務的章!”
言闕緩緩放下香匙,閉上眼:“豫津,有些事……”
“父親!”言豫津向前一步,眼中布滿血絲,“您以為我今夜來,是要聽您說‘有些事不如不知’嗎?夏江臨死前告訴我,當年赤焰案發,第一個被秘密傳訊的朝臣,就是您。可您三天后安然出獄,此后三十年,再未提赤焰二字。”
他聲音哽咽了:“您真的以為,所有人都相信,您只是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嗎?”
“夏江說,您出獄那日,先帝曾單獨召見您一個時辰。而第二日,原本要為赤焰軍說話的范御史,突然暴病身亡。”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言闕終于睜開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痛楚:
“既然你查到了這里,那我問你——”
“你知道為什么,赤焰案發后,我還能活著走出天牢嗎?”
“不是因為先帝念舊,也不是因為我言家功勛。”
“而是因為,”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枚玄鐵令牌,令牌上刻著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我交出了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我用它,換了七萬赤焰冤魂中,唯一能活下來的那個孩子的命。”
“而那個孩子,現在就在金陵城里。”
“他的名字,叫做——”
![]()
懸鏡司的地牢,那股子味兒,像是把爛了三百年的咸魚干和發霉的抹布混在一起,再用鐵銹水泡上三天三夜。言豫津以前覺得,金陵城里最難聞的地方,是城南的臭水溝。
現在他不這么想了。這里,才是人間地獄該有的味道。
夏江就坐在這股味道的中央,頭發亂得像個鳥窩,曾經不可一世的懸鏡司首尊,現在看著跟街邊要飯的老乞丐沒什么兩樣。他面前擺著一碗酒,黑乎乎的,冒著不祥的死氣。
“言家小子,你來干什么?”夏江的嗓子跟破鑼似的,刮得人耳膜疼,“來看我笑話?還是替你那個朋友梅長蘇,來問我還有沒有藏著什么后手?”
夏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你爹,言闕,他還好嗎?還在他那個破道觀里煉丹,求長生不老?”
“家父安好,不勞夏首尊掛心。”言豫津的語氣不卑不亢。
“哈哈,安好?”夏江笑得更厲害了,身子一抖一抖的,“他當然安好!當年那么大的風浪,他都能安然無恙,現在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
言豫津的心猛地一沉。他聽出了夏江話里有話。
夏江笑夠了,突然招了招手,示意言豫津靠近點。牢頭剛想呵斥,夏江一個眼神掃過去,那牢頭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雞,瞬間沒了聲音。
“小子,我跟你做個交易。”夏江壓低了聲音,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我給你一樣東西,你替我辦一件事。”
“我能為你辦什么事?”言豫津警惕地問。
“簡單。”夏江從懷里摸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小包,塞到言豫津手里,“你把這個,帶給你爹。告訴他,夏江在下邊等他,等他親口告訴我,當年的事,他到底扮演了個什么角色。”
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還帶著夏江身上的體溫和那股子霉味。
言豫津捏著那個包,感覺像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這是什么?”
“是你爹的過去,也是你們言家藏得最深的秘密。”夏江說完,端起那碗鳩酒,一飲而盡。
黑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他卻像是喝了什么瓊漿玉液,臉上露出一種解脫又詭異的笑容。
“去問你爹吧……”他喃喃道,“問問他,靖安三年的冬天,鴻臚寺的香,為什么燒得那么旺……”
說完,他頭一歪,氣絕身亡。
言豫津拿著那個油布包,站在原地,后背的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衫。
回到言侯府,言豫津把自己關在房里,點了三根蠟燭,才敢打開那個油布包。
包里有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疊紙,紙張泛黃,但字跡清晰。抬頭寫著“鴻臚寺密檔摘抄”,落款是“靖安三年”。
言豫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心越涼。上面記錄的,全是那年冬天,鴻臚寺與赤焰軍、祁王府的往來記錄。
每一筆,都清晰得讓人頭皮發麻。
“靖安三年十月初九,林帥入宮,言卿陪同。”
“十月二十,祁王府送密信至北境,由鴻臚寺通驛司轉。”
“十一月初三,赤焰軍糧草調令,鴻臚寺蓋印核準。”
言豫津的手開始抖。鴻臚寺,不是只管外賓接待、禮儀慶典的清閑衙門嗎?什么時候,連軍國大事都插手了?
