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障礙衛生間為何總上鎖？28住客揭城市設施形式主義

2022年夏天，崔雅夢打包好重慶的行李，回青島干了件"折騰事"在父母家隔壁小區買了套復式公寓，把一樓砸成"無障礙實驗室"。

現在這兒有個名字，叫"雅夢小家"，已經住進過28個拄拐杖、坐輪椅的朋友。

這事的起因，得從2018年說起。

那年崔雅夢奶奶因為糖尿病并發癥突然走不了路，家住老小區七樓，沒電梯。

"我看著奶奶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突然明白，失去出行自由，等于把人關在了籠子里。"

她后來跟我聊天時說。

2019年她在南京一家殘障旅游公司實習，帶團時更鬧心。

酒店說有無障礙房，到了才發現門口有道3厘米高的臺階，輪椅根本上不去。

"當時我就想，要是有個地方，能讓行動不便的朋友真正'無障礙'生活，該多好。"

回青島后，她沒找裝修公司，自己拿著卷尺在公寓里量了半個月。

3厘米高的入戶臺階，她沒拆，花20塊錢買了塊折疊坡道板，輪椅一推就上去。

廚房臺面特意降到80厘米，坐輪椅做飯不用彎腰。

衛生間更有意思，淋浴區裝了兩個噴頭，一個常規高度，一個貼著地面，"站著洗、坐著洗、甚至躺著洗都行"。

最讓我覺得巧的是那個120度角的梳妝鏡。

崔雅夢說，一開始想買普通圓形鏡，后來發現坐輪椅的朋友得側著身才能照全臉，裝個折角鏡，正面就能看清。

去年夏天住進來的張建雯姐弟，都是脊髓性肌肉萎縮癥患者。

姐姐第一次自己坐在輪椅上夠到洗手臺時，媽媽陳立娜在旁邊掉眼淚，"以前在家都是我抱著洗，她總說'媽媽我自己來'，現在終于能說了算了。"

手搖車運動員李子萱在這兒住過一個月。

她8歲出車禍后就沒離開過輪椅，之前因為學校沒坡道，硬生生輟學兩次。

"在這兒我能自己做飯、洗澡、收拾房間，這種'自己說了算'的感覺，比拿獎牌還爽。"

她拍著輪椅扶手跟我說。

10歲的張恒達也是"小家"的常客，小家伙坐著輪椅轉遍了青島的公園。

"青島的無障礙設施比老家好，我以后想在這兒讀大學。"

說這話時，他正用崔雅夢裝的低臺面微波爐熱牛奶，動作熟練得像在自己家。

但"雅夢小家"再舒服，終究是個臨時落腳點。

這些朋友真正想的，是能像普通人一樣走出家門，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可出門這事兒，對他們來說，難在哪兒？

李子萱現在靠高鐵和地鐵通勤。

她說不是不想打車，是怕了。

去年從平度來青島，約好的網約車司機看到輪椅，直接說"裝不下"就走了，后來平臺協調了半小時才來第二輛車。

"公共交通雖然慢，但至少不會被臨時爽約，能自己掌控時間。"

飛機就更麻煩了。

崔雅夢的朋友娜娜去年想獨自坐飛機去上海，航空公司直接拒載，理由是"輪椅旅客必須有人陪同"。

"娜娜氣壞了，說我自己能吃飯能走路（短距離），憑啥不能自己飛？"后來查了《殘疾人航空運輸管理辦法》，才知道這是違規的。

更糟的是輪椅托運。

有個輪友的輪椅在托運時被摔變形，航司一開始只肯賠200塊。

"200塊？那輪椅買的時候三萬多！"崔雅夢幫著收集證據，翻出管理辦法里"造成損壞應按實際價值賠償"的條款，來回扯皮一個月，才拿到合理賠償。

今年民航局出了個征求意見稿，說要"消除高度差""加強安檢培訓"，聽著挺好。

但李子萱撇撇嘴，"政策是好的，就怕落地時變樣。

比如現在機場說有輪椅服務，你得提前48小時申請，還不一定能準時來。"

出門在外，住酒店也是個坎。

崔雅夢2019年帶團考察過30家連鎖酒店，一半以上的"無障礙房"都是擺設。

"有的坡道盡頭就是臺階，有的衛生間小得輪椅轉不過身，最離譜的一家，說有無障礙淋浴，結果地漏在中間，水全積在輪椅下面。"

去年李子萱去新疆玩，訂的"無障礙酒店"看著挺標準，到了才發現衛生間門太窄，輪椅進不去。

"最后沒辦法，我在房間地上鋪了塊毛巾，躺那兒洗的澡。"她說這話時語氣挺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城市里的公共設施也讓人頭疼。

我跟著崔雅夢在青島逛過幾次，商場的無障礙衛生間十有八九是鎖著的，問保安，要么說"壞了"，要么說"給特殊人群用的，你用普通的就行"。

有次李子萱想上二樓吃飯，商場電梯太小，輪椅進不去，硬生生等了兩個小時，直到朋友打包下來。

"現在問商家'有沒有無障礙設施'，他們都懵。"

李子萱笑說，后來學聰明了，直接問"有沒有直梯""門口有沒有臺階"。

小餐館更別提，老板會說"我們店小，改不了"，其實有時候就差個坡道板。

不過也有暖心事。

張恒達說，在青島坐公交，司機師傅會特意把車停得離站臺近一點，乘客也會主動幫忙搬輪椅。

崔雅夢的義工朋友小王，今年開餃子店時，自己掏錢裝了個坡道，"就照著'小家'那個20塊的板子做的，現在坐輪椅的街坊常來吃"。

崔雅夢總說，她做"小家"不是想當英雄，就是想證明無障礙改造沒那么難。

"你看我這房子，沒動承重墻，就換了些家具位置，花了不到一萬塊。

關鍵是有沒有那個意識想到有人可能需要這個。"

現在她在社交平臺上發視頻，專門拍餐廳、公園的無障礙設施，好的壞的都拍。

有企業基金會看到了，今年聯系她，想在青島試點無障礙改造項目。

"慢慢來唄，一個小家影響不了全城，但至少這28個住客的故事，能讓更多人知道，無障礙不是'特殊照顧'，是讓每個人都能好好生活的基本需求。"

我以前從沒注意過路邊的坡道、衛生間的扶手。

直到在"雅夢小家"看到張建雯姐弟自己洗漱時的笑臉，聽到李子萱說"想帶輪椅去爬泰山"，才明白這些"小事"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

崔雅夢說，她奶奶現在還常問"那個小房子還有人住嗎"，每次她都笑著說"住滿了，下次帶您去看看，奶奶您當年受的委屈，現在正幫著別人少受點呢"。

或許改變就是這樣，從一個人的遺憾開始，用20塊的坡道板、120度的梳妝鏡，一點點搭起讓所有人都能自由行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