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九成受訪大學生呼吁建立溫暖有序的網絡空間

視覺中國供圖

受訪者對社交媒體平臺改進有哪些期待：

加強內容審核，減少虛假與有害信息 77.48%

優化算法，避免信息繭房與過度推薦同質內容 69.70%

加強隱私保護功能 64.45%

完善舉報/審核機制 60.55%

提供防沉迷工具 43.51%

減少廣告推送頻率 59.26%

提供更多個性化內容管理工具（如關鍵詞屏蔽、時間提醒） 43.79%

其他 0.11%

對于海南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的大三學生汪涵而言，社交媒體平臺滿足了她的社交需求，也承載著她的情感共鳴。但這種陪伴并不總是愉悅的，比如：“突兀的廣告植入時常打斷沉浸式的瀏覽體驗。”

袁浩寧是一名就讀于天津理工大學機械電子工程專業的大二學生，日均社交媒體使用時長超過4小時。雖身處短視頻洪流之中，他卻偏向于自己搜索信息，而非接受算法定向“投喂”。

為了更好地了解大學生群體的社交媒體使用習慣及其影響，中國青年報·中青校媒近期面向全國高校大學生發起問卷調查，共回收有效問卷1772份。調查結果顯示，微信（90.69%）是大學生最常使用的社交平臺。此外，抖音、B站等視頻平臺（72.18%）、QQ（56.94%）、小紅書（46.78%）、微博（24.32%）以及知乎、豆瓣等興趣社區（7.56%）也受到廣泛使用。

是社交平臺，也是生活工具

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的姜單惟，在今年暑假跟隨課題組前往甘肅省天水市采風調研。課題組計劃前往麥積山時，當地突然降雨。于是她通過小紅書搜索“麥積山 雨天”的最新筆記，意外發現景區為避免安全隱患臨時關閉。這讓她避免了3個小時的無謂奔波。“那次我首先查詢小紅書，是因為它重時效、貼近真實生活場景的社區屬性，能在突發事件中提供‘現場目擊’式的信息。”姜單惟說。

同時，姜單惟還是一名自媒體創作者，在不同平臺上，姜單惟開展著“自我角色管理”。微信是“工作、社交與學習模式”，朋友圈發布內容需嚴謹、得體；小紅書是她作為創作者的“主戰場”，分享個人感興趣的體育內容；B站則是“學習課堂”，主要用于觀看知識類長視頻。

對于大學生來說，社交媒體的用途已十分廣泛。中青校媒調查顯示，社交需求（82.90%）、娛樂消遣（76.24%）、信息獲取（70.15%）、學習或技能提升（62.08%）、商業消費（42.55%）、表達觀點或創作內容（26.92%），這些都是受訪大學生使用社交媒體的原因。

北京師范大學統計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周星星認為社交媒體平臺有很強的功能性。在他保研階段，社交媒體平臺更是扮演了關鍵的信息樞紐角色。他認為，學校與導師選擇中常存在信息差，社交平臺成了他的“情報站”，可以獲取實用信息，輔助決策。

他還通過平臺搜索，找到了往屆學生的分享，并通過私信與學長建立了聯系，獲得了一手信息。這種利用社交媒體平臺穿透信息壁壘、輔助個人決策的經歷，讓他更深刻體會到了社交媒體平臺的工具價值。“哪個平臺能提供最及時、最貼近真實體驗的信息，就首選哪個平臺。”

與周星星一樣，袁浩寧也常常將社交媒體平臺定義為“工具箱”。“我經常在抖音上搜索期末考前沖刺知識點、機場托運流程等。我看重的是抖音以視頻形式呈現信息的直觀與及時性。”他說。

河北工業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王瑩很依賴B站這樣的視頻平臺。“我會在云課堂學習，比如復旦大學駱玉明教授的B站課堂就是我最喜歡的。”她還常常瀏覽微博，“在那里我可以獲取一些實時資訊，并發表一些古詩詞的讀后感”。

中青校媒調查發現，75.56%受訪大學生通過社交媒體快速獲取信息，73.70%受訪者認為可以拓寬社交渠道，47.63%受訪者認為可以在多平臺展示自我，40.69%受訪者認為可以提升學習效率。

有收獲，亦有困擾

姜單惟作為自媒體創作者，常常在“初心”與“流量”中拉扯。作為瀏覽者，她感受到了社交媒體常常“販賣焦慮”。“說來也有點好笑，我有一次只是嗓子有點難受，在某平臺上一搜，都快成不治之癥了。”袁浩寧則對“信息繭房”很苦惱：“看過什么，它就越給你推什么。”他認為，這種定向引導可能窄化認知，甚至潛移默化地影響思考方向。

令袁浩寧擔憂的，還有網絡“水軍”對輿論環境的污染。他此前關注了一次手機品牌的競爭，發現竟有商家購買“水軍”攻擊對手，“這種行為破壞了網絡環境”。

姜單惟喜歡瀏覽美妝類、穿搭類視頻。她有時候被一個標題“引誘”，點開卻發現是各種各樣的廣告，不論是“軟廣”還是“硬廣”，都讓她感覺到不適。“標題寫的是‘30天讓你美白’，點進去之后卻是‘三無’美妝或者養生品牌的‘帶貨’內容。這些品牌有沒有營業資質都不確定。”

對此，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劉金河認為，從現實來看，網絡信息內容數量巨大、種類豐富，幾乎涉及了生活中的所有場景。但應該看到當前網絡信息內容中，很大一部分是具有引流性質的營銷內容。不過，即使是這部分有很明顯的“帶貨”功能的內容，依然有滿足精神需求的“信息”功能。因此，網絡信息在很大程度上出現了內在屬性的“混同”，即精神屬性和商業屬性混為一體，這給信息的安全和質量判定帶來了挑戰。

