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章英薈、桂越然[美]、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軌跡(任見短篇小說選)『原創(chuàng)』
一
她是個很清秀的女生,也很活潑、大方,轉(zhuǎn)學來第一天就和周圍的同學打成一片,有說有笑的,很快地就融入了這個集體之中。
辜影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自己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也沒能融入這個集體,可是剛到這個班上不到一天的女生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而且還樂在其中。
辜影不禁又有些自嘲,同時也暗暗對這個叫余貞的女生心生好感。
一般而言,辜影不會對周邊事物表現(xiàn)出過分的熱情和在意,他對什么都不屑一顧,總是那么恃才自傲,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容不得陌生人靠近。于他而言,幾乎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
當時,他和余貞僅隔三個座位,有好幾次他都想和她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但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原本咫尺的距離卻讓辜影覺得有億萬光年之遙,無法靠近。
辜影還不懂得交際,所以人際關系很差。他也始終走不出自己。主動去和別人交往,他缺少足夠的勇氣。
他和她一直都是普通的同學而已,形同陌路,有時見面連招呼都不打。
后來,辜影聽說她有了男朋友,忽然有種酸酸的感覺。他就只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連開口和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靠在別人溫暖的懷抱里,獨自心酸獨自憂愁。這也讓辜影明白:自己和余貞是不同世界的人。
生活繼續(xù)枯燥無味下去。
辜影繼續(xù)裝堅強,裝冷漠,用桀驁不羈的面孔面對所有的人。明明就很在意她,卻無法說出口,只能冷冷相對。
辜影想:奇跡永遠不會發(fā)生的,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憑什么贏得別人的愛呢?自己只能偽裝自己,把這份喜歡深藏起來,直至發(fā)酵蒸發(fā)。
分班考試前夕,班上舉辦了一個小型聚會。同學們爭相獻才獻藝,照相留影,傳達最后的友誼。那一天,辜影突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他是不屬于這里的,永遠都不會有人在意自己。
余貞的歌唱得很好聽,同學們都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辜影也會心地笑起來。
看她唱歌的樣子,他突然好感動,好像一種沉寂已久的東西將要浮出水面,讓人為之一動。可是他又感到難過,不管她有多么好,也不管她有多么優(yōu)秀,對于她,自己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就像一閃即逝的流星,劃過天際后再也找不到痕跡。只因為這個特定的地點,他和她才會相識,可一旦一方離開了呢?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仿佛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一切,沒有熱情地投入,沒有與人合影,沒有與人互贈祝福。
他一直緘默著,他清楚地知道,一旦這種沉默達到極限,就會爆發(fā)出無窮的能量,這將顛覆他的一切。
二
大爆炸還是如約而來了,仿佛命中注定,一切皆有定數(shù)。這一切從父母離異就已經(jīng)寫好了結局,只是還沒來得及準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擾亂了他的生活。
就是在那個灰色的日子里,辜影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帶著一個妖艷的女子決絕地離開,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里;而母親,整日整日不回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母親的心里是不是還有個影像——更多的時候,他是沉默著的,他沉默不是因為他無話可說,而是無人可說。
他好難過,好像有洶涌的波濤向他涌來,他無處可逃,心隱然有種被擊碎的細碎的聲音,他的腦袋也嗡嗡作響,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有千言萬語想要對母親訴說,卻怎么也開不了口,只是撕心裂肺地哭泣。