第二樣東西,是一張殘缺的信紙,只有半頁。上面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是他父親言闕的筆跡。
“林兄,糧草之事已妥,然宮中風向有變,祁王殿下近日不宜入宮……”
信在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斷了。落款的日期,是靖安三年冬月初七。
言豫津記得清清楚楚,史書上記載,赤焰軍被污“謀逆”,就是在那年冬月。這封信,是在案發前不到一個月寫的!
父親,竟然和林帥有這樣私密的通信!
他拿起最后一樣東西,那是一張拓片,黑色的墨跡印在一張薄薄的宣紙上。拓下來的,是一枚令牌的圖案。
圖案是一只鳳凰,在烈火中展翅,神態高傲,栩栩如生。
言豫津看不懂這是什么,但他能感覺到,這枚令牌背后,藏著比前面兩樣東西加起來還要驚人的秘密。
夏江,這個老狐貍,臨死前扔給他一個炸雷。
這個雷,不僅關系到十三年前的赤焰舊案,更直接指向了他一直敬重、以為早已遠離朝堂紛爭的父親。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一腳踹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窿里。
03
第二天,言豫津破天荒地沒有去聽曲逗鳥,而是直接去了國史館。
他要查,查靖安年間的鴻臚寺,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國史館的檔案庫,灰塵能嗆死人。管事的老頭看他是言侯府的公子,倒也客氣,任由他在故紙堆里翻找。
一連三天,言豫津幾乎把所有關于靖安年間鴻臚寺的卷宗都翻了個底朝天。
表面上看,一切正常。鴻臚寺卿言闕,是個標準的太平官,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待幾個外邦使臣,組織幾次宮廷宴會,寫的奏折都是些歌功頌德的漂亮話。
卷宗里,他就是一個循規蹈矩、甚至有些無趣的朝臣。
但言豫津不信。夏江給他的那份摘抄,還有那半頁手書,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直到第四天下午,他在一卷記錄皇家馬車用度開銷的廢棄冊子里,發現了一個被劃掉的名字——“通驛司”。
這三個字,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
夏江給他的摘抄里,提到過這個機構!祁王府的密信,就是由“通驛司”轉遞的。
他立刻開始瘋狂查找所有關于“通驛司”的記錄。
結果,一無所獲。
這個機構,就像一個幽靈,在史料中只留下了這一個模糊的影子,再無其他痕跡。
言豫津沒有放棄。他花重金,請了幾個專門倒騰舊書畫的掮客,讓他們去金陵城所有的舊書攤、古董鋪里打聽,有沒有人聽說過“通驛司”。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星期后,一個掮客帶來一個消息。
城西有個退休的老驛卒,據說年輕時在某個“神秘”的衙門里干過,專門負責送信,但具體是哪個衙門,他從不對人說。
言豫津立刻備上好酒好菜,親自登門拜訪。
老驛卒住在城西一個破敗的小院里,腿腳已經不利索了,正坐在門口曬太陽。
看到言豫津這身華服,老頭眼皮都沒抬一下。
“公子爺,找錯門了吧?我這兒可沒什么值錢玩意兒。”
言豫津也不繞彎子,直接把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在老頭旁邊的石凳上。
“老人家,不為別的,就想跟您打聽個事兒。”
老頭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銀子,還是沒動。
“我這嘴,嚴得很。當年吃這碗飯的時候,頭兒就說了,敢多說一個字,腦袋就得搬家。”
言豫津心里一動,又拿出一錠銀子,放在第一錠旁邊。
“頭兒?您的頭兒,是哪位大人?”
老頭嘿嘿一笑,露出沒幾顆牙的牙床:“都三十年了,提他干嘛。人家現在是侯爺,在山上修仙呢,哪還記得我這種給他跑腿的小角色。”
言豫津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侯爺,修仙,三十年前……
他壓住心里的激動,試探著問:“老人家,您當年當差的地方,是不是叫……通驛司?”
老頭曬太陽的動作猛地一僵,過了好半天,才緩緩轉過頭,第一次正眼看言豫津。
“你……你怎么知道這個名字?”
有戲!
言豫津干脆坐到他對面的小馬扎上,把帶來的酒和燒雞擺開。
“老人家,不瞞您說,我就是言侯的兒子。”
老驛卒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盯著言豫津看了半天,又看看那兩錠銀子,最后長長嘆了口氣。
“造孽啊……”
那天下午,老驛卒就著燒雞和烈酒,斷斷續續地,給言豫津講了一個埋藏了三十年的故事。
靖安年間,鴻臚寺下面,確實有一個不對外的秘密機構,就叫“通驛司”。
所有從邊關傳回金陵的軍情密報,所有朝中重臣與外放將領的私信,理論上,都要經過通驛司的“備案”。
而這個通驛司的最高長官,司正大人,正是當年的鴻臚寺卿,言闕。
“侯爺當年,可不是現在這樣。”老驛卒喝了口酒,眼神迷離,“那時候的侯爺,是先帝跟前最紅的人。他說一句話,比六部尚書加起來還有分量。”
“我們這些在通驛司當差的,都知道,咱們送的不是信,是命。”
“尤其是跟祁王殿下和林帥有關的信,每一封,侯爺都要親自過目,親自用火漆封口。”
言豫津聽得手心冒汗。
“那后來呢?赤焰案發之后,通驛司怎么樣了?”
