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5月,大連的天空泛著淺藍,海風貼著療養院的窗欞低聲掠過。院內病房里,徐海東靠在藤椅上,口袋里揣著折得發黃的作戰地圖,目光仍停在遠處的海面。幾聲腳步響起,周恩來推門而入,身后隨行醫護默默跟上。握手寒暄后,周恩來目光停在照料徐海東的周東屏身上,他微微點頭,留下那句擲地有聲的話:“有你在,我和小超就放心了”。話不長,卻把信任與囑托都交到她手里。
這位女同志到底何人?追溯時間,畫面得回到1934年冬。鄂豫皖邊區一處山谷里,槍聲碎裂空氣。戰斗連綿數小時,紅二十五軍官兵疲憊至極。傍晚,徐海東肩膀中彈,仍咬牙督陣,直至敵軍潰退才被抬進臨時野戰醫院。那時的周東屏只是院里年紀最小的護士,手不曾停過,一針一線都帶血與泥。
昏迷的徐海東高燒不退,醫生輪番搶救,最后還是周東屏守了四天四夜,用溫水擦身,靠著極簡的藥物硬把體溫壓下。凌晨時分,床榻微響,徐海東輕哼。她俯身低喊:“首長,醒醒”。短短三字,像把人從暗河里拉起。徐海東睜眼那刻,第一句話竟是詢問部隊去向,這股倔強讓周東屏后來常說:“他不是在養傷,他是把擔架當指揮所”。
![]()
長征途中,兩人走在同一條雪山草地線上。周東屏不愿留守后方,偷偷隨隊,她被徐海東當面質問是否想清楚,她只回了個干脆的點頭。于是,這名小護士成了隊里七個女兵中年紀最小的一位,背著藥箱跟著部隊翻山越嶺。有人笑她吃不了苦,可每次強渡急流,她都涉水而過,從不掉隊。
1936年春,抵達陜北后,紅十五軍團成立。短暫安穩的夜里,部隊在土窯洞里為兩人補辦婚禮。沒有華燈,沒有禮服,一碗高粱米飯算作喜酒。新郎唱起京劇《智取威虎山》里的一段“西山風”,嗓音粗獷,新娘接著唱民歌《蘭花花》,靦腆卻動聽。外面夜色漆黑,窯洞里掌聲此起彼伏。
![]()
抗日戰爭爆發,夫妻再度分別。1939年秋,徐海東跟隨劉少奇赴華中組建新四軍第四支隊,抱病上任。周東屏帶著幼子住在指揮部后方,白天處理傷員,夜里寫信。信紙總被雨水、泥土浸起斑點,但她從未間斷。戰事吃緊時,徐海東一天連發三封電報,內容仍離不開兵力調配。他常自嘲:“戰場能治病”,事實卻相反,病情反復更重。
中央多次催促療養,徐海東始終推辭。直到1946年肺病惡化,才在周恩來、陳毅等人聯名勸說下北上大連。市委特意請來蘇聯醫生,每日兩次霧化、一次針劑,那些藥水帶著刺鼻氣味,他總皺眉忍著。周東屏給他翻身、按摩、喂藥,寸步不離。夜深人靜時,病房只剩心率計滴答聲和她的輕輕嘆氣。
1951年這次探視前,周恩來已聽說周東屏苦守數年。見面時,他先拍了拍徐海東肩膀,又側身握住周東屏的手臂,用力而鄭重地交代。會談很短,周恩來臨別轉身,衣擺在走廊拂起細微聲響,卻讓病房氣氛頓時寬闊許多。
療養期間,徐海東仍惦念部隊新戰法,常讓警衛把地圖攤在床邊。醫生一句“別動”,他回一句“看兩眼也行”。周東屏只好先答應,再悄悄把地圖換成文字戰例,讓他躺著就能讀。偶爾兩人閑談,他突然感慨:“這命有你一半給救回”。她表情很淡:“本職而已,別抬舉”。
子女的紀律同樣嚴格。家里飯桌上,從不許剩粒米。周東屏告訴孩子,糧食來自國家定量,不可浪費;榮譽來自父輩流血,不可炫耀。徐海東也常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掛在嘴邊,他說的最多一句就是“別拿自己當特殊人”。孩子們被要求與鄰居同井挑水,同桌吃餐,一視同仁。
1970年3月,徐海東病情急轉直下。昏迷前,他抓住妻子的手,聲音微弱卻清晰喊出“大別山”。這片故土埋著他66位親人,他始終未能再踏上一步。周東屏含淚答應。當天深夜,他靜靜停息,享年七十。
兩年后春天,周東屏帶著孩子回到大別山。翠竹、老屋、墳塋排布山崗,她在墓碑前放下一束山菊。石碑上刻著四個粗獷大字——光榮流血。風吹竹葉,沙沙作響,似是當年槍聲遠遠回蕩。她站立良久,轉身下山,腳步沉穩,沒有回頭。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