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砂砂舞廳里的龍門陣（5）成都大爺和鞍山大爺的對話。

舞廳里頭的冷氣沒開足，混著舞池里飄來的廉價香水味、汗味和煙味，黏糊糊地纏在人胳膊上。

角落的茶座區擺著幾張掉漆的折疊桌，風扇呼啦呼啦轉得賣力，扇葉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印著大紅花的搪瓷茶缸沿上。

鞍山來的老王和成都本地的四爺，一人捧著一缸茉莉花茶，面前擱著個豁口的白瓷碟，里頭的瓜子嗑得噼啪作響，嗑出來的皮堆成了個小山頭。

舞池那邊的迪斯科音樂震得桌子腿都發顫，踩著高跟鞋的舞女和腆著肚子的老頭們摟在一塊兒，影子在忽明忽暗的彩燈底下晃來晃去，黑燈區的光線更是暗得看不清人臉，只聽見高跟鞋跟磕地板的噠噠聲，偶爾夾雜著一兩聲壓低了的笑。

四爺嘬了口茶，舌頭尖都麻了，余光瞟著舞池里一對摟得嚴實的身影，心里琢磨著這東北老哥嘴里的舞廳，指定和成都的不是一個路數。

他把煙屁股摁在瓜子皮堆里，磕了磕煙灰，瞇著眼笑：“老王啊，你昨兒說的那個十五塊錢門票鬧翻天的事兒，真就發生在你們鞍山舞廳？” 他其實有點不信，十五塊錢而已，犯得上興師動眾嗎？

成都這邊舞廳里，別說十五塊，就算有人忘帶錢，保安也頂多擺擺手讓下次補上，犯不著臉紅脖子粗。

老王端起茶缸抿了口，滾燙的茶水燙得他舌頭縮了縮，放下缸子咂咂嘴，指節在桌沿上無意識地敲著，心里頭還記著那場面，

忍不住皺了皺眉：“那還有假？五個保安把個女的圍得水泄不通，跟鐵桶似的，就因為女的想等舞伴來付門票，保安愣是不同意，唾沫星子噴了那女的一臉，眼看就要上手拉扯，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逮著多大的賊呢?！?

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離譜，不就十五塊錢嗎，至于把人逼到那份上？鞍山舞廳的保安，一個個跟門神似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四爺往舞池那邊努了努嘴，瞅著一個穿碎花連衣裙的舞女被老頭拽著轉了個圈，裙擺掃過地板上的煙頭，又問：“那你們鞍山舞廳門票到底咋收費的？是不是也分男女價？”

他猜著東北舞廳指定也有女的免票的規矩，畢竟這行的門道全國差不離，就是不知道細節上有啥不一樣。

老王點頭，手指頭蘸了點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圈，心里盤算著得把收費規則說清楚，不然四爺還以為鞍山舞廳多坑呢：“那可不，常規門票五塊錢，只收老爺們的，女的隨便進，抬腳就能往里走。

還有些舞廳，晚上八點之后直接免費入場，不過內場得額外掏三十塊錢才能進，里頭的燈比外頭暗，曲子也慢。”

他覺得這規矩還算合理，至少女的免費能攢點人氣，不然舞廳里全是老頭，多沒勁。

“那跳一支普通舞曲得多少錢？時長夠不夠盡興？” 四爺追問，手指在桌沿輕輕敲著，心里對比著成都的價格，想看看哪邊更實惠。

他瞥了眼旁邊桌上擺著的塑封價目牌，上面用馬克筆寫著“5元一曲 10元三首”，字都快掉光了。

“普通舞曲五六分鐘吧，掐著表呢，大多是十塊錢一曲” 老王說著，掏出手機翻出存的價目表晃了晃，屏幕上的字都快被指紋糊住了。

他嘴角撇了撇，心里有點憋屈，“就連黑燈區簡單互動，啥也不干就坐著嘮嗑，也得十塊錢起步呢?！?

