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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還有什么好爭論的?
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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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牌上把“比如縣”翻譯成“for example”,把“那曲市”翻譯成阿那曲唑,已經(jīng)都快成一個梗了。也可以看出來這地方有多落后、有多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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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區(qū)海拔4500米,四周空曠全是光禿禿的草原,好消息是一年只會刮一場風(fēng),壞消息是一場風(fēng)剛好刮一年。別的任何地方都會有土生土長的人說“誰不說咱家鄉(xiāng)好”,唯獨那曲,本地人都是有機會馬上跑,遇到嘴犟的你就問他一句話:“那曲中學(xué)在哪兒?”
在TM拉薩。
對,那曲第一到四中學(xué)全都在拉薩。
不管是阿里地區(qū)獅泉河鎮(zhèn),還是茫崖市,跟那曲比“不宜居”都不夠看的。獅泉河鎮(zhèn)海拔也不低,但也只有4300米,而且四周有山遮擋,風(fēng)根本沒那么大;茫崖市還是算了吧,海拔3000米不到跟那曲比起來簡直是人間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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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曲,人類繁衍都是一個很嚴(yán)峻的挑戰(zhàn)。
外地出生的人去那曲根本沒辦法繁衍,懷孕兩個月就會開始覺得喘不過來氣,沒日沒夜的缺氧沒法呼吸,隨著孕期延長這個問題會越來越嚴(yán)重,到后來要么死,要么流產(chǎn)。本地人流產(chǎn)概率也非常高,胎兒畸形概率也大,高海拔那是跟你開玩笑的?急性高反很多人聞之色變,慢性缺氧沒體驗過的人完全無法想象,你會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無時無刻抽走你的生命力,偏偏你還無法抵抗。
在那曲活一輩子,就是一場持續(xù)幾十年的酷刑。
說到底要不是青藏公路、青藏鐵路都必須要通過這里,這地方根本就不會有一個城市,這個城市完全就是為了西藏的交通要道不得不存在的一個地方。
在那曲呆一個冬天,你就會不由自主的思考一個問題:人類到底是怎么從東非大裂谷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圖什么?跟在那曲過所謂的“現(xiàn)代生活”比起來,我倒是更愿意回東非大裂谷去跟獅子搶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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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網(wǎng)上關(guān)于那曲的一切照片給騙了,那都是要么夏天拍的,要么拼了命往好看了拍的,實際上這地方從每年國慶節(jié)之前開始下雪,整個世界一片焦黃,大風(fēng)一刮屋頂都在顫抖。要到來年4月底冰雪才會融化,等6月初雨季終于來臨,天上開始往下掉一種叫做“水”的稀罕玩意兒,草原上才開始冒出綠色,為自己爭取來幾個月生長的時間。
在國慶節(jié)到來年4月間,整個世界天寒地凍。
零幾年的時候保障青藏鐵路工程,我?guī)ш犎ツ乔沁叢菰献∵^一個冬天,算是見識過什么叫“不宜居”。
液態(tài)水?不存在的。
駐點附近有一條河,從頭到腳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十字鎬砸上去也就一個白印子。每天的生活用水完全靠十字鎬去河里砸冰塊,扛回來扔鍋里燒化了用,砸不動也只能玩命砸。住在軍用帳篷里有煤炭爐子燒著,很難想象沒有煤炭的古代在這地方怎么活下去,木柴是不可能有木柴的,我懷疑離我這里最近的一棵樹都在好幾百公里之外去了。本地牧民傳統(tǒng)是燒牛羊糞,牛糞點燃以后再把羊糞蓋上面悶燒,也就能保持不會被凍死吧。
當(dāng)然,凍死了也就凍死了。
