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電視上一個短短數秒的鏡頭。因為“撞臉”,上海警察姜經緯意外成了山西呂梁夏占海夫婦失而復得的“長子”,他學山西話上門探望,接“父母”到上海游玩……他說,“謊言如果被所有人守護,就成了承諾。”
“媽——你人呢?你把鏡頭轉一轉……你們那邊天氣冷了,身體怎么樣?”
“身體一直挺好!你最近不太忙了吧?”
這是一通再尋常不過的視頻通話。屏幕里,坐在輪椅上的梁巧英一頭灰白短發,丈夫夏占海略顯笨拙地舉著手機。屏幕外,剛結束巡防的姜經緯,還沒來得及換下警服。
這也是一通沒那么尋常的視頻通話。今年42歲的姜經緯,是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梅園新村派出所的副所長。屏幕里的“爸媽”,在1400多公里外的山西呂梁。12年前,他們還是彼此生命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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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警察姜經緯
時間倒回2013年的一天,姜經緯接到了一通意外的電話。
“我們分局的張科長聯系我,說‘你愿不愿意當別人兒子?’”姜經緯回憶道。“我一開始有點懵,要找一個民警扮演兒子,這確實挺離奇的。”
如果有人請你假扮陌生人的兒子,你會怎么做?
對于民警姜經緯來說,猶豫是短暫的。但對于“兒子”姜經緯來說,這個承諾又是格外慎重的,“如果要認別人做父母,我自己父母心里會是什么感覺?”他坦言,上海人有句老話“癩痢頭兒子自家的好”,母親起初有些介意,但曾是軍人的父親非常支持:“我爸說‘兒子始終是你兒子’,如果能幫到別人,就應該去做。夏叔叔確實非常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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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占海一家合影
“夏叔叔”名叫夏占海,妻子梁巧英曾是一名英語老師,夫妻倆原本有兩個兒子,一家四口在山西呂梁的小縣城里過著大多數人眼里還不錯的生活。
意外發生在2003年。
臨近年關,身為機械廠廠長的夏占海外出辦事,梁巧英與兩個兒子留在家中,卻不料因一氧化碳中毒昏迷。大兒子梁宇不幸離世,年僅22歲;小兒子夏宏情況稍好,逐漸康復;而梁巧英則被診斷為植物人,不僅下半身癱瘓,智力也嚴重受損。

姜經緯扮演老人兒子
那時,梁巧英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最多的時候,夏占海一天要抱著她上下輪椅二十多次。在夏占海的精心照料下,奇跡發生了——梁巧英逐漸恢復了意識,甚至嘗試開口說話。然而,蘇醒后的梁巧英,記憶似乎停留在了某個原點。她時常一字一頓地呼喚長子的名字:“梁宇……梁宇……”為了安撫妻子,夏占海只能告訴她,大兒子去外地工作了。可隨著梁巧英身體好轉,追問也越來越頻繁:“兒子怎么總是不回來?”
難題像巨石壓在夏占海心頭,直到2010年。上海世博會期間,他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一個民警的鏡頭——那張臉,竟與逝去的兒子梁宇如此相似。電視畫面一閃而過,但夏占海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如果”:如果自己能夠找到這個民警,如果妻子能夠見到他,情況會不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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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占海在電視上看到的姜經緯出鏡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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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占海大兒子梁宇(左)姜經緯(右)
2013年,一檔電視節目得知了夏占海的愿望,開始幫忙尋找。經過多方聯系,那張“熟悉的臉”終于被確認。
在那檔節目的舞臺上,一身便裝的姜經緯走向了輪椅上的梁巧英。智力僅停留在五歲左右的梁巧英對姜經緯說的第一句話是“團聚”,第二句是“瘦了”。

節目現場,姜經緯擁抱梁巧英
“梁阿姨當時很激動,一看我就說‘小宇’,眼淚啪啦啪啦往下掉。”姜經緯說,“我也眼眶發熱,和她緊緊擁抱在一起。”節目結束后,夏占海問姜經緯:“能不能留個電話?”“當然可以。”當晚,夏占海發來短信說,“梁阿姨平時一晚最多睡三四個小時,今晚睡了五六個小時。”
舞臺的幕布落下,但屬于兩個家庭的故事,才剛剛寫下序章。上海與山西,不同的水土、不同的口音、不同的生活習慣,讓最初的聯系都帶著些許生疏與試探。從比自己小幾個月的“弟弟”夏宏那里,姜經緯逐漸了解到這個家庭更多的故事。情感,在瑣碎的聯絡中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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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姜經緯帶著夏占海和梁巧英游玩上海
2016年秋天,夏占海帶著梁巧英來到上海。姜經緯帶二老去了世博園區,看當年電視報道里出現過的中華藝術宮,帶他們逛徐匯濱江,嘗上海小籠包。推著輪椅走在梧桐大道上,姜經緯開始盤算:什么時候,自己能去一趟山西呢?
兩年后,他第一次踏上了去呂梁的路。飛機轉火車,輾轉一整天,他終于站到了那個在手機里聽過、看過無數次的家門前。
時值年關,家里為他備好了團圓飯,姜經緯還親手包了餃子——那是他人生中的頭一回。也是在這趟行程里,他和山西的家人拍下了第一張全家福,他也第一次用學會的山西話對著梁巧英說出:“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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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經緯(后排左一)和夏占海一家合照
不見面的日子里,牽掛也從未間斷。天冷了,姜經緯寄去圍巾衣物;逢年過節,他會收到呂梁的土特產;家里動遷,他幫忙出主意;親戚中考,他給出建議。姜經緯不再僅僅是“扮演”梁宇,他成了這個家庭里真正的“大哥”。
今年5月,姜經緯抽空又回了一趟山西,兩個月后,夏宏帶著一大家子再次來到上海,在姜經緯工作的派出所,一場“偽裝”上演了。為了不露出破綻,他提前與所里同事一一打好招呼:不能叫他“姜所”,他的姓名牌、辦公室里的獎杯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也都被他調轉方向甚至直接藏了起來。“扮演兒子,它確實是一個謊言,但是大家如果都來守護這個謊言,為了梁阿姨的健康,守護好反而是一種承諾,一種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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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經緯定時去社區探訪老人
人民警察的“一諾千金”,重在對遠方“父母”的牽掛,也重在身邊百姓的托付。在姜經緯的推動下,轄區實施了“老伙伴”計劃,為獨居老人提供“六個一”服務:一天一個問候電話、一周一次上門探訪、一月一次健康檢查、一季一次文化活動、一年一次生日祝福、一遇緊急情況及時救助。
“我們中國人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姜經緯說,“處理社區里那些雞毛蒜皮的糾紛,關鍵是要將心比心。夏叔叔和梁阿姨要得其實不多,我覺得自己做得還遠遠不夠。平時打打電話、發發視頻、寄點東西、走動走動,這些關心,其實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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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經緯(后排右三)和夏占海一家合影
如今,在姜經緯的辦公室里,視頻通話的鈴聲仍會時常響起,連接著上海與山西,連接著現在與過去,更連接著一份超越血緣的親情。
關于未來,關于那個“萬一”——萬一梁阿姨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該怎么辦?姜經緯并非沒有想過。“但現在兩家人交往到這個地步,我是不是梁宇已經沒那么重要了。家人首先是情感上的聯結。對這個家庭,我也有著一份責任和義務。除非出現什么變故……但這個變故,我愿意去承擔。”
來源:央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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