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傳到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恰在此時,話劇《龍須溝》連演數(shù)十場,演員于是之把窮困潦倒的程瘋子演得聲淚俱下,觀眾席上常常唏噓一片。為了貼合角色,他剃高額頭,抹背頭油,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一次試妝拍攝中,暗房顯影失手,照片呈灰綠調(diào),五官邊緣模糊。就是這張“不合格”的底片,被同事拿去給李伯釗。“您瞧,”對方指著照片,“像不像?”李伯釗盯了半分鐘,突然抬頭,“這人趕緊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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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之當時正在排練場排《龍須溝》的返場加演,聽見導演找他,以為又要改道具。剛走進屋,就被扔來一本油印本《毛澤東選集》,扉頁上寫著:“七天之內(nèi),熟。”李伯釗見他愣著,干脆挑明:“毛主席的戲份不多,可一句話也得像。你那張額頭,加上眼窩和顴骨,八分神似——別浪費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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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說來輕巧,可真正動手時才發(fā)現(xiàn)麻煩:臺本里毛主席只出現(xiàn)在第六場,停留不到五分鐘。五分鐘里,既要拿出領(lǐng)導人的沉穩(wěn),還要讓觀眾信服“這就是毛主席”。李伯釗把劇組幾十張珍藏照片攤成扇面,讓于是之反復對比。夜深人靜,他對著鏡子練習微笑角度,數(shù)秒表情停頓,從容、但不能矯揉造作。有人笑他過于較真,他聳聳肩:“演自己可以糊弄,演毛主席,一丁點偏差都顯外行。”
為了抓神似,又要有動態(tài)材料。電影院里難得放一次新聞紀錄片),于是之守在機房門口,一有膠片就往里鉆,反復看毛主席揮手那幾秒。旁邊放映員笑問:“就幾秒鐘,犯得著嗎?”他盯著熒幕反問:“你看見肩膀幅度沒有?和普通人不一樣。”錄音資料更難找,他托人去新華社資料室借拷貝,用舊磁帶往來抄寫,深夜戴耳機聽語氣起伏,筆記本上全是箭頭和重音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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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排練廳后,緊張感迅速蔓延。一次內(nèi)部驗收,聶榮臻、劉亞樓、胡喬木在黑暗的第三排靜靜觀看。于是之一亮相,胡喬木低聲嘀咕:“額頭還行,肩太提。”戲結(jié)束,幾位領(lǐng)導建議“別演成背臺包袱”,于是之聽完連夜改動作,來回踱步調(diào)肩胛。“毛主席走路不晃膀子,他晃腦袋。”他邊說邊做示范,像給自己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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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夜,北京劇場聚光燈亮起,后臺仿佛鍋爐房。有人探頭喊:“劉少奇、周總理都到了!”群演下意識轉(zhuǎn)向于是之,等他一句話。他只是抹了抹頭發(fā),低聲一句:“走。”幕布拉開那刻,前排觀眾起立鼓掌,掌聲久久不落。五分鐘戲份結(jié)束,李伯釗在側(cè)幕簾里紅了眼眶:觀眾相信了。
演出第二天,劇照送進中南海。工作人員解釋道:“這人就是《龍須溝》的程瘋子。”毛主席看完哈哈大笑:“干革命就是瘋子嘛!”一句戲言,卻也算半個褒獎。舞臺流轉(zhuǎn),銀幕尚未普及,領(lǐng)袖與人民之間,靠的正是這樣一張張?zhí)匦脱輪T的臉。
事情并未就此劃句號。1961年,《雷雨》復排,于是之飾演周樸園,臺詞講究含蓄克制。那晚周恩來坐在十一排,前一天他特地讓劇場經(jīng)理把票換到這排:“這里聲音最難傳到。”中場休息,導演把話帶給于是之:“總理嫌你第二幕聲音小。”于是之暗自加大氣息。演畢,總理和夏衍到后臺。夏衍先進門:“準備挨批。”然而臨到頭,總理先自責嗓音沙啞、工作勞累,“做報告常熬夜,也有臺詞含糊的時候。”一句話點到即止,卻讓演員心里發(fā)燙。于是之日后常提這段經(jīng)歷:“一句側(cè)面提醒,比正面批評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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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之此后繼續(xù)在話劇、電影之間穿梭,但談及1951年的《長征》,他總說那是“最短的角色、最長的準備”。從半張糊底片到幾分鐘定格,背后是十年舞臺經(jīng)驗與無數(shù)夜燈。特型演員制度此后逐漸完善,可那年的偶然,開了一個頭:要演得像,先得心里敬;心里敬,動作、語氣、停頓自然就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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