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男人復仇得到鮮血,女人復仇得到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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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硬糖君接連學習多部復仇劇后的經驗總結。在古裝復仇敘事中,男主經常是上來就全家被滅門,復仇主打一個“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凡是參與其家族覆滅事件的人,甭管是出人的還是出力的,哪怕是背后出謀劃策的,都得上《死亡筆記》,名字逐一被紅筆劃除。
女主也有家庭變故,但極少全家一個不剩,而且傷害往往就來自她的家人。比如被狠心的丈夫出軌貴女后拋棄,被歪屁股的婆婆誣陷不貞潔,被娶了小妾的父親薄待,腹中的骨肉被隱藏boss暗害……復仇歸來主要是討個說法,讓仇人付出代價的同時聲淚俱下地承認錯誤,畫風秒變《今日說法》《道德觀察》。
與此同時,大男主的復仇總是在“尋找爹”“成為爹”,在父權的顛覆與重建中展開。大女主的復仇則更傾向于建立女性同盟,過去是姐妹齊心,現在叫girls help gir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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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從復仇的目的到復仇的過程,男女的復仇敘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邏輯和訴求。這當然有劇集創作者因循舊的敘事模板造成的男頻女頻之分,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兩性的情感需求差異以及社會心理變遷。
“My thoughts be bloody, or be nothing worth”。《哈姆雷特》說“我的思想若不浸染鮮血的話,便毫無價值!”當越來越多的主角把復仇當成唯一目的,他們究竟想獲得什么?是把敵人逐個擊破的智性愉悅,還是復仇過程中的自我重建。
尋找爹,成為爹
短視頻流行的“嘉豪父子對話”中,父親總是吹捧孩子有自己年輕時的風采“我兒真乃當世雄獅”,兒子也感慨自己非池中之物“同學里根本沒有與我同頻共振之人”。這種看似荒誕的父子游戲,卻也不無精準地洞察到男頻內容的隱秘需求——尋父,弒父,成為新父。
《藏海傳》中,平津侯既是殺死藏海生父的兇手,又成為他精神世界的“象征性父親”。帶他進入官場,教他為人處世,一點點將藏海培養成自己的心腹。平津侯的強大,在于他依仗其社會地位和資源稟賦對藏海進行塑造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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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藏海對他的復仇,就不僅是為了血緣父親的報仇,更是在推翻并取代這個精神父親在象征秩序中的位置。事實也確實如此,復仇成功的藏海推舉新帝有功,此時若不急流勇退,又將成為下一個“平津侯”。
而在這個過程中,藏海還成為了平津侯兒子莊之行的“父親”,完成了從“弒父者”到“新父親”的身份轉換。他將紈绔的莊之行培養成風采不凡的武狀元,令其嶄露頭角的同時也贏得了父親平津侯的關注。在莊之行眼中,雖然藏海想要殺自己的父親,可他也是“亦師亦友亦父”的存在。敵對當中有敬佩,愛慕之外有仇恨。
《長安二十四計》在這種“尋父”結構上和《藏海傳》可謂如出一轍。仇人言鳳山是看著謝淮安長大的,謝淮安想除掉仇人,就需要真正了解他的所思所想。這種為復仇而做的準備過程,正是一種精神弒父。青年對年長者的仰慕與仇恨,都有可能在無限接近對方的過程里轉換成復雜曖昧的情愫,若非戀人當即父子。
在精神尋父的同時,被謝淮安掌控的廢帝蕭文敬,則被塑造成了他想要的樣子:他的書童張默。張默對謝淮安由起初的害怕惶恐,到后來的信任服從,正是被對方的人格魅力所感召。
尤其《藏海傳》和《長安二十四計》都有黃覺和周奇出演。他二人分別扮演平津侯、劉子溫,莊之行、張默,剛好是兩個男主的父親/仇人、徒弟/書童。黃周配,完美解決了大男主復仇需要“殺爹”和“當爹”的雙重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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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敘事模式折射出男性社會化過程里的核心矛盾,一方面需要反抗既有的權威去弒“父”,另一方面又要建立新的權威去成為“父”。其內在矛盾是,通過顛覆已有秩序來確定自我,但最終又不可避免地復制了同一種秩序結構。
對于《長安二十四計》中的謝淮安來說,在殺掉仇人言鳳山后,昔日的老師吳仲衡竟然成為新的反派。這對師徒既有家仇又有國恨,完全可以看作一對新的“父子副本”。
我要你承認
與男性不同,女性復仇敘事的核心往往是“討個說法”。男性主張肉身消滅,女性則推崇精神摧毀。不但要仇人得到報應,還要讓對方承認犯下的過錯,在真心悔恨中蹉跎殘生。
