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創業風口到逃離現場:快遞驛站的生存困局
一間門面、幾排貨架、一把掃碼槍,日常工作無非是入庫上架、等待客戶上門取件。這份工作雖顯枯燥乏味,卻勝在穩定。在多數人印象里,快遞驛站幾乎就是小成本、低門檻創業的代名詞。
但你或許想不到,如今這個曾備受追捧的創業賽道早已變得燙手——只要客戶打了快遞公司官方客服電話,不管是不是投訴,驛站都要背工單罰款;5年來唯一一次休息還是上個月廣東臺風全員停工的時候;一票賺3毛5,每月派件量平均8萬票,結果還在虧錢……驛站老板們的抱怨此起彼伏。即便剛經歷過熱鬧的雙十一,一位經營5年、年利潤近20萬的驛站老板也果斷賣掉名下兩家驛站,清倉離場。這無疑是個強烈的信號。
在閑魚等平臺搜索驛站轉讓相關帖子,隨處可見,描述大多離不開“接手即盈利”“高派費”“運營穩定”“幾乎無問題”。可要是這生意真這么好做,又怎會有這么多人急于轉手?就連去小區驛站取快遞時,都可能被迫聽老板吐槽半小時。如今的驛站老板是真的不容易,鋪天蓋地的轉讓帖、老板們的集體抱怨,怎么看都不像是躺贏賽道該有的模樣。
那么,曾經人人追捧的快遞驛站為何成了老板們急于逃離的火坑?趁著雙十一落幕,和多位現任、前任驛站老板聊了聊,才發現這小小的驛站里藏著一片水深火熱的江湖。這片江湖的水有多深?這么說吧,同行的惡性內卷、網點的連環罰款、持續縮水的收入,每一項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行惡性內卷:沒有硝煙的資源爭奪戰
先說說最激烈的同行競爭,聽完老板們的經歷就會明白,沒點應對手段,驛站很難長久存活。其實驛站也分模式,不同模式的生存處境天差地別。一種是承包商模式,驛站與網點是上下級關系,相當于專職快遞員,優勢是承包片區的快遞全歸自己;另一種是純驛站模式,直接跟快遞員合作,幫對方存快遞,按件結算派費。
純驛站看似自由,卻沒有合同約束,今天貨架還堆得滿滿當當,明天可能就被快遞員轉去別家。5年前,程程接手了一家超市加驛站的綜合體,選址在小區樓下,附近還有一所高中。接手時周邊商鋪稀少,小區入住率僅30%~40%,但他的驛站承接了周邊95%的快遞量。雖說沒跟快遞公司簽合同,但程程和快遞員們形成了默契,有時他會私下幫快遞員送貨,額外賺點外快。
可這份默契在2023年被徹底打破。剛過完年,競爭對手突然冒出來一大堆。一位代理多家快遞網點的老板,在距離他驛站50米的地方開了家新驛站。很快,申通、極兔、韻達的快遞就不再往他店里送了。更糟的是,一位相熟的快遞員在同一小區三期開了驛站。
起初,對方只是在分揀時做手腳,搶走地址在兩驛站交界處的快遞,程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沒過多久,對方就盯上了學校的快遞,在學生取件的必經之路找超市合作,還以免費存放3個月為誘餌,拉攏原本給程程送件的快遞員。
被逼無奈的程程只能在三期也開了家驛站。這次他吸取教訓,花6000元跟圓通簽了一年合同,相當于交了保護費。可沒想到,三期驛站的隔壁老板是競爭對手的朋友,隨后各種投訴就接踵而至——擾民、消防問題被投訴到工商和郵管局,更過分的是,對方竟用程程驛站的地址寄出50個禁運的煤氣罐。
程程的遭遇并非個例。為爭奪快遞資源,有的老板寧愿降派費打價格戰,有的自掏腰包送福利券、提供送貨上門服務,還有的互相舉報,最后鬧到郵管局。更值得注意的是,各大驛站品牌也在暗中角力。菜鳥驛站隔壁可能是快寶驛站,還有快遞公司自營的“親兒子”——圓通媽媽驛站、中通兔喜生活、極兔鄰里驛站。
這些品牌由母公司撐腰,爭奪包裹流量時更有優勢。就連拼多多也來分羹,將多多買菜代收業務改名為拼多多驛站,還加碼送貨上門服務。這“最后一公里”的賽道早已擁擠不堪。以中通為例,截至2024年,兔喜生活驛站數量已超11萬家,而2023年這一數字僅3萬多家,增長速度令人咋舌。
網點連環罰款:以罰代管壓垮利潤
有人可能會想,跟網點簽合同,承包片區總該能安穩賺錢了吧?事實是,不少老板沒被同行卷死,卻被罰款罰到懷疑人生。
