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NC，向特朗普“低頭”

“最惠國”藥價政策的推進上，這估計是特朗普最得意的一次。

12月19日，特朗普宣布與安進、勃林格殷格翰、BMS、基因泰克、吉利德、GSK、默沙東、諾華、賽諾菲達成協議。這9家制藥巨頭同意降低在美國的藥品價格，將美國藥價與其他高收入國家的最低價格看齊。

“從明年起，美國藥品價格將大幅快速下降，很快將成為發達國家中最低之一。”特朗普強調說。而過去幾個月以來，輝瑞、阿斯利康、默克、禮來、諾和諾德等藥企已先“低頭”。

至此，特朗普在7月份致信的17家大型藥企中，已有14家簽署降價協議。

這場圍繞美國藥品價格的博弈正在進入新的階段。全球藥價體系維持數十年的“美國補貼全球”模式，要被強行改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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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從“骨折價”，到超1500億投資

現階段，這些交易的具體條款大多仍處于保密狀態。但毫無疑問，制藥巨頭們將在多個領域做出讓步。

最核心且直接的是藥品降價——對折甚至“骨折”。

安進將自家偏頭痛藥物Aimovig、類風濕關節炎藥物Amjevita，納入直接面向患者的計劃，價格分別比原始標價低60%和80%。

默沙東在新聞稿里透露，計劃通過直接面向患者的計劃，使其糖尿病藥物Januvia、Janumet和Janumet XR的價格變得“可負擔”。該公司還計劃，在FDA批準后，將其口服PCSK9藥物enlicitide也納入該計劃。

BMS則承諾，會很快向Medicaid免費提供其與輝瑞合作開發的抗凝藥Eliquis，并將“捐贈超過7噸Eliquis活性藥物成分以確保美國供應鏈的安全”。

吉利德將通過Medicaid為旗下部分艾滋病、肝炎和COVID-19藥物提供折扣，使它們的價格與在其他發達國家市場上的情況持平。白宮發布的一份情況說明書顯示，該公司基于特朗普政府推出的TrumpRx.gov平臺，提供其丙肝藥物Epclusa，折扣高達90%。

諾華也利用TrumpRx，提供多發性硬化癥藥物Mayzent和抗癌藥物Rydapt和Tabrecta，其中，Mayzent的折扣高達89%。

基因泰克的流感藥物Xofluza、勃林格殷格翰的糖尿病藥物Jentadeuto，將在TrumpRx上分別以50美元和55美元的價格提供，降幅達到70%和90%。

賽諾菲表示，將提供“與其他高收入國家相同的價格”的藥物。這將使某些糖尿病、心血管和神經系統疾病以及癌癥藥物的價格平均降低61%。

GSK稱，患者將通過直接購買平臺可獲得其大部分吸入式呼吸疾病療法和其他產品，節省高達66%的費用。

價格讓步的背后，是規模空前的投資承諾。9家公司合計承諾在美國本土投入超過1500億美元，用于研發和生產設施建設。

默沙東在公開場合提到，自己一家就貢獻了大約700億美元——既包括新建或擴建生產設施，也涉及把部分原料藥和關鍵中間體的產能轉移或新增到美國境內。

供應安全方面，協議還有一條更具體的內容：部分企業將捐贈一定數量的原料藥作為美國政府的戰略儲備：BMS答應捐贈超過七噸抗凝藥Eliquis的活性成分；GSK捐出六個月的呼吸吸入器原料；默沙東則為廣譜抗生素提供大宗原料。

某種程度說，這是特朗普政府“制造業回流”議程在醫藥領域的具體落地，這是將藥企的生產能力與國家應急體系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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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五年博弈：特朗普拒絕“不可能”

雖然有政治作秀的意味，特朗普政府對藥品價格的關注確實并非一時興起。

早在5月，特朗普就在社交媒體上預告，他將簽署一項“美國歷史上影響極為深遠的行政命令”，處方藥價格幾乎會立即下降30%至80%。

同寫意特約評論員孟八一分析：“特朗普可以管控政府支付醫保的那部分藥物價格，例如，Medicare A，B，Medicare Part D，304B，和Medicaid，全部加起來，約占美國市場48%。”

“多年來，全世界一直疑惑：為什么在美國買處方藥和藥品的價格遠高于其他國家？有時候，同一種藥、由同一家制藥公司、在同一個實驗室或工廠生產的藥品，在美國的售價竟然是其他國家的五到十倍！”為此，特朗普在二度入主白宮后，重新拋出“最惠國”定價的想法。

其實，2020年7月，身為美國總統的第一任期內，特朗普就簽署了四項旨在降低消費者藥物成本的行政命令，其中一項要求Medicare將其藥品價格與其他國家的價格掛鉤。

2020年9月，特朗普又在社交媒體上宣布，他已簽署一項新的行政命令，旨在降低美國藥價。“我的‘最惠國’行政令，將確保我們國家獲得大制藥公司給予其他國家相同的低價。全球占美國便宜的時代已經結束。”特朗普當時說。

然而，由于制藥行業的強烈反對和法律挑戰，這些政策未能有效實施。代表大型制藥公司的行業協會美國藥品研究和制造商協會（PhRMA）曾形容，特朗普任意降低藥價的行為是“不負責任且不可行”的。

但這一次，情況已有所不同。特朗普在運用關稅手段施壓藥物降價的同時，也明確表達對在美投資藥企的支持傾向。

不久前，特朗普宣布，從2025年10月1日開始，美國將對任何品牌或專利藥品征收100%的關稅，除非這些公司正在美國建造其制藥廠。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至少有14家大型制藥企業承諾在美國進行投資，用于研發或工廠建造，其中包括艾伯維、安進、阿斯利康、渤健、BMS、禮來、吉利德、GSK、強生、默沙東、諾華、諾和諾德、再生元制藥和賽諾菲。