但辜影堅持了下來,他一如既往地發(fā)奮讀書,他知道還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他,他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
直到那天,18歲生日的那天,從不下廚房的他親手做起了飯菜。雖然他忙得腰酸背痛、滿頭大汗,但心里卻樂滋滋的,他以為他這樣做會拉近他與母親之間的距離——沒想到,母親仍然板著一副面孔,什么話也不說,只是悶頭吃飯。突然,母親臉上烏云密布,忽而化作狂風暴雨:“做的什么菜!這么咸!”說罷氣沖沖地扔下筷子,摔門而去。
辜影的心突然抽搐起來,他不奢望得到母親的夸獎,他只希望她能盡一個母親的職責,好好地陪他度完這個生日。可惜她沒有,是她熄滅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之火。他再也無法堅強,咸咸的液體順著臉頰滴下來,而他的心里,早就下起了狂風暴雨。
18歲的成年禮,沒有任何人祝福他,也沒有人微笑著對他說,生日快樂。
辜影突然變得好糾結,好矛盾,命運之神仿佛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原本一個簡單快樂的人突然從地平線跌落到絕谷深淵,四處都是懸崖峭壁,再也找不到出口。
于是對周邊的事物失望,他愈來愈變得憤世嫉俗甚至玩世不恭。
對應試教育失望,對家人失望,對老師失望,對同學失望,對朋友失望,對自己失望……他儼如一只受傷的小鹿,獨自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靜靜地舔著自己的傷口,以為這個世界就這樣而已。
其實辜影也不想這樣,只是這個世界太善變,一切都變得好陌生,以前的種種如過往煙云,再也回不來了。
他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動力,于是,他選擇了離開。他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早已喪失家的感覺,亦沒有穩(wěn)定感,他必須去尋找——盡管這種方式太過極端,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別人無從干涉,也干涉不了。
三
或許辜影想得沒錯,他只是一個過客,一旦離開,便再也沒有人記得他。
他的出走也沒造成多大轟動,只是成了大家飯后的談資,偶爾還嘲笑他,沒有人會真正在意他。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無奈。
這是個文憑時代。甚至連當服務員保安都要文憑。辜影從心底里蔑視那張紙,可是沒有它,天下居然無容他之處。
辜影就像一個流浪詩人,流離轉(zhuǎn)徙,卻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迷離虛幻的霓虹點綴著繁華的城市,然而,辜影已經(jīng)徹底迷失了所有的方向。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很多時候,辜影只是想在一個心靈的驛站停靠下來,過簡單平淡的生活。可是,它就像傳說中的蓬萊仙島一樣撲朔迷離,若有若無。現(xiàn)實與夢想的雙重大山重重地向他壓來,辜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真的好疲倦。來來往往的車輛讓他炫目,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他只能露宿街頭了。
轉(zhuǎn)了一條街,辜影還是沒走到生計,雖然他沒有完整的家,可畢竟生活富足,哪受過這等苦。他累得在花園旁坐下,內(nèi)心的絕望翻滾而來,可是他又強忍著這份失意,因為接下來他不得不繼續(xù)尋找。
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他左顧右盼,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壁上或宣傳欄上的招聘啟事,可每當看到“高中或高中以上文憑”這樣的字眼時,他恨不得把那些啟事撕得粉碎。
忽然,他看見鄰近的大酒店外邊貼著一張啟事:“中餐廳緊缺人手,現(xiàn)招學徒一名,有意者請速與廚師長瞿師傅聯(lián)系!”
原來,老天爺并未完全拋棄自己,要知道,廚師通常是不對外招人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辜影不顧疲倦,一陣風地向中餐廳跑去。
四
“瞿師傅!”看廚房忙得不可開交,他的分貝也減小了幾分。只好等了。程門可以立雪,為了生計,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就這樣忐忐忑忑地望著他們,近一個小時后,大師傅們炒完客人點的單,終于閑了下來。瞿師傅走過來,詢問道:“年輕人,你在這里干什么?”
辜影說明來意,并懇求廚師長收下他。瞿師傅聽罷冷冷地說:“看你細皮嫩肉的,能吃這個苦嗎?”
辜影連連點頭,信誓旦旦地說能。
瞿師傅微微張嘴,肥嘟嘟的臉上終于擠出一絲笑容:“那好吧,你就先學著洗菜切菜!”