老驛卒的臉瞬間白了。
“沒了。”他哆哆嗦嗦地說,“一夜之間,全沒了。”
“案發第二天,侯爺就被抓了。然后,宮里直接來人,把通驛司所有的卷宗,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我們這些人,被連夜遣散,每人發了一筆封口費,警告我們,要是敢把‘通驛司’三個字說出去,全家都活不成。”
老驛卒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三十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那場大火,燒得天都紅了……”
言豫津站起身,對著老驛卒深深鞠了一躬。
他現在終于明白,父親那三十年的沉默,根本不是心灰意冷,而是在守護一個足以掀翻整個大梁的秘密。
![]()
05
從老驛卒家出來,天已經黑了。
言豫津沒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讓車夫把馬車趕到了范御史的舊宅。
夏江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回響:“原本要為赤焰軍說話的范御史,突然暴病身亡。”
范家如今已經敗落,宅子也賣給了別人。言豫津站在門口,看著那扇朱漆斑駁的大門,心里五味雜陳。
他記得,小時候,父親還帶他來拜訪過。范伯伯是個很嚴肅的人,但每次見他,都會笑著摸摸他的頭。
他輾轉打聽,終于找到了范御史長子的住處。
范家長子如今已經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靠著給人抄書糊口。見到言豫津,他顯得很局促,也很驚訝。
“言……言公子?您怎么來了?”
言豫津說明來意,希望能了解一下當年范御史“暴病”的真相。
范家長子沉默了很久,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家父的事……都過去那么多年了,提他還有什么意義呢?”
“范伯伯,”言豫津誠懇地說,“這件事對我非常重要。家父因為當年的事,消沉了三十年,我想知道真相。”
聽到“言侯”兩個字,范家長子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
他把言豫津請進簡陋的屋子,倒了杯涼透了的白水。
“其實……那天晚上,言世伯來過。”他終于開口了。
言豫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赤焰案發的第三天,滿城風雨,人人自危。那天半夜,言世伯一個人,悄悄地來了我們家。”
“他和我父親在書房里談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我當時在門外,沒聽清他們說了什么,只聽到父親好像在爭辯,情緒很激動。”
“后來,言世伯走了。他走的時候,我看到他臉色慘白,像是大病了一場。”
“父親一個人在書房里,坐了一整夜。”
范家長子的聲音開始哽咽。
“天快亮的時候,他把我叫進去,讓我把他書架上所有與祁王殿下往來的書信、札記,全都拿出來,當著我的面,一封一封,全部燒掉了。”
“火光映著他的臉,他像是老了二十歲。燒完之后,他看著窗外,說了句‘終究是保不住’,然后……然后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言豫津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父親,到底跟范御史說了什么?
“范伯伯,家父臨終前,還有沒有留下什么話?或者……寫下什么字?”
范家長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有。”他說,“父親倒下后,我們把他抬到床上,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伸出手指,在床邊的席子上,蘸著嘴里咳出的血,寫了三個字。”
“我們當時都嚇壞了,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字,怕惹禍上身,就趕緊用布擦掉了。”
“您還記得,是哪三個字嗎?”言豫津追問道。
范家長子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著。
“好像是……火……鳳……還有一個字,筆畫很多,像個‘劫’字……”
火、鳳、劫!
言豫津的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夏江給他的那張鳳凰令牌拓片。
火,鳳……難道,這跟那枚令牌有關系?
言闕是在赤焰案發當晚,在鴻臚寺的官署里被帶走的。
來的人是懸鏡司的,領頭的,是夏江的大徒弟夏春。
言闕沒有反抗,甚至沒有一絲驚訝。他只是平靜地整理了一下官帽,對圍上來的下屬說了一句“各自回家,不要亂走”,就跟著夏春走了。
那一年,他三十五歲,風華正茂,是先帝最信任的近臣。
他以為,憑著自己和先帝多年的情分,憑著自己手里掌握的那些東西,至少能保住祁王和林家的一線生機。
他太天真了。
走進懸鏡司大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天牢里,夏江親自審他。
沒有用刑,甚至還給他上了一杯熱茶。
夏江的問題,也只有一個,翻來覆去地問。
“林燮把東西藏在哪兒了?”
