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華坪女子高中的校園里,當清晨五點多的鈴聲劃破大山的寧靜時,周云麗的一天便開始了。
她的身影,和十多年前那個瘦弱的學生幾乎重疊,穿梭在宿舍、教室和辦公室之間。
如今她三十多歲,臉上刻著大山里特有的風霜,也沉淀著一名教師的堅定與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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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偶爾來訪的媒體鏡頭,當被問及十多年前那個驚人的決定時,她總是顯得平靜。
旁人眼中的“放棄”與“犧牲”,在她這里似乎是另一種形式的“回歸”與“獲得”。
她至今未婚,沒有自己的孩子,生活被排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屬于個人的時間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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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至今仍在追問:當年那個歷盡千辛萬苦才飛出大山的金鳳凰,為何要折斷翅膀,重返這片曾拼命想要逃離的貧瘠之地?
這個選擇,究竟值不值得?
周云麗她出生在云南華坪縣的一個偏遠山村,記憶中,母親的形象是模糊的,早早便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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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起這個家的,是年邁的奶奶和一位因小兒麻痹癥而落下殘疾的父親。
在那個“女孩讀書無用論”盛行的村莊里,一個殘破的家庭要供養兩個女兒讀書,無異于天方夜譚。
父親也曾動搖過。當生活的重壓讓他喘不過氣時,讓女兒輟學嫁人,似乎是唯一能減輕負擔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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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著女兒對書本的渴望,這位幾乎被生活壓垮的男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咬牙堅持。
他拖著不便的腿腳,四處奔走,求遍了親戚朋友,用借來的錢,為女兒們鋪就了一條通往學校的泥濘小路。
真正的絕望,在初中畢業那年降臨。周云麗和姐姐雙雙考上了高中,這個喜訊卻像一塊巨石,砸在了全家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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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困的家庭,無論如何也無法同時承擔兩個孩子的學費。懂事的姐姐主動提出去打工,想把唯一的讀書機會留給成績更好的妹妹。
一家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前方的路,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
就在此時,一束光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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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張桂梅創辦的全國第一所全免費女子高中——華坪女高開始招生。這個消息,對于周云麗一家而言,不啻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父親帶著兩個孩子,徒步走了幾里山路,找到了張桂梅校長。
周云麗至今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張老師的場景。那是一個面容憔悴、身體瘦弱的女人,但她的笑容卻帶著巨大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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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來,給了姐妹倆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正是這個擁抱,和她隨后說的一句話,讓周云麗心中熄滅的火焰重新燃起。
這份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與肯定,成為了她日后一切選擇的邏輯起點。她和姐姐,一同成為了華坪女高的第一屆學生。
華坪女高的三年,是對意志的極限錘煉。學校的條件簡陋到令人心酸,冬天的教室沒有暖氣,寒風刺骨;夏天的宿舍酷熱難當,停電是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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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過著軍事化管理的生活,每一分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張桂梅校長拿著大喇叭巡視的嚴厲身影,是所有女孩心中既敬畏又依賴的燈塔。
在這里,周云麗最初“走出大山賺大錢”的樸素愿望,悄然發生了改變。
她看到了張桂梅老師如何燃燒自己,為她們這群孩子的未來開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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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明白,教育的力量,遠比金錢更具分量。一個嶄新的夢想在她心中萌芽——成為一名像張老師那樣的教師。
2011年,她以超過一本線的分數考入云南師范大學,成為華坪女高走出的第一批大學生。
大學四年,她未曾有絲毫懈怠,因為她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未來,還有母校的期望和張老師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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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周云麗迎來了人生的收獲期。她憑借優異的成績,成功考取了麗江市寧蒗縣一中的教師編制。
這意味著穩定的工作,可觀的收入,以及徹底告別貧困的城市生活。
她終于實現了兒時“走出大山”的夢想,也給了含辛茹苦的家人一個最好的交代。
就在她拿著編制通知,準備開啟新生活的時候,一個消息傳到了她的耳中:母校華坪女高,又缺數學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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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像一粒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千層漣漪。
她的眼前,不斷浮現出張桂梅老師日漸衰老的面容,浮現出那間簡陋卻充滿讀書聲的教室,浮現出那些和曾經的自己一樣,渴望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學妹們的臉龐。
一場劇烈的內心斗爭開始了。一邊是觸手可及的安穩與舒適,是“鐵飯碗”帶來的體面與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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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是那個將她從深淵中拉起的母校,是恩師的召喚和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親友們無法理解,他們極力勸阻,認為她好不容易才跳出山溝,為何還要主動往回跳?
周云麗的內心無比清醒。她知道,如果沒有張老師和女高,就沒有今天的自己。如今,那里的孩子們需要老師,那個點亮她人生的火炬需要有人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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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不回去,誰回去?最終,使命感壓倒了個人前途的考量。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錯愕的決定:放棄編制,回到華坪女高。
她沒有舉行什么告別儀式,只是帶著幾件簡單的行李和滿腔的熱血,悄然回到了那片養育她、她也曾急于逃離的土地。
這一次,她的身份從學生,變成了一名代課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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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艱難。作為一名沒有編制的代課老師,她的月薪不到3000元,與編制內教師的待遇相去甚遠。
她住的還是當年的學生宿舍,每天和學生們同吃同住。
冬天依舊寒冷,夏天停電依舊頻繁。微薄的收入讓她沒有任何積蓄,更遑論去規劃自己的未來。
但周云麗從未退縮。她將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了學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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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五點起床,督促學生晨讀;白天上課、輔導、批改作業;晚上還要陪著學生自習,直到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備課。
她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生活被切割成講臺、辦公室、食堂三點一線。
艱辛的生活中,最大的慰藉來自于學生的成長。有一年她班上一個女孩因家庭變故成績一落千丈,甚至產生了退學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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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沒有大道理的說教,而是每天晚上都抽出時間,陪在女孩身邊,幫她補習功課,也聽她傾訴心事。
在持續的陪伴和鼓勵下,女孩慢慢走出了心理陰影,重拾信心。
最終這個女孩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后也選擇成為了一名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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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故事,在周云麗十年的教學生涯中不斷上演。她用自己的經歷去激勵學生,用自己的溫暖去關愛學生。
她不僅教她們數學,更教她們如何面對人生的困境,如何擁有走出大山的勇氣和志氣。
十年如一日的付出,讓她從一名青澀的代課老師,成長為學校公認的“數學王牌教師”,她帶的班級,數學成績常年在全縣名列前茅。
她也早已轉為正式教師,成為了學校的中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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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張桂梅校長已年近七旬,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而周云麗則被許多人視為最有可能接過那根“接力棒”的人選之一。
她不僅在教學上成績斐然,也開始更多地參與學校的管理和建設工作,為這所學校的未來出謀劃策。
十年過去,周云麗的生活依舊簡單。她依然住在簡陋的宿舍,衣著樸素,未曾婚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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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她都會從自己本不豐厚的工資里,拿出一部分捐給學校,金額不大,卻是她最實在的心意。
當外界用“未婚未育”、“放棄編制”來定義她的“犧牲”時,或許只有她自己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收獲”。
她的選擇,在世俗的評價體系里或許是“傻”的,但在精神的世界里,這卻是一次生命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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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17年的時間,完成了一個從“走出大山”到“回到大山”的人生輪回。
這并非簡單的原地畫圈,而是從一個被拯救者,成長為一名拯救者,將那束曾照亮自己的光,變成了可以照亮更多人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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