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二十四史》,撲面而來的全是帝王將相的功業與權謀,我們習慣了用“明君”“昏君”“暴君”的標簽給他們蓋棺定論,卻很少剝開權力的外衣,去看看那些坐在龍椅上的人,到底揣著一顆怎樣的心。倘若仔細研究和端詳,或許會發現,這古代的朝堂,分明是一座權力的精神病院,每個皇帝,都是帶著自己的心理病灶,在龍椅上掙扎、癲狂、沉淪。
公元前651年,晉國都城絳邑的宮殿深處,晉獻公詭諸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飄零的落葉,渾濁的眼中滿是不甘與迷茫。這位曾經橫掃四方、開疆拓土的晉國雄主,此刻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太子申生自盡前的悲鳴,還縈繞著公子重耳、夷吾倉皇逃離的腳步聲。一生都在猜忌中掙扎的他,親手將自己的兒子們逼上絕路,也為晉國日后的“三家分晉”埋下了禍根。彌留之際,他或許才幡然醒悟,那份深入骨髓的權力猜忌癥,早已將他的理智吞噬,將他的霸業攪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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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獻公的猜忌,并非與生俱來,而是根植于血與火的權力傳承之中。他的祖父晉文侯,曾輔佐周平王東遷洛邑,立下赫赫功勛,卻也開啟了晉國公族干政的先河。此后數十年,晉國陷入了長達七十余年的“曲沃代翼”內亂——曲沃的旁支宗族,憑借著強大的武力,歷經三代人的努力,最終取代了翼城的晉國正統。晉獻公的父親曲沃武公,便是這場內亂的最終勝利者。年幼的詭諸,親眼目睹了父親如何誅殺晉侯緡,如何吞并翼城的宗族勢力,如何踩著至親的尸骨登上君位。
那段血腥的記憶,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了詭諸的心里。他從小就懂得,權力場上沒有親情可言,只有永恒的利益與殺戮。公族勢力,既是拱衛王權的屏障,也是威脅王權的隱患。這份認知,在他登基之后,逐漸發酵成了一種近乎病態的權力猜忌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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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77年,晉獻公正式繼位。彼時的晉國,歷經數十年內亂,國力衰微,宗室子弟擁兵自重,朝堂之上暗流涌動。年輕的晉獻公,有著一顆稱霸中原的雄心。他深知,要想成就霸業,必須先解決內部的隱患。他的猜忌,首先便對準了那些手握兵權的公族子弟。
繼位之初,晉獻公便以雷霆手段,誅殺了晉國舊公族的諸多子弟。他以“謀反”的罪名,將那些可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宗室成員一網打盡,連年幼的孩童都未能幸免。一時間,絳邑城內血流成河,公族勢力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清除了內部障礙后,晉獻公開始將目光投向外部。他重用士蒍、荀息等異姓大臣,推行改革,發展生產,訓練軍隊。在他的治理下,晉國國力蒸蒸日上,迅速崛起為中原強國。
隨后,晉獻公開啟了他的擴張之路。他率軍先后攻滅霍、魏、耿等小國,將晉國的疆域拓展了數倍。公元前655年,他又采納荀息的計策,以“垂棘之璧”和“屈產之乘”為誘餌,借道虞國,攻滅了虢國,隨后又反手滅掉虞國,留下了“假道伐虢”的千古謀略。此時的晉獻公,意氣風發,威震諸侯,晉國的霸業,似乎已是唾手可得。
可就在霸業初成之際,晉獻公的權力猜忌癥,卻再次爆發,而這一次,他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晉獻公一生,有過多位夫人。他的原配夫人齊姜,為他生下了太子申生。申生為人寬厚仁慈,才華出眾,深受朝野上下的愛戴。此外,公子重耳、夷吾,也都是賢能之士,在民間有著極高的聲望。對于晉獻公而言,這三個兒子,本應是他霸業的繼承者,是晉國未來的希望。可在他那被猜忌填滿的心里,這三個兒子的賢能與聲望,卻成了威脅他權力的最大隱患。
而點燃這場父子反目之火的,是一位名叫驪姬的女子。驪姬本是驪戎國的公主,晉獻公攻滅驪戎后,將她擄回宮中,對她寵愛有加。驪姬貌美如花,卻心機深沉。她一心想要讓自己的兒子奚齊繼承君位,于是便開始在晉獻公面前,不斷地吹枕邊風,構陷太子申生。