他總覺得這錢花得有點肉疼，可偶爾又忍不住想湊個熱鬧，舞廳里再吵，也比家里空蕩蕩的強。

四爺來了興致，往前湊了湊，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聲響，眼里閃著好奇的光，心里想著這東北舞廳的花樣還挺多。

他壓低聲音，生怕被鄰桌嗑瓜子的老頭聽見：“那要是想進黑屋，或者來點別的服務，價格得翻幾番？”

老王也跟著壓低聲音，喉結動了動，左右瞟了瞟，生怕鄰桌聽見傳出去，心里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話題不算多光彩。

他湊近四爺耳邊，熱氣噴在四爺的耳廓上：“黑屋那些服務，一百到二百塊不等，看人下菜碟。要是想轉場去KTV包廂，包廂費先收五十到八十，陪唱一小時還得另付一百塊，酒水還得自己點，一瓶啤酒就要十塊。”

他說完嘆了口氣，覺得這錢對退休老頭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一趟下來，半個月退休金就沒了。

“那有沒有啥特色項目？性價比咋樣？” 四爺追問，心里琢磨著這價格和成都比，到底是貴了還是便宜了。

“有是有，常規價一百三左右，最高也超不過二百，比起零零散散消費，還算劃算。”

老王嘆了口氣，又補了句，目光掃過舞池里那些穿著花裙子的舞女，她們臉上的粉厚得能刮下來一層，心里替那些舞女嘆口氣，也替自己這幫退休老頭嘆口氣，

“我們那兒干這行的舞女，基本都是半老徐娘，四十往上的居多，都覺得這活兒來錢快又輕松，往舞池里一站，伸伸手就能掙錢，誰樂意去廠里干苦力，一天掙百十塊錢還累得腰酸背痛?！?

他知道，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不容易。

四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瞅著老王那一臉無奈的樣子，心里就有數了，鞍山的退休老頭日子指定不好過。

他又問：“我聽你說你們那兒退休老頭退休金不高？去舞廳消費一次，壓力大不大？”

老王往椅背上一靠，椅子發出嘎吱一聲響，像是要散架。

他滿臉無奈，心里頭泛起一陣酸水，退休金那點錢，掰著指頭花還不夠呢。他嘆了口氣，聲音都低了八度：“可不是嘛，一個月退休金才兩千三百一十二，去舞廳瀟灑一天，吃喝加跳舞，少說也得花個千八百，后半個月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頓頓咸菜配饅頭，連肉星子都見不著?！?/p>

他每次去舞廳，心里都得掂量半天，去了就得虧半個月的伙食，不去又憋得慌。

“那退休金這么緊張，還有人常年泡舞廳？” 四爺一臉驚訝，眼睛都瞪大了，心里直犯嘀咕，這得是多愛跳舞啊，寧愿啃咸菜也要去。

“咋沒有！” 老王瞬間來了精神，嗓門都高了八度，差點把茶缸碰倒，眼里閃著點佩服的光，那大哥的執著，他是真比不了。

他拍了下大腿，桌子上的瓜子皮都震得跳起來：“我認識個大哥，從二零零五年開始跳，愣是要跳到二零二五年，整整二十年！說起來，以前我們那兒舞廳多風光啊，舞女都穿吊帶長裙，身段一個賽一個，露著大白腿，燈光一亮，晃得人眼暈。

現在你進去轉一圈，能挑出個合眼緣的都難，不是腰粗就是臉垮?！?他說著，心里頭涌起一陣懷舊，那時候的舞廳，才叫真的有滋味。

四爺聽完哈哈大笑，拍著桌子直樂，端起茶缸跟老王的缸子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茶水濺出來幾滴，落在桌上的瓜子皮上。

他心里想著還是成都的舞廳舒坦，沒那么多糟心事，指了指舞池里一對正跳慢四的身影：“時代變了嘛！還是我們成都舞廳安逸，圖個樂子，沒人較真。

走，喝完這缸茶，我帶你進去跳兩曲，保證沒人跟你搶舞伴，也沒有保安盯著你要錢！”

老王眼睛一亮，像是突然來了電，把茶缸往桌上一墩，缸底磕在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心里頭的憋屈和懷舊一下子散了大半，滿腦子都是成都舞廳的舒坦勁兒。

他擼了擼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老年斑，嘿嘿一笑：“走！今兒個就沾沾你們成都的光！”

兩人剛站起身，舞池里的音樂突然換成了歡快的《套馬桿》，黑燈區的光線亮了一瞬，照見一對摟在一起的身影，老頭的手正搭在舞女的腰上，舞女的臉上笑開了花。

風扇還在呼啦呼啦轉著，把茶缸里的熱氣吹得四散開來，混著舞廳里的煙火氣，飄向了舞池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