言闕靠在冰冷的墻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他知道夏江在問什么。那是一份名單,一份火鳳盟所有成員的名單。也是林燮作為上一代盟主,傳給他的唯一信物。
火鳳盟,太祖皇帝親手設立,獨立于所有朝廷機構之外,只對皇帝一人負責的監察組織。它的使命,就是監察皇室,制衡皇權。
歷代盟主,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到了先帝這一代,盟主是林燮。后來林燮去了邊關,就把盟主之位,傳給了他言闕。
這件事,除了他們三人,天下再無第四個人知道。
言闕不明白,夏江是怎么知道火鳳盟的存在的。
但他清楚,一旦交出名單,這股大梁最后的制衡力量,就會落入夏江和背后那些人的手里。
到那時,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
夏江很有耐心,他似乎篤定言闕扛不住。
“言兄,何必呢?你我相交多年,我也不想對你用重刑。”夏江慢悠悠地說,“交出東西,我保你言家無事。你還是你的鴻臚寺卿,我們還是同朝為官。”
言闕睜開眼,看著他,淡淡地說:“夏首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夏江的臉沉了下來。
接下來的兩天,他嘗遍了懸鏡司所有的酷刑。
但他始終,只字未吐。
到第三天,他已經奄奄一息,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死。
就在他意識模糊的時候,牢門開了。
一個人走到了他面前,屏退了左右。
那個人身上,有他最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
是先帝。
先帝就站在他面前,沒有穿龍袍,只是一身常服。
他看著遍體鱗傷的言闕,眼神復雜,有不忍,有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帝王的冷漠。
“言闕,你也要跟朕作對嗎?”先帝的聲音很疲憊。
言闕想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咳出一口血。
“臣……不敢。”
“不敢?”先帝冷笑一聲,“你不敢,所以你幫著景禹和林燮,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一個什么‘火鳳盟’?你們想干什么?等朕死了,讓他順利登基,然后把朕的江山,改成你們想要的那個樣子?”
言闕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先帝什么都知道了。
“陛下……祁王殿下和林帥,絕無反心。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他用盡全身力氣辯解。
“夠了!”先帝厲聲打斷他,“朕才是大梁的皇帝!朕的江山,用不著他們來指手畫腳!”
牢房里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很久,先帝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交易的口吻。
“東西,交出來。”
言闕慘然一笑:“陛下,沒有那個東西了。林帥交給我的那天,我就已經燒了。”
先帝死死地盯著他,像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
言闕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他不能交。交出去,不僅是背叛了摯友的托付,更是斷送了祁王一脈最后的希望。
又過了許久,先帝似乎妥協了。
“好,朕信你一次。”他緩緩說道,“朕可以放你出去,也可以保你言家平安。但是,朕有一個條件。”
“從今天起,世上再無火鳳盟。你,言闕,給朕去修道,去煉丹,去求長生。這朝堂上的事,你一個字都不許再碰。”
“赤焰的案子,祁王的案子,你給朕爛在肚子里。否則,朕不僅要你的命,還要整個言氏一族,給你陪葬。”
言闕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這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用自己的沉默和后半生的自由,換取言氏一族的茍活。
“臣……遵旨。”
他出獄那天,夏江親自送他到門口。
夏江的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言兄,你看,這又是何苦呢?”
