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冼夫人,海南島和南海諸島兩百萬海里藍水還留不留在中國這面帆影底下”,這話聽著像大話,可書上翻一頁一頁都在那擺著,秦的鐵騎踩到嶺南邊上就塌了氣,漢的郡縣在海風里熄了火,偏有一個被嶺南人喊“阿英”的女子,腳沒踏過關中一步,手卻把海上的線頭一根根理順,把散在天涯的“珍珠”縫回冠冕,島與海不再游離,第一次把“中國”刻進南海航線,后來那片兩百多萬平方公里的水面,法理的底石,也在她手里壓穩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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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宮的夜,青銅爵落在案上,屠睢領走“樓船之士”,湘水漓水匯成浪聲一路南下,鼓角震野,秦律的連坐壓得人喘不上來,潮濕的林子里毒蟲和瘴氣比刀鋒還硬,白天山里影子游走,夜里營火被摸滅,糧道一截一截斷,史家留下四個字“秦兵大敗”,鐵甲成了海浪上的黑影,樓船折成枯木,尸體漂到瓊州海峽北岸,黎峒的口耳里多了一句“黑潮鬼”,屠睢中箭倒在退路,嶺南三郡扔著官印晾在那里,海峽這邊,誰都不敢再踏一步。
百年過去,長安把地圖攤大,路博德與楊仆的軍號吹到海口,“珠崖、儋耳”兩郡在竹簡上寫下墨痕,運糧的船一批一批從東南沿海湊過來,風浪打下來,十只里沉掉七只,黎人的夜火把儋耳城照成紅色,城門的銅環還燙手,朝上有人把《棄珠崖議》推到案前,“懸在海北,得不抵費”,漢元帝按著詔書的邊角嘆一口氣,初元三年,撤,兵回合浦,海南走回“化外”,后面六百年,詔書一過海峽就輕得像紙,島上剩骨笛和巫歌,山風里吹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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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的山峒里,冼英長成了,她生在梁武帝天監十二年,高涼的山路盤著石頭,她十歲能開三百石的弓,十三歲勸停部落舊怨,十五歲被人推在最前面做“大峒主”,十萬俚人望著她,第一次去瓊北,她隨兄長收沉香,船在黎村的岸邊系住,椰瓢里的濁酒送到她手邊,長老看著她說,阿英,秦人和漢人走了,你們俚人是不是也會走,月色落在腳踝銀環上發冷光,她看見腰間的銅刀和那環上的亮光對著,心里明白了,海峽對岸的朝廷能退,她退不動,海,就是她的田。
回到高涼,她做的第一件事,嫁漢,羅州刺史馮融牽了線,馮寶與她成了夫妻,婚禮那天,銅鼓與絲竹擠在一處,俚人圍著,漢人來了,她抬頭,話丟出去,“俚漢不分,海南不孤”,兩口子把郡縣的規矩挑進黎峒,椰林有了丈量的字,糾紛按老例判,文書按官樣蓋,她立了一條規,后來人都叫“冼律”,帶刀可護身,血案得報備,三日內進衙,島上的人頭一回把“王法”這倆字放進心里,梁大同六年,她親自領船再渡,儋耳河口立木為柵,“冼家壁”三日筑成,墻上插梁朝赤旗,旗下站著黎兵與俚勇混在一排,史冊里寫下“海南儋耳歸附者千余峒”,一千多個村落的糧賦,開始往高涼歸,轉身不再望交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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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的亂火燒到嶺南,高州刺史李遷仕裝笑設宴,打的是扣馮寶當籌碼的主意,風聲傳到冼夫人耳邊,她不拖,人只帶一千,船裝成商隊,夜泊城下,三更,馬一翻身,她刀起落,橋鏈斷,兵分三股進府,李遷仕倉皇往江西逃,她追著,到南康與陳霸先會合,把火頭壓住沒讓它成災,陳霸先坐上那把椅子后,文書寫來,“保護侯”與“開幕府、置長史”的字樣落在她名下,嶺南的奏報第一次交到一個女子手上,由她押著進京。
隋的鼓聲由北而下,她六十歲,人不退,楊堅令韋洸領水軍壓來,西江口風緊浪長,江面一排排赤旗,旗上“冼”字連成線,老婦人披甲立在艨艟船頭,拱手一句“八州愿歸”,刀槍沒了用處,楊堅嘆服,封“譙國夫人”,海南一千五百戶照舊歸她治為湯沐邑,賜下特許,“急變可先行后奏”,那一刻,島不是棄子,詔書里有了它的位置,地圖的南緣補齊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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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握了信任,她忙的不是多設新刑,她忙的是人,移民與墾荒,仁壽元年,她在徐聞與高涼招來沿海貧戶三千,五十艘艚船排開橫渡,瓊山、臨高、儋州三處插下“新寮”的標牌,黎人學牛耕,漢人學織黎錦,嶺南的雙季稻在火山田里第一回扎根,臺風卷屋,她帶人把縣城整體往東拖十里,瘴霧起,她令兵士上山燒蒿艾,按中原“伏氣溫病”的法子熬藥,人口從漢末的兩萬不到,漲到隋末的七萬有余,海面那道線,她又往前推了一步,她讓人在瓊北立“石塘界碑”,刻上“南海諸島,悉屬崖州”,千里暗沙劃入州郡,水手見碑心里就有了數,船頭一壓浪,就明白進了中國海。
大業六百零二年,她在高涼閉眼,八十壽算長,靈柩沿南渡江北上,江岸的俚人和黎族敲起銅鼓,鼻簫的聲線在水上合在一處,文帝下詔給了“謚誠敬夫人”的名,在儋州寧濟廟立像,門聯寫著,“一婦奮臂,再造山河;半壁南疆,因她姓冼”,她的孫馮盎后來扶唐平蕭銑,鎮住嶺南,曾孫高力士進長安,把南海沉香帶進大明宮,“海南香”走進禮制的通道,海上那面旗更穩,崖州在冊,唐宋設“瓊管吉陽軍”,七洲洋與萬里石塘在巡海圖上落了坐標,元明立“南海測候所”,鄭和的船靠著潮星的數據敢走遠洋,今天三沙的碑記,還把她列作“南海主權奠基人”,名字刻在風里,海把它念給來往的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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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兩千年,秦始皇的兵強馬硬壓不住海南的風,漢武帝的詔也讓海浪打回紙面,一個嶺南俚女,拿婚姻作橋,把法度放進山峒,把移民與貿易鋪到海岸,把散開的南緣一寸寸縫進華夏的經緯,她不夸口,她只做事,沒有她,隋后的朝廷少了跨海的踏板,唐宋的水師難往更南,群島在風里可能走了別的路,史書不寫假設,可東風一來,帆影起落,海天之間像在說話,把“化外”寫成“化內”,把“棄地”守成“國土”,這八個字,落在她的手上,落在今天的海圖上,藍色的光,一直在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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