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的清晨總是帶著某種儀式感。統(tǒng)一式樣的居民樓在晨光中蘇醒,街道上零星的行人邁著相似的步伐。金惠英整理著胸前的領(lǐng)袖徽章,對著鏡子練習今天的第一抹微笑——又一批中國游客即將抵達。
作為朝鮮國際旅行社的資深導(dǎo)游,惠英接待過無數(shù)外國游客,但中國游客始終是最特殊的群體。他們說著她能聽懂的語言,分享著相似的文化根基,卻總是提出讓她措手不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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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貴賓,歡迎來到平壤。”惠英用流利的中文向剛下火車的中國游客致意。人群中,一位約莫五十多歲、被稱為“王阿姨”的女士立刻熱情回應(yīng):“哎呀,導(dǎo)游中文這么好!咱們這趟可方便了!”
旅行大巴駛過整潔得近乎空曠的街道,王阿姨貼著車窗,突然問道:“路上車這么少,你們汽油夠用嗎?”車廂瞬間安靜下來,其他游客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惠英保持著職業(yè)微笑:“我們的交通系統(tǒng)經(jīng)過科學規(guī)劃,完全滿足人民出行需求。”她熟練地將話題轉(zhuǎn)向即將參觀的萬景臺少年宮,心里卻輕輕嘆了口氣。這已是她本周第三次回答類似問題了。
午餐在羊角島國際飯店進行,朝鮮特色的冷面配以幾碟小菜。王阿姨看著分量適中的餐食,忍不住又問:“你們平時也吃這些嗎?能吃飽嗎?”
同桌的年輕游客小李尷尬地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另一位中國游客老陳打圓場道:“朝鮮同志們的飲食很健康,咱們國內(nèi)現(xiàn)在也提倡‘光盤行動’呢。”
惠英感激地看了老陳一眼,解釋道:“朝鮮人民享有國家保障的食物配給制度,每個人的營養(yǎng)需求都經(jīng)過科學計算。”她注意到小李眼中閃過了悟的神色,而王阿姨仍帶著些許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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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微妙的張力在參觀千里馬銅像時再次浮現(xiàn)。當惠英講述朝鮮戰(zhàn)后重建的艱辛歷程時,王阿姨突然插話:“聽說你們平均工資只有幾百塊人民幣,那夠花嗎?物價怎么樣?”
惠英停頓了片刻。這個問題觸及了她生活中的真實矛盾——她確實需要精心計算每月的配給券和外匯商店的購物清單。但她只是微笑著說:“朝鮮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分配制度,醫(yī)療、教育、住房都由國家保障,貨幣只是輔助工具。”
當晚回到導(dǎo)游宿舍,惠英與同事明淑聊起今天的經(jīng)歷。明淑也有同感:“中國游客總是很好奇我們的生活細節(jié)。上次有人問我能不能上網(wǎng),有沒有智能手機。”
“他們并非惡意,”惠英一邊整理著明天的講解材料一邊說,“更像是一種...過度關(guān)心。就像遠房親戚來家里做客,不停問你的收入、婚姻狀況和孩子的成績。”
明淑苦笑道:“可他們不會明白,有些問題在我們這里本身就意味著對制度的不信任。”
第二天參觀平壤地鐵,當中國游客驚嘆于世界最深地鐵站的宏偉時,小李悄悄走到惠英身邊:“抱歉,我媽媽的問題可能有些冒犯。她沒有惡意,只是習慣了用中國的發(fā)展經(jīng)驗去理解其他國家。”
惠英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年輕人:“我理解。中國改革開放后的變化很大,你們的思維方式自然不同。”
“在來朝鮮之前,我在網(wǎng)上看了很多資料,”小李低聲說,“但真正來到這里,我才意識到,用我們‘發(fā)展主義’的視角去評判另一個社會的選擇是多么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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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惠英陷入了沉思。她想起自己接待過的西方游客,他們的問題往往帶著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偏見;而中國游客不同,他們的好奇中混雜著親近感和難以掩飾的優(yōu)越感——那種“看看我們發(fā)展得多好”的潛臺詞,即使不說出口,也能在問題中感受到。
旅行第三天,團隊前往開城參觀高麗博物館。途中經(jīng)過集體農(nóng)場,整齊的田地和正在勞作的農(nóng)民構(gòu)成了一幅寧靜畫面。王阿姨這次沒有直接提問,而是感嘆道:“這里真安靜,不像我們農(nóng)村,到處都在搞開發(fā)。”
惠英抓住機會解釋道:“朝鮮注重農(nóng)業(yè)的自給自足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我們的糧食安全是國家獨立的重要保障。”這一次,王阿姨沒有再追問產(chǎn)量或收入,而是點了點頭。
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行程的最后一天。按照朝鮮旅游的慣例,導(dǎo)游會帶游客前往友誼商店,但從不強迫購物。當其他游客挑選紀念品時,王阿姨卻走向惠英,從包里拿出幾包中國糖果和一支潤唇膏。
“姑娘,這幾天辛苦你了,”王阿姨語氣真誠,“這些小東西你留著。平壤冬天干燥,潤唇膏用得著。”
惠英本能地想拒絕——接受游客禮物不符合規(guī)定。但看著王阿姨真誠的眼神,她猶豫了。這時,小李走過來輕聲說:“請收下吧,這只是私人之間的一點心意,不涉及任何其他含義。”
惠英最終收下了這份小禮物。在送別游客去火車站的路上,她意外地分享了一些個人經(jīng)歷:“我父親是教師,母親在醫(yī)院工作。我上大學時選擇中文專業(yè),因為我想更好地理解我們的鄰居。”她沒有說的是,這份工作也讓她能夠接觸到外部世界的信息,盡管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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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臺上,王阿姨握著惠英的手:“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回去后會告訴朋友們,朝鮮很美,人民很友善。”
小李則說:“這次旅行讓我明白,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發(fā)展道路。有時候,不過度追問本身就是一種尊重。”
火車緩緩駛離站臺,惠英站在月臺上揮手告別。明淑走到她身邊:“這次游客怎么樣?”
“和往常一樣,又問了很多問題,”惠英微笑道,“但也許我們也在學習如何回答,而他們也在學習如何提問。”
回市區(qū)的路上,惠英摸到口袋里王阿姨送的潤唇膏。她忽然想到,中國游客那些令人尷尬的問題,或許正是兩國特殊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親近到足以直言不諱,卻又因不同的發(fā)展道路而產(chǎn)生認知鴻溝。
三天后,惠英在新一批中國游客面前再次展開職業(yè)微笑。當?shù)谝晃挥慰烷_口詢問朝鮮的互聯(lián)網(wǎng)政策時,她已準備好既維護國家尊嚴又促進理解的回答。她知道,隨著更多中國游客的到來,這種對話將會持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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