言闕沒有理他,徑直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吞噬了無數忠良的人間地獄。
他對夏江說:“夏首尊,你記住。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你今天做的惡,總有一天,會有人讓你加倍償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獄時,宮里的太監給了他一個盒子,說里面是先帝欽賜的“免死鐵券”。
他打開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隨手扔進了懷里。
那不是什么免死鐵券,而是一道枷鎖。一道鎖了他三十年的枷鎖。
08
言闕出獄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言侯府。
他讓車夫,把他拉到了林府。
曾經熱鬧非凡、門庭若市的林氏帥府,此刻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府門被貼上了封條,門口還有禁軍把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和血腥混合的惡臭。
言闕下了車,像個游魂一樣,繞著林府的院墻,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見林燮。
就在案發前幾天,林燮進宮,兩人在宮門口偶遇。
林燮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等我這次從北境回來,咱們好好喝一杯。我兒子小殊,也長大了,到時候讓他給你耍一套槍法看看。”
言闕當時還笑著說:“好啊,一言為定。”
誰能想到,一言,竟成永別。
天黑了,下起了小雪。
言闕趁著守衛換防的空隙,翻進了林府的院墻。
院子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血跡斑斑。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在廢墟里,跪了整整一夜。
雪花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他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天快亮的時候,他在后院一棵燒焦的桂花樹下,刨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銀質的長命鎖,上面沾滿了泥土和血污。
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干凈,看清了上面刻著的那個字——“辰”。
林辰。
林燮最小的兒子,祁王妃的親弟弟,那年,才三歲。
言闕記得,這孩子剛滿周歲的時候,他還抱過。粉雕玉琢的一個小人兒,見誰都笑,一點也不怕生。
他緊緊地握著那枚長命鎖,冰冷的金屬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沒有哭,只是覺得,心口那個地方,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
第二天,他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凍得不省人事。
回到家,他大病一場,差點沒挺過來。
病好后,他就對外宣稱,自己看破紅塵,要去道觀清修,從此不問世事。
沒有人知道,在言侯府最深處的密室里,他供奉起了一個牌位。
牌位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字——“林”。
09
言豫津從瑯琊閣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魂。
他上瑯琊閣,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靖安三年,鴻臚寺通驛司的卷宗,如今何在?”
瑯琊閣的回答是:“一分為三,藏于三人之手。一人已死,一人遠遁,一人在朝堂。”
第二個問題,他花了言家一半的家產才問出口:“靖安三年,林帥幼子林辰,最終下落何在?”
接待他的,是瑯琊閣少閣主藺晨。
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輕人,在聽到這個問題時,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一個上了九道鎖的紫檀木盒子里,取出了一卷密封的“禁忌錄”。
“言公子,你要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藺晨提醒他。
“我想知道。”言豫津的回答,斬釘截鐵。
藺晨嘆了口氣,打開了那卷禁忌錄。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卻看得言豫津渾身冰冷。
“靖安三年冬月二十,赤焰案發后第七日。夜,有蒙面人攜一三歲幼童,夜闖瑯琊閣。”
“蒙面人留下一枚令牌,一個孩子,和一句話。”
“‘此子若活,十年后我來接;若死,葬于梅嶺,與他父兄同眠。’”
“孩子身上,有長命鎖一枚,上刻‘辰’字。”
記錄的最后,還附了一張圖。
畫的,正是蒙面人留下的那枚令牌。
一只在烈火中展翅的鳳凰。
跟夏江給他的那張拓片,一模一樣!
言豫津終于明白了。
當年,有人在血流成河的林府,救出了那個三歲的孩子。
而那個救了孩子的人,就是他一直以為在天牢里無能為力的父親,言闕!
他拿著這份記錄,沖回言侯府,闖進了父親的書房。
這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父親!您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騙所有人?”
言豫津把瑯琊閣的記錄拍在桌子上,雙眼通紅。
“您明明救了林辰!您明明不是旁觀者!為什么要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心灰意冷的廢人?這三十年,您到底在怕什么?”
言闕看著桌上的記錄,又看看兒子因為激動而扭曲的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有疲憊,有欣慰,也有如釋重負。
“豫津,你長大了。”他緩緩地說。
“我不想聽這個!”言豫津吼道,“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言闕苦笑一聲,“真相就是,你父親我,當年確實是個失敗者。”
他拿起那枚玄鐵鳳凰令牌,在手里摩挲著。
“你不好奇,這是什么東西嗎?”
言豫津盯著那枚令牌。這東西,是所有謎團的核心。
“這枚令牌,屬于一個組織,一個已經消失了三十年的組織。”
“它的名字,叫‘火鳳盟’。”
言闕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
“火鳳盟,始于大梁開國太祖。太祖皇帝深知,皇權若無制衡,必生禍亂。于是,他秘密設立了這個組織,由他最信任的人執掌,獨立于百官之外,專司監察皇室,彈劾不法。”
“火鳳盟的存在,只有歷代皇帝和盟主知曉。它的權力,大到可以廢立太子,小到可以調查任何一個皇親國戚。”
“它就像一把懸在皇族頭上的利劍,時刻提醒他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言豫津聽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在大梁的朝堂之下,還隱藏著這樣一個可怕的組織。
“那……那這和您有什么關系?”
言闕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因為,靖安年間,火鳳盟的盟主,就是我。”
言豫津感覺自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腦子里嗡嗡作響,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父親,那個每天在道觀里燒香煉丹,看起來與世無爭的言侯,竟然是這個秘密組織的首領?
