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日軍司令部的刑房,總飄著一股鐵銹味,混著皮肉燒焦的腥氣,像一口煮了太久的鐵鍋,鍋底積著百年不化的血垢。
劉子龍踩著滿地未干的血漬走進來時,每一步都像踏在亡魂的舌頭上。
剛從民豐面粉廠回來幾天,他又踏入了又一場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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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貞佐正用軍靴碾著地上的鎖鏈,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鎖鏈那頭拴著個血肉模糊的男人——趙剛。
粗布褂子破爛如絮,肩胛處的皮翻卷著,露出底下暗紅的血肉,像被野狗啃過。
劉子龍的腳步頓了頓。
昨夜,他輾轉難眠,不是因為任務,而是因為恐懼——即將面對的,是一個“同志”,一個可能與他曾在同一面旗幟下宣誓的人。
可此刻,他必須是“介崗君”——
軍統叛將,效忠皇軍的“豫州自衛軍司令部副官”。
他知道,開封接連發生刺殺爆炸事件,吉川還沒有完全信任自己。
這是一場最后的考驗。
“介崗君,”吉川尖瘦的臉在煤油燈下泛著青黑,像一張被火燎過的面具,“趙剛,許昌的。共黨和你們的軍統,也有血海深仇。”
他突然從托盤里端起一杯清酒,酒液在夜光杯里晃出冷光,“你的,先干了這杯,再審。”
劉子龍的指節捏著杯子,快要把杯沿捏碎了,不經意間,手輕微抖了一下。
昨夜那杯毒酒還在喉嚨里留著灼痛感——吉川說“共黨探子的血,比清酒烈”,他仰頭飲盡時,胃里翻江倒海,全靠蘇曼麗塞給他的解毒丸才撐過難關。
此刻這杯酒,顯然是第二輪試探,也是他能否真正打入敵人核心的最后考驗。
“太君的酒,屬下不敢辭。”
他仰頭飲盡,酒液滑過喉嚨時,冰冷如刀。
他不敢看那囚徒,怕從對方眼中看到自己不愿面對的真相——怕看到同志的控訴,怕看到信仰的崩塌,怕看到自己靈魂的倒影。
刑房的鐵鉗已燒得通紅,像一條吐信的赤蛇,在炭火中扭曲。
趙剛被吊在房梁上,頭顱低垂,卻突然梗著脖子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怕死就不當共產黨員!”
喊聲里帶著刻意拔高的腔調,像戲臺上的花臉在唱念做打,透著一股亢奮。
劉子龍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感覺似乎哪里不對勁。
他抄起皮鞭,鞭梢帶著風聲抽在趙剛背上。
血痕瞬間綻開時,他感到自己的心也像被抽了一記—— 每打一下,靈魂便抖動一下。
他想起自己也曾被綁在刑架上,想起同志們的吶喊與犧牲,想起董秀芝在打谷場上的笑容。
他怕傷了“同志”,更怕若不下手,自己便成了下一個被吊在梁上的“共黨”。
“說!你的同黨藏在哪?”
劉子龍的皮鞭又落下去,聲音冷硬如鐵,卻在揮鞭的剎那,手腕微微一偏——避開脊椎,避開要害。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仁慈。
趙剛疼得嘶吼,卻咬著牙不松口:“不知道!有種就打死我!”
吉川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茶。
參謀渡邊在一旁記錄,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像條毒蛇在吐信。
“介崗君,”吉川突然開口,眼神如刀,“聽說你在郟縣時,審過不少共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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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龍的心猛地一跳。
這是陷阱。
在郟縣,他從未參與審訊,若他順口應下,便是露了馬腳。
“太君說笑了,屬下只懂些粗淺手段。只在鄭州用過。”
他避而不答,反將話題引向刑具,“真正的審訊,還得靠太君的‘三光’政策,燒光、殺光、搶光,人心才能破。”
吉川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卻又不依不饒:“那你以為,共黨最怕什么?”
劉子龍沉吟片刻,聲音低沉:“他們不怕死,怕背叛。
只要讓他們以為,同志已經招了,他們的心,就塌了。”
吉川大笑:“妙!介崗君,你的,深諳人性!”
就在這時,劉子龍突然轉向趙剛,聲音陡然拔高:“你們在開封的聯絡點都有哪些?說!”
“不知道,還是不知道。你這個狗漢奸,不得好死!”
“趙剛”向劉子龍吐了一口唾沫,和著大口的鮮血。
劉子龍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被自己的“同志”罵作漢奸,這讓他差點失態。
可他不能動容。
他必須比鐵更冷,比刀更狠。
“好,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烙鐵硬!”
他一咬牙,微微閉眼,猛地將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趙剛胸口上——
滋啦!
白煙騰起,焦臭彌漫,像地獄的呼吸。
“あー、皇軍の命を助けてください,約束したのはただの演技だったんじゃないですか?(啊——皇軍饒命!不是說好只是表演一下嗎?)”
趙剛的慘叫震得刑房落灰,下意識喊出的日語暴露了身份。
刑房瞬間死寂。
吉川的茶杯“哐當”掉在地上,茶水混著血漬漫開。
劉子龍也愣住了,他猛地轉身,軍靴踩在碎瓷片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太君這是何意?若信不過屬下,介崗即刻卸任!”
他的聲音里帶著憤怒,更帶著被羞辱的屈辱。
他不能表現出一絲松懈,必須將“忠誠”演到極致。
渡邊慌忙道歉:“將軍,請原諒,是屬下自作主張,我的,想考驗一下介崗君的忠誠!
這王二麻子上月還幫皇軍抓共黨,對皇軍大大的忠誠!”
吉川突然大笑,軍刀拍在劉子龍肩上,力道沉得像要壓斷骨頭: “介崗君,你的息怒!我的,用人不當!”
他親自為劉子龍斟酒,酒液濺出杯沿,像血:“以后,豫西的反共事務,全憑你的做主!”
劉子龍接過酒杯,手微微發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解脫與悲涼交織的顫抖。
他成功了。
他通過了最殘酷的忠誠測試。
可代價,是親手“刑訊”一個假同志,是聽著“同志”罵他漢奸,
是靈魂深處那一道無法愈合的裂痕。
待吉川離開,刑房只剩劉子龍與渡邊。
他望著癱在地上的“趙剛”,眼神冰冷。
這人不是同志,而是吉川安插的“試金石”——一個漢奸,一個演員,一個用來測試他忠誠的工具。
他不需要使眼色,也不需要信號—— 他知道,這人必須死。
否則,吉川遲早會發現,他并未真正“狠下心”。
“把他拖下去。”劉子龍對看守說,聲音平靜。
渡邊點頭,命人將“趙剛”拖走。
劉子龍站在刑架前,看著那副空蕩的鐵鏈,仿佛還掛著一個真正的靈魂。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在唇邊輕輕一擦—— 那里,還殘留著清酒的苦澀,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他知道,從今夜起,他不再是“劉子龍”,也不是“介崗君”。
他是游走在生死邊緣的幽靈,是刀尖上的舞者,是必須親手玷污自己,才能守護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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