《瑯琊榜》雖然常被劃入男頻范疇,但實乃典型的女性創作的女性思維復仇作品,畢竟最開始是在晉江連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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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梅長蘇復仇的終極目標,不是推翻老皇帝的統治,而是通過朝堂壓力,迫使他親口承認當年對赤焰軍的錯誤。這一情節的精髓在于尋求對歷史不公的公開承認和話語反轉。對仇人的打擊不是剝奪權力,而是剝奪解釋權。
劇中復仇的高光片段,并不是殘酷血腥的宮廷政變,而是梅長蘇走出大殿時,梁帝突然下跪認錯。“你要相信,朕是受了小人的蒙騙。”俺就是要討個說法,每個女人都可能是秋菊,包括女人筆下的男人。
因此并不令人意外,同樣的“辯論”也發生在仙俠劇《臨江仙》中。女主李青月讓男主白九思進入幻境,體驗面對人間疾苦和喪子之痛時的無力感,迫使他從認知層面體驗與她相同的處境,從而達到“承認”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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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說《錦月如歌》中女主奪回“飛鴻將軍”身份的努力,既是物質層面的正義恢復,更是象征層面的承認政治。要求大家承認她的能力與貢獻,破除既有的性別偏見。“我今日來此就是想告訴你,無論我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我都一樣能成為飛鴻將軍。”
正如韓劇的復仇雙子星《黑暗榮耀》和《財閥家的小兒子》一樣,宋慧喬苦其心志多年,就為讓霸凌者承認錯誤,破壞她們那披著高尚外殼的偽善人生;而我們的宋仲基,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爸爸、找爺爺,后來居然被財閥爺爺的人格魅力打動,自愿成為一員想要創造新的家族奇跡,早忘了自己曾是被財閥買兇做掉的打工牛馬。
這種男女復仇的差異,顯然與社會現實息息相通。長期以來,女性的經驗和話語被邊緣化、被漠視、被否定,因此復仇行為往往首先是一場話語權的爭奪戰。女性復仇者不僅要改變現狀,更要改變講述歷史的方式。
而男性從小被鼓勵通過行動改變外部世界,因此復仇總是咋咋呼呼急赤白臉地要改朝換代,動不動就上升到江湖朝堂等宏大敘事范疇。女性因為更多地被規訓在某些人際關系領域,因此復仇總是要為自己爭奪一個話筒,如《雁回時》《墨雨云間》《九重紫》其空間也更局限在家宅和院墻中。
復仇劇為何流行?
早年很少有專門復仇的劇。盡管主角開局也背負血海深仇,但復仇只是變強道路上順手干的事,沒人把它當成人生的唯一目標。
在《笑傲江湖》里活著就為復仇的林平之,是沒法成為主角的。那種金庸本來寫林平之當主角,后來才改成令狐沖的分析,在BBS時代相當流行。而《倚天屠龍記》更是塑造了放棄復仇的張無忌。小時候還信誓旦旦說記住每個仇人的長相,長大居然大手一揮“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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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現在,林平之恐怕會被爆改成美強慘復仇大男主,特別適合那些具有破碎感的小生。整天胡吃海喝,結交三教九流的令狐沖,哪有一點男主的樣子,意志不堅純粹喪失信念!
復仇劇在當代的流行,必然反映了特定的社會心態。復仇劇是一種極具掌控感的敘事:主角通過一整套精密無比的計劃改變命運。
當下正是烏爾里希·貝克提出的風險社會。在個體化和不確定的大環境下,人們對生活的控制力減弱,而復仇提供了一種“掌控代餐”。盡管這個仇不是觀眾的,可每當戰戰和EE的計謀面臨揭穿時,硬糖君都要為他們捏把汗呢。
而流行思潮越是保守,反映在文藝作品里反而有一種別樣的激進,這也是近幾年復仇劇如雨后春筍冒頭的動因。
首先是泛濫的早衰心態。當代人生活在高度反思性的社會中,傾向于不斷回顧分析自己過去的經歷。在社交媒體,原生家庭創傷更是恨海情天般困擾著群眾。未來不值得被期待和寄望,人們更執著于追溯造成當前困境的歷史根源。
復仇劇恰好迎合了這種“為過去而活”的心理,主角將全部的生命能量都傾注于糾正歷史錯誤,這是一種強烈的心理補償機制。別的題材主角還能談談戀愛弄點人間煙火,復仇劇的主角那是吃頓好的都有罪。必須每天臥薪嘗膽夙興夜寐,拖著一副病體與仇人斗爭。大仇得報那一刻,感覺血條都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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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審查與輿論環境下的敘事安全策略。過去權謀一直被劃紅線,而復仇則將沖突給“私人化”了。這種“去權力化”的敘事為主角的行為提供了道德豁免權。因為觀眾天然同情受害者,使得主角的計謀和越界行為也能獲得在觀看體驗上的情感合理性。和過去的權謀劇相比,復仇劇盡管還是有朝堂戲,但套上個體敘事后顯然安全多了。
其實,看劇時比起擔心復仇劇主角的安危,硬糖君更擔心他們的精神狀態。明明可以擁有不一樣的人生,為什么要把自己封鎖在過去呢?復仇劇的流行,無疑折射出某種集體情緒:
人們對過去的執念、對掌控的渴望,以及對有限表達空間中正義敘事和話語權的迂回追求。然而這一切都讓人感到暮氣沉沉。男性既要反抗權威、又想成為權威,女性聚焦話語權、爭奪解釋權,都是在破碎的世界里尋找可以抓住和重新闡釋的東西。
他/她不是在規劃未來,而只是想要重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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