這……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言闕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上一任盟主,是林燮。他遠赴北境之前,將盟主之位和這枚令牌,傳給了我。”
“當時,先帝是知道并且同意的。因為那時候,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言豫津艱難地消化著這個驚天秘密。
“那……那赤焰案……”
“赤焰案,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祁王和林帥的陰謀。”言闕的眼中,燃起了壓抑了三十年的怒火。
“先帝晚年,疑心病越來越重。他覺得祁王的聲望太高,威脅到了他的皇位。更讓他害怕的,是祁王和林燮想要推行的新政。”
“那些新政,要清查土地,要限制門閥,要給寒門學子更多的機會。這,觸動了那些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
“于是,夏江、謝玉這些人,就揣摩上意,開始羅織罪名,構陷祁王和林帥。”
言闕的聲音變得沙啞。
“先帝給了我一道密令,讓我以火鳳盟之力,暗中搜集祁王‘逾矩’的證據,以備不測。”
“我查了整整三年。我動用了火鳳盟所有的力量,查遍了祁王府的每一個角落,審閱了他和林燮之間所有的往來信件。”
“結果,我沒有找到任何他們要謀逆的證據。相反,我找到的,全是他們忠君愛國,為國為民的鐵證!”
言豫津的心揪了起來。他能想象,父親當年,是處在怎樣一種兩難的境地。
一邊,是君命;另一邊,是摯友和良知。
“案發前一個月,我察覺到宮中風向不對。夏江和謝玉見從祁王身上找不到破綻,就把矛頭對準了遠在北境的赤焰軍。”
“我立刻給林燮寫了密信,讓他小心。就是你看到的那半頁。”
“同時,我拿著我搜集到的所有證據,準備進宮面呈先帝,為祁王和林帥辯白。”
言闕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的痛苦之色。
“可是,我失敗了。”
“那天,我被攔在了宮門外。無論我怎么說,禁軍就是不讓我進去。”
“宮里傳出的消息是,先帝‘恰好’在那天突發急病,陷入昏迷。所有政務,由皇后,也就是當今的太后,暫代處理。”
“然后,就是那道由皇后蓋上鳳印的旨意——”
“以‘謀逆’之罪,圍剿赤焰軍。”
12
言豫津只覺得渾身發冷。
他一直以為,赤焰之案,是先帝被奸臣蒙蔽。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分明就是一場由皇帝默許、皇后主導、權臣執行的,針對祁王和林帥的政治絞殺!
“我當時就想,完了。”言闕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我知道,單憑我一己之力,已經無法挽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動用火鳳盟的力量,去梅嶺,救人。”
“火鳳盟的死士,是大梁最精銳的力量。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算拼光最后一個人,也能把林帥從重圍中救出來。”
“我拿著盟主令,去了我們秘密的集結點。”
言闕閉上眼睛,仿佛不愿回憶接下來的那一幕。
“可是,我到的時候,那里已經有人了。”
“火鳳盟所有的統領,都已到齊。他們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尊敬,只有冷漠和敵意。”
“而坐在盟主位置上的那個人,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言闕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地獄。
“是先帝的幼弟,如今在朝中安享富貴、與世無爭的——紀王。”
言豫津倒吸一口涼氣。
紀王?那個整天只知道聽戲養鳥,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王爺?
“紀王告訴我,從那一刻起,他才是火鳳盟的新盟主。這是先帝的旨意。”
“他說,火鳳盟的新任務,不是救人,而是配合懸鏡司,清剿赤焰余孽,一個不留。”
“我才明白,我被出賣了。被我效忠的皇帝,被我信任的組織,徹徹底底地出賣了。”
言闕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再然后,就是我被抓進懸鏡司。夏江逼我交出盟主信物,我抵死不從。”
“第三天,先帝來了。他跟我做了一筆交易。”
“他要我交出盟主令,徹底放棄火鳳盟。作為交換,他可以饒我一命,并且,答應我一個條件。”
言豫津屏住了呼吸。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言闕看著他,眼中是無盡的悲哀,“我要林燮最小的兒子,林辰,活下去。”
“先帝答應了。”
“所以,我用火鳳盟盟主的權力,換了林辰一條命。”
“我安排了最可靠的人,在林府被查抄的當晚,趁亂將林辰救出,連夜送往瑯琊閣。”
“那個人,就是藺晨的父親,老閣主。”
言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壓在心頭三十年的巨石。
“豫津,現在你明白了嗎?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這三十年,我活得像個孤魂野鬼。我愧對林兄的托付,愧對祁王的知遇之恩,更愧對那七萬冤死的赤焰忠魂。”
“我唯一的指望,就是那個孩子。只要他還活著,林家的血脈就沒有斷,赤焰的火種,就還在。”
書房里,父子二人相對無言,只有燭火在靜靜地燃燒。
言豫津看著父親蒼老的容顏和滿頭的白發,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這三十年的沉默,對他是怎樣一種殘酷的煎熬。
“不對。”
言豫津突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父親,這里面還有說不通的地方。”
言闕抬起眼,看著他。
“如果紀王已經掌控了火鳳盟,那他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您?還要跟您做什么交易?”
