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春風剛起,安徽南陵縣的一支鑼鼓隊在泉塘鄉口停了下來。簡陋的木牌翻面露出三個新漆大字——“家發鄉”。更名儀式不到半小時,卻吸引了整整兩千名鄉親。村里的老人說,這是給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補班氣”。現場沒有慷慨陳詞,只見李家發父親李建臣抬起手,在木牌上輕輕摸了一下,隨后默默坐回長凳,背影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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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當地民兵在馬嘴山立起花崗巖紀念碑。碑座上,一尊青年戰士石像緊握手雷,右腳向前,頭微側。有人湊近看,石像胸口被特意鑿出幾個淺痕,仿佛彈孔。導游解釋:“雕塑師堅持把最后的站姿還原——李家發犧牲時就是這樣。”
時間撥回1953年7月11日。停戰協議文本已在板門店翻印,但簽字日期遲遲定不下。李承晚強行劫走戰俘,等于給談判桌掀了把冷風。志愿軍統帥部判斷:必須打一仗,逼對方回到協議軌道。金城地區成為突破口。
20兵團五個軍迅速北移,在大雨中晝伏夜行。為了迷惑美韓空偵,60軍、67軍悄悄撤出幾個顯眼高地,把陣地讓給炮兵偽裝。敵機照相后只拍到“空殼”,誤以為志愿軍已后撤。實戰中,這種小把戲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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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3日22時,一連串綠色曳光彈劃破山谷,轎巖山被照得慘白。67軍199師595團1營2排接到暗號后下坡突進。排里有個年僅十九歲的通訊員,安徽口音很重,幾乎見誰都笑,他就是李家發。隊友打趣:“鐵腿,又跑信?”他回答得干脆:“今晚不跑信,跑敵人!”
雨夜泥深過踝。二排剛摸到山腳,就被機槍碉堡鎖定。火舌像一把剪刀,把前沿切成火網。幾名爆破手連續沖刺都被擊倒。指導員喉嚨嘶啞,仍不敢貿然集合撤離,時間拖得越久,敵炮校正得越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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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危急當口李家發先看了一眼自己左腳。那時他腳面已經被彈片劃開,血水混著雨水往鞋里灌。他卻抬手示意別包扎,爬向側翼。距離小碉堡十來米,他拉環、低腰、甩腕,一聲悶響把射孔震塌。緊接著他頂著碎石殘火挪到主碉堡前,手雷第二次爆裂,槍口瞬間啞火。
就在戰友們躍起準備突擊時,碉堡里竟又出現新射點。機槍劈頭蓋臉掃來,沖鋒隊再度趴下。李家發距離射口不到五米,他已無彈藥,左腳幾乎失去知覺。短短兩秒,他看向后方倒伏的伙伴,低聲說了一句:“別停。”隨后撐起身體,猛地前撲,用上衣和身體堵住機槍。槍聲驟停,二排抓住空隙一鼓作氣突破。
拂曉,清點陣地時,爆破口前有一個仍舊挺立的身影。戰士王珍璽湊過去,疑惑道:“怎么還站著?”近前才看清,那是李家發。胸前多處貫穿傷,血跡因風雨已發黑,雙腿深陷泥里,右臂高舉,指間掛著未拉開的第三枚彈環。雨水順著頭盔檐滴落,他的眼睛半睜,好像仍注視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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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役結束,轎巖山成為67軍的前沿觀察所。軍部隨后發布嘉獎令,稱李家發“堵槍眼,壯烈犧牲,戰例與黃繼光同類”,追記特等功,并在志愿軍內部通報表彰。9月,志愿軍政治部正式授予“黃繼光式英雄”稱號。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又頒發金星獎章,將戰場附近一條街命名為“家發街”。對于一個連毛筆字都沒寫全的小伙子來說,這樣的榮譽似乎太大,但他再也聽不到炮號整齊的致敬。
家中只有噩耗。母親戚元香整理兒子遺物時,發現那件綴滿補丁的舊軍裝袖口里,還揣著半截糖紙——參軍前答應給妹妹買糖的諾言,他自有記掛。老人想赴朝卻因身體原因數度擱置。去世前她叮囑女兒:“把我墳前土捧一把,帶到你哥那去,讓我摸摸他。”這是一個普通母親極其樸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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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在多方協調下,妹妹李家英終于抵達江原道金化郡九峰里志愿軍陵園。她把一小袋家鄉泥土撒在兄長墓前,整整跪了五分鐘才起身。同行者問她感受,她只是輕聲回了三個字:“算團圓。”短短對話,卻重如千鈞。
老人退役多年,仍在各地高校、部隊講述哥哥事跡。有人不解:“記憶會淡的,何苦這么跑?”李家英笑了笑:“他守陣地一動不動,我替他多走幾步。”
2025年5月,紅一連邀請李家英參觀連史館。“家發班”床鋪保持著1953年的編號,一塵不染。李家英脫下自己剛獲評“全國模范退役軍人”的綬帶,親手掛在哥哥雕像肩頭。全連士兵無聲敬禮,只有風聲穿過隊列,帶來遙遠江南的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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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發生前沒寫過信,但他的名字如今被寫進地方志,被刻進山石,也被刻進許多老兵的記憶。那份沉甸甸的十九歲,仍在提醒后來者:在最難的時刻,總有人選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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