浩浩(化名)做驛站3年多,當初花12萬接手——8萬轉讓費,3萬三家快遞公司(中通、圓通、申通)的承包費,再加1萬保證金。雖說只簽了3家,但韻達、極兔、郵政的快遞也會送過來,加上驛站旁邊有所大學,每月派件量穩定在8萬票左右。按每票0.35元算,每月派費收入近3萬元。可浩浩卻說自己每月都在虧本。
他給我看了今年9月申通的工資條,當月送了14379個包裹,應發工資5032.02元,可罰款就占了七成多,扣完只剩1000多。翻了下罰款記錄,派遣未打電話罰10元,需電聯客戶未聯系罰20元,催派未處理罰50元,零零散散加起來有3000多。
浩浩給我算了筆賬:店里5個員工,每月人工費17500元,房租6000元,水電1500元,還有短信費350元(每萬條)、標簽紙50元(每7500張)。這些固定成本幾乎快追上收入,更別說還要承擔6家快遞公司的罰款。而且工資條上的罰款只是冰山一角,遺失、破損、延誤是常規項,九五開頭電話未接扣50元,一個投訴罰200~500元,甚至客戶正常打客服問快遞未至,都會變成驛站的罪狀。
去年快遞新規實施后,部分驛站需要送貨上門,但浩浩卻選擇擺爛。遇到要求送貨上門的訂單,直接不處理,哪怕被罰200元也不送。雇人送成本太高,自己送根本送不過來,橫豎都是虧,不如硬接罰款。他的話道出了無奈:驛站每票幾毛錢的派費和動輒幾十上百的罰款完全不成正比。
另一位承包驛站的老板曬出了今年2~5月的賬單:11萬多票快遞,每票派費0.5元,理論收入5萬多。可經過考核、扣派費、扣稅、扣管理費、扣罰款后,只剩15258.28元;再扣掉中轉費、包倉費,半年凈收入僅3451.93元。“以罰代管的模式太不合理了。”浩浩直言,如今他也想轉讓驛站,卻一直找不到接盤俠。
收入持續縮水:付出與回報嚴重失衡
罰款高壓之外,驛站的收入和付出早已嚴重失衡。驛站的兩大收入來源——收件派費和計件提成,都在持續縮水。
程程說,2021年剛接手時,超市加驛站的日流水能有四五千,今年只剩1000多,快遞員還反復要求降派費,他只能把每票派費從4毛降到3毛5。浩浩的處境也類似,以前寄件收入每月能抵一個人工工資,現在客戶都在線上下單,等著快遞員上門取件,驛站寄件量銳減。
更矛盾的是,快遞業務量明明在增長——2024年,全國快遞業務量達1750.8億件,同比增長21.5%,但快遞公司的價格內卷仍未停止。招商證券研報顯示,2025年1~5月,快遞業務單價同比下降8.2%,至7.5元。盡管今年幾家快遞公司被要求漲價,但這部分漲幅能否傳導到驛站派費上還是個未知數。至少從驛站老板們的反饋來看,降派費才是他們真實感受到的趨勢。
與此同時,驛站的工作量卻在不斷增加。全年無休,每天睜眼就是掃碼入庫,還要處理問題件和投訴。現在不少快遞用無人車配送,驛站不僅要自己卸貨,還得仔細核對,畢竟拿錯快遞就要吃罰款。
兩條出路:轉讓離場或副業續命
在多重壓力下,驛站老板們只剩兩條路,要么找到接盤俠趕緊轉讓,要么靠副業續命。
如今,驛站加商業的模式已很普遍,小店會做社區團購、賣特產,大店玩法更多。浩浩就開過打印店、彩票站、生活超市、手機維修店,副業收入反倒比驛站主業還高。
其實很難簡單定義驛站這行是否賺錢。既見過不少虧本轉讓的案例,也見過能穩定盈利的驛站。程程經營5年,不僅還清了外債,轉手前兩家驛站一年純利潤仍有近20萬。但深入了解后會發現,驛站生意遠沒有外人看起來那么輕松,所謂低門檻躺贏,大概率是幸存者偏差。
程程能賺到錢離不開多重優勢:夫妻倆親自經營,省去人工費;有超市作為流量基礎;有學校穩定的快遞來源;還能精準控制成本。可即便如此,他最終還是選擇逃離。畢竟這20萬是夫妻倆全年無休換來的辛苦錢,而無止境的行業內耗早已耗盡了他的心力。
連占據天時地利的程程都撐不下去,那些沒有資源、缺乏優勢的驛站老板又能苦撐多久?曾經的創業風口變成如今的逃離現場,快遞驛站的故事或許正是無數小本生意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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