“而且,既然先帝已經答應放過林辰,為什么火鳳盟還要追殺赤焰余孽?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言闕的臉上,露出一絲贊許的神色。
“你問到點子上了。”
“這也是我后來才想明白的。紀王,他雖然拿到了盟主之位,但他并不能完全掌控火鳳盟。”
“火鳳盟內部,有一股力量,是只認盟主令牌,不認人的。沒有令牌,就算紀王是親王,也調不動他們。”
“所以,先帝和紀王,必須從我手里,拿到這枚鳳凰令牌。”
言闕將令牌放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至于第二個問題……恐怕,答案只能去紀王府找了。”
言豫津的目光,落在了那枚令牌上。
他知道,父親是想讓他去。
有些事,父親不方便做,只能由他這個看起來不務正業的兒子,來當那把捅破窗戶紙的錐子。
“我明白了。”言豫津站起身,“父親,您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給我。”
他拿起那枚鳳凰令牌,轉身走出了書房。
月光下,他的背影,第一次顯得如此堅定而沉重。
14
紀王府的守衛,比言豫津想象的要森嚴得多。
他沒有硬闖。他知道,對付紀王這種老狐貍,必須用巧勁。
言豫津花了大價錢,從一個專門做“灰色生意”的掮客那里,買到了一個消息。
紀王爺最近迷上了一個新來的戲班子,尤其喜歡里面的一個花旦,叫“小芙蓉”。
據說,這個小芙蓉不僅戲唱得好,還會一手絕活——能用琵琶,彈出《廣陵散》。
言豫津計上心來。
他找到了那個戲班子,直接甩出一百兩金子,把小芙蓉給“請”了出來。
小芙蓉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位言家公子不是為了聽曲,而是有別的事。
“言公子,您有什么吩咐,直說便是。奴家一個風塵女子,爛命一條,沒什么不敢做的。”
言豫津看著她,覺得這女人有點意思。
“我想進紀王府的書房,找一樣東西。”
小芙蓉的臉色變了變。
“公子爺,您這是要奴家的命啊。王爺的書房,除了他自己,誰都進不去。”
“事成之后,這個數。”言豫津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兩黃金。足夠她在金陵城買一座三進的宅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小芙蓉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咬了咬牙:“公子爺,王爺的書房,奴家確實進不去。但是,奴家知道王爺有個習慣。”
“每次聽完奴家的琵琶,他都會獨自去書房待上一會兒。而且,他不喜歡下人跟著。”
“奴家可以幫您創造一個機會,但只有一炷香的時間。能不能成,就看公子爺您的本事了。”
言豫津笑了。
“一炷香,足夠了。”
他看著小芙蓉,突然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曖昧的調侃。
“芙蓉姑娘,你這琵琶,可有什么講究?紀王爺的‘秘密’,想必不是誰都能聽的。不知道,需要我拿出點什么‘誠意’,才能讓你心甘情愿地為我彈上一曲呢?”
他的眼神,意有所指地在她玲瓏有致的身上掃過。
小芙蓉的臉微微一紅,隨即又恢復了鎮定。她嫵媚一笑,伸出蘭花指,輕輕點了一下言豫津的胸口。
“言公子的‘誠意’,奴家自然是想要的。不過嘛……”
她湊到言豫津耳邊,吐氣如蘭。
“……就看公子爺,舍不舍得了。”
言豫津被她吐氣如蘭的氣息拂過耳畔,挑眉輕笑,伸手從腰間解下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瑩潤通透,刻著精巧的纏枝蓮紋,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他將玉佩塞進小芙蓉手中,指尖輕觸她的掌心,語氣戲謔又篤定:“這個夠不夠當誠意?事成之后,五百兩黃金外加這枚玉佩,全歸你,如何?”