在使用社交媒體的過程中，受訪大學生常常會面對或者接收到一些干擾信息甚至有害信息。調查發現，受訪大學生討厭收到虛假謠言和詐騙信息（79.68%）、惡意營銷廣告（73.19%）、人身攻擊和網絡暴力（72.91%）、色情低俗內容（69.24%）、仇恨歧視言論（63.83%）、侵權盜版內容（60.10%）、隱私竊取數據泄露（57.51%）等。

周星星曾在社交媒體上遭遇不友善的評論。讀本科期間，他在小紅書看到一篇詢問某數學建模比賽含金量的帖子，作為參加過該比賽并獲獎的學生，他留下了評價，卻意外引發了爭執。“當時一位準備參賽的同學看到我說比賽含金量一般，就有點‘破防’了。”周星星回憶說，“對方甚至點進我的主頁，找到一條關于實習的帖子，諷刺我找不到實習。”雖然一開始感到憤怒，但周星星最終沒有選擇互相攻擊，而是刪除了那些不友善的留言。

王瑩也曾遇到過類似情況。高中時，她嘗試發布記錄校園生活的Vlog，卻收到諸如“你的字很丑”的評論。這類評價讓她難以接受，于是她不再繼續更新相關內容。

王瑩還發現，在今年的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后，有些不理智的網民會惡意抨擊運動員，“哪怕運動員們已經拼盡全力，還是會被無端指責”。王瑩認為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身攻擊，不僅會傷害運動員的身心，也會污染網絡環境，讓真正想理性討論的人望而卻步。

汪涵有時會對大數據推送感到恐懼。她在一個平臺搜索某商品后，其他App會立即給她推送相關廣告，她直言“感覺被監視了”。隱私泄露的恐慌同樣存在，不經意分享的照片可能暴露個人信息，甚至引來騷擾私信。

劉金河介紹，當前網絡治理矛盾較為突出的領域，主要是社交媒體平臺上的信息內容失序，包括極端言論、隨意“開盒”、網絡暴力、虛假信息、過度營銷等，甚至有危害人身財產安全內容。網絡空間應該是人們共同的精神家園，但是目前的亂象，對網絡秩序與安全提出了挑戰。

受訪者期待社交媒體體驗全面升級

面對社交媒體上海量且質量參差的內容，袁浩寧總結出了一套簡潔的“挑選法則”：對于過于偏激的內容，果斷屏蔽；對于無關緊要的低質信息，直接劃走；對于真假難辨的信息，他主要依靠主觀經驗來判斷，但也期待平臺能提供輔助工具，例如引入用戶評價內容可信度的功能，為他人提供參考。

汪涵希望平臺推送能更精準，剝離偽裝成內容的廣告，審核機制能更智能，尤其是準確識別并標注AI生成內容，防止誤導。面對發帖自由與社區秩序的平衡難題，她認為關鍵在于平臺監管的精準化與個人網絡素養的提升。

劉金河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社交媒體平臺是具有直接輿論引領功能的平臺，是網絡生態治理的重中之重。同時，社交媒體平臺是大部分人網上停留的主要空間，也往往是其他網絡生活的重要入口。社交媒體平臺也是對青少年群體產生直接影響的平臺類型，關乎社會發展的未來。

根據中青校媒的調查，受訪大學生對社交媒體平臺的改進有著多方面期待，主要包括平臺方應加強內容審核，減少虛假與有害信息（77.48%）；優化算法機制，避免信息繭房與過度同質化推薦（69.70%）；增強隱私保護功能（64.45%）；完善舉報與審核機制（60.55%）；降低廣告推送頻率（59.26%）；提供更多個性化內容管理工具（43.79%）；增設防沉迷工具（43.51%）；等等。

近期，澳大利亞實施全球首個16歲以下人群社交媒體禁令，歐洲一些國家、馬來西亞也有類似的規制動議。劉金河認為，治理社交媒體平臺，應該將其放置于網絡生態中系統看待，用更加審慎的態度出臺更具有頂層設計高度的政策規則。

姜單惟希望平臺算法能更尊重用戶的“初始興趣設置”與長期個人發展，而非僅僅強化短期的瀏覽偏好。她提出，可以增加用戶對興趣標簽的主動管理功能，并設計防止“信息積灰”的提醒機制。“我有時候刷到一個看似有用的帖子，會點擊收藏，但是從來都不會去看，因為有太多的新帖子了。”

中青校媒調查顯示，74.66%受訪大學生認為理想中的社交媒體平臺應尊重用戶隱私。同時，信息真實透明（64.62%）、減少商業化干擾（62.42%）、支持深度交流（58.24%）、促進多元包容（57.00%）都是受訪大學生希望社交媒體具備的特質。

調查顯示，91.25%受訪大學生呼吁建立溫暖有序的網絡空間。劉金河認為，網絡生態治理需要多方合力，這是大家的共識，但是如何有效形成合力仍需進一步探索。一方面，實現政府的有效管理和企業的積極履責的關鍵，在于進一步明確政府和企業的權責邊界。政府應該更側重中宏觀的領導和管理，企業應更側重具體的日常治理，二者形成分工配合。另一方面，從業者和用戶的自律自覺是更根本的，但也是目前較為欠缺的。“需要為從業者和用戶提供更多直接參與網絡空間規則制定的渠道，加快行業性、社會性的第三方組織建設，豐富網絡空間規則制定過程中的社會參與，才能提升規則的認同度和有效度。網絡空間是一個群眾的空間，要形成良好的生態治理，需要發揮廣大群眾的智慧和力量。”

（應受訪者要求，姜單惟、周星星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卞心怡 實習生 李永熙 王琪明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