驪姬深知晉獻公的猜忌之心,她便對癥下藥,屢次在晉獻公面前哭訴,說太子申生心懷不軌,想要謀害獻公,奪取君位。起初,晉獻公還有些猶豫,畢竟申生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太子。可隨著驪姬的不斷挑撥,再加上他骨子里對權力的猜忌,他漸漸對申生產生了懷疑。
為了試探申生,也為了削弱他的勢力,晉獻公將申生派往曲沃駐守,將重耳派往蒲城,將夷吾派往屈城,讓三個兒子遠離都城。而驪姬的兒子奚齊,則被留在了絳邑,陪在晉獻公身邊。此舉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人人都看得出,晉獻公對太子申生的信任,已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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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驪姬并未就此收手。公元前656年,驪姬設計陷害申生,她將有毒的酒肉獻給晉獻公,卻謊稱是申生所獻。晉獻公看到酒肉中的劇毒,勃然大怒。他根本不聽申生的辯解,認定申生是蓄意謀害自己。驪姬在一旁煽風點火,說重耳、夷吾也參與了此事。
被猜忌沖昏頭腦的晉獻公,當即下令,要誅殺太子申生。申生得知消息后,逃到了曲沃。有人勸他向晉獻公辯解,有人勸他逃離晉國。可申生卻說:“父親年事已高,沒有驪姬在身邊,他寢食難安。我若辯解,驪姬必然會被治罪,父親會傷心。我若逃離,便是背棄父親,不忠不孝。”最終,這位賢能的太子,在曲沃自縊身亡。
太子申生的死,讓重耳和夷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們知道,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自己。于是,重耳連夜逃離蒲城,投奔了狄國;夷吾也逃離了屈城,逃往了梁國。晉獻公得知兩個兒子逃跑的消息后,非但沒有反思自己的行為,反而更加認定他們是畏罪潛逃。他下令派兵追殺,幸而重耳、夷吾僥幸逃脫。
至此,晉獻公的三個賢能之子,一死兩逃。他終于清除了所有可能威脅到奚齊地位的人,可他的心里,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只有無盡的空虛。他看著身邊年幼的奚齊,看著朝堂上那些噤若寒蟬的大臣,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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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殺公族、逼死太子、逼走公子,晉獻公的權力猜忌癥,讓他在鞏固權力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以為,自己鏟除了所有的隱患,卻不知道,他親手摧毀的,是晉國最堅實的根基。公族勢力的凋零,讓異姓大臣得以崛起,為日后的“六卿專權”埋下了伏筆;太子申生的冤死,讓晉國的儲君之位空懸,引發了此后數十年的內亂。
公元前651年,晉獻公在孤獨與悔恨中病逝。他死后,驪姬扶持奚齊繼位。可沒過多久,大夫里克便發動政變,誅殺了奚齊和驪姬。隨后,晉國陷入了長達數十年的內亂,重耳、夷吾先后回國爭奪君位,晉國的霸業,就此中斷。
晉獻公的一生,是充滿矛盾的一生。他雄才大略,開疆拓土,將晉國從一個內亂不止的小國,打造成了威震中原的強國;可他又猜忌成性,冷酷無情,親手誅殺公族,逼死親子,將晉國推向了內亂的深淵。
他是一個權力猜忌癥患者,一生都在與自己心中的魔鬼作斗爭。他害怕權力被奪走,害怕自己重蹈“曲沃代翼”的覆轍,于是便不擇手段地鏟除一切可能的威脅。可他終究還是輸了,他輸掉了親情,輸掉了人心,輸掉了晉國的未來。
千年之后,當人們提起晉獻公時,總會想起他“假道伐虢”的智謀,想起他開疆拓土的功績,也會想起他逼死太子的殘忍,想起他因猜忌而釀成的悲劇。這位鐵血雄主的一生,就像一曲悲歌,在歷史的長河中回蕩,警示著后人:權力是一把雙刃劍,若被猜忌吞噬,終將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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