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它不開花了。
曾經潑辣辣紅透半面墻的三角梅，如今只剩下一棚沉默的綠。枝條還是那樣虬曲著，抓住欄桿，葉片也依舊肥厚，在晨光里泛著蠟質的光。但那些火焰般的、紙片似的花朵，一朵也不見了。
它開得太累了吧。我想起去年此時，它簡直是瘋了，枝條抽到哪里，花就燒到哪里。鄰居路過總要駐足，說這花開得“不像真的”。它把全部力氣都使盡了，紅得那樣徹底，那樣不留余地，像是在一夜之間，把自己所有的血都涂成了花。
然后，冬天來了。風變硬的時候，它終于停歇下來。我沒有太在意，總覺得這樣旺盛的生命，歇一歇就會再開的。可是春天過去了，別的花都喧鬧過一輪，它還是靜默著。夏天也快過完了，它依然只是綠著，固執地、沉靜地綠著。
我有些焦急，施肥，松土，調整光照。它毫無反應。像一個耗盡熱情的藝術家，任人如何勸說，也不肯再提起畫筆。它的沉默里，有一種莊嚴的拒絕。
直到今天早晨，我蹲在它身邊，才忽然看懂了這種沉默。那些不開花的枝條，比去年粗壯了許多，表皮皸裂成深褐色，像勞作過度的手。葉隙間藏著無數極小的芽點，絨毛在逆光里清晰可見。它不是死了，也不是懶了。它是在把所有的力氣，一寸一寸地，收回到根里，貯存在莖中。它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重新學習如何扎根。
原來植物也會累。原來最絢爛的綻放之后，必然跟著最漫長的蓄力。它不開花，不是在抗議什么，而是在完成另一件重要的事——它在成為自己。
我站起身，不再等待花開。就讓它這樣綠著吧。在它自己選擇的時節里，它會重新點燃自己。而我要做的，只是學會欣賞一種不開花的美，并相信泥土之下，那些安靜的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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