部隊里保障還是給力,一周補充一次物資,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大堆煤炭,燒旺一點再把帳篷角埋結(jié)實了還是很暖和的。問題在于無時無刻不在的大風(fēng),大風(fēng)刮一夜帳篷腳就會松,你埋再結(jié)實都總會有什么地方漏風(fēng)進來,而夜里都睡著了沒人給爐子添煤,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帳篷里就會冷得像個冰窖,被子蓋再厚都沒用,露在被子外面的鼻子嘴巴都能凍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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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也就算了,缺氧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缺氧是一種慢性水刑,在拉薩這種海拔3600米的地方還好,習(xí)慣了也就那樣,大不了人均壽命短一點。
在那曲那是兩碼事。
隨便你怎么習(xí)慣,一天中總會有好幾次感覺沒辦法呼吸,胸口像是壓著個大石頭,吸進去的空氣無論如何都無法充滿整個胸腔,那種“溺水感”天然會引發(fā)你求生的本能,一種即將死亡的恐懼感瞬間抓住你心靈,不得不趕緊大力深呼吸好幾下才能緩和一點。
至于睡著了被活活憋醒,太正常太正常。
干活就更痛苦了,任何體力勞動都形同折磨,稍微動彈一下就喘,活動量大了簡直要命,劇烈活動的話瀕死感立刻就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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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上我正在端著一茶缸子混了冰碴子的水刷牙,去砸冰塊的兵屁滾尿流就跑回來了,一邊抽風(fēng)箱一樣喘氣一邊嚷嚷,“排長排長臥槽臥槽……”
我說你先別跑,別給憋死了。
新兵蛋子往地上一趴,喉嚨里發(fā)出古怪的咯咯聲,那是干燥空氣吸進喉嚨里引起的咳嗽。
我就著茶缸子里的水趕緊遞過去,潤一潤喉嚨,否則真的劇烈咳嗽真有可能給憋暈過去。
誰知道這小子拼命掙扎著就是不喝,臉都憋紫了,嘴唇更是黑得跟茄子似的。
我說你喝口水,一會兒咳嗆著了。
他也說不出話,只管搖頭順便躲著我遞過去的水,我也只能不管他,等他喘氣。
好一會兒他才喘過氣來,第一時間開口說:“河里有死人。”
我腦子瞬間就炸了,嘴里頓時像糊了一層冷豬油一樣難受,趕緊把他扯起來問,“啥他媽死人?”
新兵蛋子喘過來氣,說話跟爆豆子似的,“臥槽排長,那條河里凍著個死人!你去看嘛,我挖出來個死人!”
我喊上站里幾個人一起去看,果然,我們平時取水的那條河里凍著個死人……
我們是上凍以后才來到這個站位的,那時候小河已經(jīng)凍上了,上面蓋了一層雪還混著沙子也看不見,就這么一直挖一直砸,這倒霉蛋新兵今天早上砸下來一塊冰,卻扯不下來,一看有一塊布連著。
他把冰面上的雪扒拉開,才看見冰里凍著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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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給報了警,警察一個星期之后才過來看現(xiàn)場,也就單純的“看”了一眼。
刨出來?扯淡。
誰愛刨誰刨去。
我們也就換了一條河砸冰取水,沒有人去細(xì)想人死在河里跟水質(zhì)之間的關(guān)系,想那么多沒意思的,活著是一個人,死了是一坨肉嘛,對吧。
后來開春以后警察才過來敲開冰勘查現(xiàn)場什么的,我們站里沒人跑去過問這個事兒,何必跟自己找不自在呢?只有我知道那個人是怎么死的,是個青藏鐵路工地上的工人,施工隊以為他受不了這鬼地方自己走了,家里也沒有別的人,他就這么給遺忘了。
他是去河邊取水的時候站起來太猛,所謂“體位性缺血”暈過去,一頭扎河里淹死的。
我們沒有喝他的尸水,我們是從上游往下游挖的,地勢比較平看不出上下游,虛驚一場。
其實喝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人沒必要把自己想的太特殊,死了也就是百十斤肉而已。
在有不有,在空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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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龍牙是一名曾在西藏戍邊數(shù)十年的退伍軍人,他熱愛文學(xué)和寫作,對時政問題、社會新聞有著獨到的見解。歡迎關(guān)注公眾號“龍牙的一座山”、小號“黃科長銳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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