“特朗普推動制造業回流的政策目標是十分明確，并且一以貫之的。”現任翰宇藥業執行總裁的沈亞平曾在接受同寫意的采訪時指出，面對美國失去制造業優勢的大背景，特朗普認為自己必須有所回應。

孟八一分析，對特朗普來說，“最惠國”定價帶來的“理想狀態是，美國引領創新，各國按照GDP占比來支付藥物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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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擴散在漣漪，“下一個”會是誰？

隨著最新9家藥企簽署協議，特朗普點名的17家企業中，已有14家完成談判。

也就是說，被盯上的“釘子戶”僅剩強生、艾伯維和再生元。12月19日的發布會上，特朗普表示，這三家公司將“下周”來白宮，但隨后被提醒這將在假期之后。

10月，強生首席執行官Joaquin Duato通過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透露，他們自“第一天起，甚至在此之前”就一直在與特朗普政府進行談判。該公司正在尋求與政府在共同優先事項上找到“共同點”。

強生和艾伯維在免疫、腫瘤、自身免疫等領域的產品線極為龐大，其中不少是Medicare支出的重點品種。

例如，艾伯維的Humira在多年間一直是美國支出最高的藥物之一。這些產品必然會成為特朗普政府希望納入國際對齊的重點對象。

再生元的情況則有所不同。該公司產品以高定價的生物制劑為主，例如在眼科、免疫和腫瘤領域的創新藥物。它們的單價高昂，但涉及患者總量相對有限。再生元定價策略與其他大型藥企不同，因此，談判內容可能更具針對性。

簽約可以換來三年關稅豁免，這對于高度依賴全球供應鏈的跨國藥企而言至關重要。9家藥企宣布協議后股價普遍上漲約1%至3%，市場普遍認定，關稅威脅暫時解除是主要原因。

政府還表示，將為協議企業爭取監管方面的便利。例如，讓企業更容易獲得FDA的優先審評資格。默沙東的降脂管線藥物enlicitide就可能從中獲利，獲取CNPV（局長國家優先審評憑證）的終南捷徑。

但負面效應也需注意。Leerink Partners分析師曾測算，若Medicare和Medicaid支付價格下調10%，到2026年，輝瑞盈利將受7.5%沖擊，默沙東、禮來分別受6.5%和4.3%沖擊。

盡管如此，中長期來看，降價可能并不會造成制藥巨頭營收的大幅波動。

首先，Medicaid體系中的銷售額，在藥企總銷售額中的占比有限。其次，許多藥物在商業市場獲得的利潤遠高于通過Medicaid換來的。由于此次協議并未強制要求藥企在商業保險市場降價，它們可以通過結構性調整來維持整體利潤。

“這些簽約的大公司實際上和特朗普在玩把戲。”一位業內人士告訴同寫意，“實際上，降價的不是所有的創新藥，主要集中在專利到期或即將到期的產品，對大公司不會傷筋動骨。而且，為維持美國價格，大公司一定會抬高其他市場的定價，哪怕表明上漲價，背地里再通過折扣等方式返還。”

至于中國創新藥企，受到“最惠國”定價的長期影響也有待觀察。

原因在于，中國對美國出口的藥品以原料藥為主，而該類別并未被納入本次政策范圍。相比之下，今年涉及對中國創新藥BD的行政命令草案與關稅問題，對中國企業可能構成更大挑戰。

沈亞平表示，對中國藥企影響更大的還是來自關稅的威脅，“真正有實力在美國建廠的中國公司非常少”。

而前述業內人士則透露，有的MNC已經放棄了一些小國市場。這相當于變相地給中國創新藥出海帶來新機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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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尾聲：置身不確定的時代

美國藥品價格體系正經歷一場深刻變革。

特朗普政府的“最惠國”藥價政策，從最初的“狼來了”到如今的實質性進展，標志著美國藥價與海外市場合流的步伐正在加快。

這場變革不僅僅是價格調整，更是一場涉及關稅、供應鏈、監管激勵和地緣政治的多維度博弈。制藥巨頭們在壓力下選擇妥協，以換取關稅豁免和監管便利，同時承諾加大在美國的投資。而長期來看，中國創新藥企不得不有所應對。

沈亞平補充說，特朗普政策的核心是推動藥企在美投資建廠、創造就業，并將稅收留在美國，最終減少與中國企業的BD合作。“如果所有產品都在美國生產，研發環節自然也會逐步回歸。”

不過目前，中國創新藥企在出海方面與美國的合作仍然較為活躍。中國藥企在全球BD交易中的占比正迅速提升。

公開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MNC達成的首付款超過5000萬美元的BD交易中，有超過40%來自中國生物科技企業，而4年前這個數字尚不足5%。

隨著強生、艾伯維和再生元等剩余藥企的談判繼續進行，這場圍繞美國藥價的博弈還未迎來終局。而特朗普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下一個目標：保險公司。

12月19日的發布會上，特朗普表示，他將召集保險公司開會，“看看他們是否能降低價格”。這預示著美國藥品支付體系的改革可能才剛剛開始。

未來，美國藥價體系將如何演變？全球藥品價格格局將如何調整？中國創新藥企將如何應對？這些問題都將在未來幾年逐漸明朗。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不確定性本身，已成為這個時代最大的挑戰。

參考資料：

1、特朗普的“狼來了”：將美國藥價降低30%-80%

2、關于特朗普醫藥新政，這里有五個核心問題

3、特朗普，不想為全球創新藥買單

4、9 pharma giants reach US drug price deals with Trump administration

5、Nine Drugmakers Strike Deals With Trump, With More to Come

6、More Drugmakers Reach Deals With White House to Lower Pr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