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在柳絮飄飛的午后。溥儀拿著剛剛購買的故宮門票,在午門前停留了一會兒。檢票員撕副券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避。三十七年前被趕出紫禁城的那一天,護軍也是這樣撕掉他袖口龍紋繡章的。以前需要借助宮內府腰牌才能夠通行的深宮,現在花費兩毛錢就可以游覽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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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最具戲劇性的并非買票這一事情,而是溥儀在養心殿龍椅之下的發現。那把他小時候常常攀爬的紫檀木雕龍椅,椅腹的暗格里竟然還塞著光緒年間的蟋蟀罐。陶罐上永慶長春的款識都已經被磨得模糊不清了,里面干涸的蜂蜜粘連著半片蟋蟀翅翼,仿佛將時間定格在了1924年11月5日那個慌亂的黃昏。當時陪同的故宮專家進行記錄,溥儀跪在地上掏罐子的時候,子褲膝蓋處沾滿了灰塵也全然不顧,自己獨自嘟囔著:這是張太監給我的,說是能夠避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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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藏在角落的私人物品,很能夠體現出真實的性格特點。他曾經在長春偽滿皇宮小白樓擔任傀儡皇帝。他把從故宮帶出來的《清明上河圖》鎖進保險柜之中,卻把蛐蛐罐放置在枕頭下面。之后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編號為981,每天晚上熄滅燈光之后還會習慣性地去摸枕頭,不過那個時候只剩下硬板床了。這種沒有意識的動作,比任何懺悔書都更能夠說明階級改造是徹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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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檔案記載,在1959年特赦后的某一天,溥儀蹲在植物園的苗圃里進行月季的嫁接操作。他忽然向同事說了這樣一句話:養心殿東暖閣的磚地下面,朕曾經埋藏過蟈蟈葫蘆。之后故宮的工作人員前往進行勘察,還真的在墁地磚下面挖掘出一個銅胎畫琺瑯的葫蘆,葫蘆里面還有光緒御花園的泥土。這種如同老貓尋找藏食之處般的身體記憶式尋寶行為,具有著荒誕卻又溫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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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一看,故宮對于溥儀而言如同一個大型的記憶迷宮。他在帶著杜聿明進行參觀的時候,能夠精準地說出體順堂夾道第三塊磚是空心的,還提及當年藏著朕的彈弓在坤寧宮薩滿祭器前面,隨后又突然想起偷吃祭肉被太監告發的事情。這些碎片化的記憶組合起來,并非是皇帝的威嚴形象,而是一個被宮墻所圈禁的頑童的模樣。就像他自己所調侃的那樣:你們所看到的是紫禁城,而我所看到的是能夠爬樹以及摔跤的淘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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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所有回憶都具備甜蜜的滋味。在光緒的寢宮之中,當他指出照片掛錯之處時,聲音陡然提高,說道:“那是醇親王!是朕的親生父親!”這樣的失態狀況和他發現蟋蟀罐時所呈現出的溫和態度是不一樣的。或許對于他而言,政治符號出現錯位比童年時期玩具丟失更難以讓人承受。這是因為前者涉及到難以說出口的傀儡般的生活狀態,而后者僅僅是屬于私人層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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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儀在晚年經常多次回到故宮。他這樣做也許是在精神上認領文物。《清明上河圖》作為國寶被放置在玻璃柜里進行展示。很多藏在磚縫瓦礫里的小物件,能夠讓他感覺到自己依舊是宮殿的主人。他把那個蟈蟈籠遞給李淑賢看,籠絲都已經銹斷了,這個蟈蟈籠比《胤禛耕織圖》更讓他眼眶發熱。
當我們在景仁宮的展廳里看到標注為溥儀舊藏的蟋蟀罐時,或許應該去思索罐底那已經龜裂的蜂蜜。那甜膩的東西,既粘連過帝制崩塌時的塵埃,也見證了公民溥儀在嫁接月季時手上沾染的泥土。這種錯位感是歷史最為生動的注腳。養心殿的龍椅早已變成了展覽品,曾經坐擁天下的天子,最終在兩毛錢門票的背后,尋回了做人的溫度。
現在故宮工作人員在清理舊物的時候,還會偶爾在匾額后面、地磚下面發現溥儀藏的玻璃彈珠或者《三字經》殘頁。這些具有童趣的遺存,比任何史書都更為準確地衡量出時代洪流里個體的真實軌跡。從萬歲爺到買票的游客,中間所隔開的不只是山河歲月,還是一個靈魂跌跌撞撞尋找自我的漫長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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