小芙蓉握緊玉佩,觸手生溫,眼底閃過一絲亮光,這玉佩成色絕佳,遠超尋常首飾,言公子出手闊綽,想來此事成后絕無虛言。她收起媚態,神色鄭重幾分:“公子放心,三日后紀王爺會在府中設夜宴,宴請金陵名流,屆時奴家會主動請奏獻藝,一曲畢了便借口身子不適告退,王爺定會獨自去書房靜心,奴家會設法引開書房外的守衛,給公子留出一炷香的空檔,只是公子切記,時辰一到無論成否都要立刻撤離,紀王爺心思縝密,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言豫津頷首應下,二人又細細敲定了細節,才各自離去。
琵琶聲起,時而婉轉悠揚,時而低回惆悵,滿座賓客皆沉浸其中,言豫津混在人群里,身著常服,神色淡然,目光卻暗中打量著府中布局,留意著通往書房的路徑。一曲終了,滿堂喝彩,小芙蓉卻忽然蹙眉撫著心口,面露難色:“王爺恕罪,奴家近日偶感風寒,身子不適,怕是不能再為諸位獻藝了。”紀王爺關切道:“無妨,你且下去歇息,好生調養。”
小芙蓉謝過,退下時故意裝作腳步虛浮,撞到了書房外值守的兩名侍衛,又借機說了幾句軟語請他們幫忙尋些熱水,趁著侍衛轉身離去的空檔,她對著暗處的言豫津遞了個眼色。言豫津心領神會,借著夜色與賓客往來的遮掩,身形靈巧地溜至書房外,見守衛不在,當即從懷中掏出早已備好的小巧開鎖工具,三下五除二便打開了書房門鎖,閃身而入,反手將門虛掩。
言豫津心頭一喜,連忙將密信揣入懷中,正欲轉身離去,忽聞門外傳來腳步聲,紀王爺的聲音響起:“侍衛何在?”言豫津暗道不好,定是時辰將近,守衛已然返回。他目光急掃,見窗戶外便是后花園的竹林,當即快步沖到窗邊,推開窗戶翻身躍出,落地時借著竹林遮掩,身形一閃便沒了蹤跡。
此時書房內,紀王爺推門而入,見燭火晃動,案幾上略有凌亂,心頭一驚,快步走到書架前查看暗格,見錦盒空空如也,頓時面色鐵青,厲聲喝道:“來人!封鎖王府,四處搜查,但凡有可疑之人,一律拿下!”王府內頓時一片混亂,侍衛們四處搜查,卻早已不見言豫津的身影。小芙蓉坐在偏院客房中,聽聞外面動靜,知曉言豫津已然得手,悄悄將那枚白玉佩收好,心中暗道總算不負所托,日后便能遠離風塵,安穩度日了。
言豫津借著夜色順利逃出紀王府,一路疾行趕回言府,見到言闕后,當即掏出懷中密信:“父親,密信到手!”言闕接過密信細看,神色凝重,隨即沉聲道:“豫津,此事重大,明日我便將密信呈給太子,揭穿紀王爺的謀逆陰謀,護我大梁江山無恙。”言豫津點頭,想起小芙蓉,又道:“父親,此次能順利得手,多虧了戲班的小芙蓉姑娘相助,兒已許諾給她重金與宅院,還請父親應允兌現。”言闕知曉其中原委,頷首道:“理應如此,是她幫了大忙,這份賞賜該給。”
次日清晨,太子得知消息,當即帶著侍衛前往紀王府,將紀王爺拿下,人贓并獲,密信公之于眾,滿朝嘩然。紀王爺百口莫辯,被打入天牢,等候發落,其黨羽也盡數被清剿,金陵城內一場驚天陰謀就此化解。
事后,言豫津派人將五百兩黃金與一座三進宅院的地契送到了小芙蓉手中,還為她尋了一戶忠厚人家,幫她脫了風塵籍。小芙蓉接過地契與黃金,望著眼前嶄新的宅院,眼中滿是感激,她知道,往后余生,終于可以安穩度日,不必再看人臉色,寄人籬下。
言豫津得知她安好,也放下心來。經此一事,他褪去了往日的紈绔不羈,多了幾分沉穩擔當。那日金陵街頭,他偶見小芙蓉身著素衣,與尋常婦人一般上街買菜,眉眼間滿是平和恬靜,二人遙遙相望,各自頷首示意,便擦肩而過。
此后,言豫津隨父親輔佐太子,整頓朝綱,為大梁百姓謀福祉,成了金陵城內人人稱道的言家公子。而那座紀王府,幾經易主,早已沒了往日的繁華,唯有府中那架小芙蓉曾經彈過的琵琶,被人偶然尋得,輾轉流傳,成了金陵城內一段隱秘的往事,無人再提及當年那場夜宴之上的風波,唯有琵琶聲里的隱秘,與那枚瑩潤的白玉佩,一同藏進了時光深處,悄然塵封。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