辜影一聽,樂了,終于找到一個歇腳的著落了。他還廚師長一個感恩的笑容,那聲“謝謝”還沒飄出去,廚師長就走人了。
其實,辜影也是真的想學廚師。廚師這一行大概是唯一無需文憑的熱門行業(yè),民以食為天嘛,廚師是受人尊敬的。而且,如果不是他廚藝太差,媽媽或許就不會發(fā)火了。
但只有親身體驗,才知道這個金飯碗其實不是那么好端的。他第一天做事就匡了一瓢,廚師長見他是新手,就叫他去洗紅莧菜。辜影有些不以為然,不就洗個菜嗎?雖然有些輕視,但不敢大意,認認真真地洗了兩遍。可遠離廚房的他根本不知道紅莧菜沙子極多,要細細地洗,當他知道實情地時候已經(jīng)晚了,因為客人以此為由拒不付賬——沒辦法,只好從辜影那微薄的工資里扣。廚師長只好對著辜影臭罵一頓,同事們也對他指指點點。
辜影感到很委屈,但他忍住了。吃一塹,長一智,下回注意就是了。
第二天,廚師長叫他切蒜蓉,辜影以為這也是小事一樁。當他握著菜刀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又錯了,因為菜刀根本不聽他使喚,搖搖晃晃的,好像一不留神就會從他的手中滑落。
“快點啦!”老大不滿地催道。
辜影有些窘迫,等他勉強穩(wěn)住了刀,大蒜子又和他鬧別扭,不斷地向案板四周逃逸。辜影感覺有些窩囊,主案、副案大概也這么想吧,因為他們一邊看他一邊笑著搖頭。
但辜影偏不是個輕易認輸?shù)娜耍f事開頭難,他不斷地練習,手上也起了許多水泡。但他毫不在乎,他認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有一天生意火爆,許多菜還沒切出來,有一籃子辣椒等著辜影去切。辜影的刀功有所進步,但比起案板老大來還是差遠了。辜影還沒有找到那種感覺,拿刀手痛,而且動作慢。可廚師最忌慢,為了跟上節(jié)奏,辜影不得不加快速度——
可是一不留神,他就削去了左手中指的一塊肉,鮮血不斷地滴了出來,他感到一陣生疼。簡單包扎一下,他又繼續(xù)切。切刀手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盡管他很想停下來,但環(huán)境不允許,他只能忍著疼痛挺下去。
五
很多時候,辜影都感覺心力交瘁。學徒真不是人做的,他是最卑微的,任何人都可以對你頤指氣使,橫眉冷對。老大叫你往西,你不得往東。什么事都要做,而且要做得又快又好。不管你做得又多好,老大總有找借口拿你出氣。
這還只是身體上的,更重要的是他精神空虛,沒有朋友,同事跟他沒什么來往,他們一同出去吃夜宵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叫上他。他時常寂寞著,沒有東西來支撐著他,他好怕有一天他會撐不下去。
直至有一天,他散步時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一個網(wǎng)吧,網(wǎng)吧里煙霧繚繞,空氣污濁,身邊異常燥熱。好久沒上網(wǎng)了,辜影突然來了興致,現(xiàn)實世界的不如意,或許可以在虛擬世界發(fā)泄。
剛登上QQ,系統(tǒng)就發(fā)來一條交友請求,驗證消息是:余貞。余貞,辜影驚叫出來,這個在夢里揮之不去的名字奇跡般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讓他欣喜若狂又將信將疑:這個QQ從未對外公布,難道……
余貞這個名字讓他既熟悉又感覺遙遠,它像一個長久沉寂的古鐘,一經(jīng)記憶的撞擊,立即發(fā)出洪亮的響聲,所有隱藏在心底的情緒一下子全浮出水面。
余貞馬上按了“確認”,對方立即發(fā)了條信息過來:“你為什么一聲不響地走了呢?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找你。”
“你找我?你還記得我?”辜影有些詫異,也有些驚喜。
“還有,你生日那天我一直都沒來得及對你說,生日快樂。”
“你知道我的生日?”辜影更加詫異,忽然之間就有一股暖流流過心底,原來他還沒有被遺棄。
“嗯。你過得好嗎?”
“不怎么好,你呢?”辜影突然感到很幸福,一直以來他是被愛與幸福離棄的孩子,突然有人關心他,而且那人還是他喜歡的人,可以想象的,他敲擊鍵盤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我現(xiàn)在就讀電影大學,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啊?”
“天子。”辜影突然笑了起來。
“什么?”余貞一時沒反應過來。
“民以食為天,我當了廚師,就是天之子,簡稱天子。”
“呵呵!幸好你沒出生在古代,不然你早就被推出午門斬立決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QQ號的啊?”
“你還說呢,走了都不留下聯(lián)系方式。幸好本小姐聰明,在清理你的東西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上面就寫著你的QQ。”
“啊?你看見啦?真巧。”辜影支吾著,其實那張紙條他本來是要親手交給余貞的,可是關鍵時刻他怯場了,原本一件很簡單的事在辜影眼里變得很復雜:我和她一直沒有什么交往,突然給她這個她會怎么想呢?她根本就不會在意我,給她這個也沒意思吧?而且,如果他要離開,就必須斷然決絕,他不能留下任何腳印,他要選擇遺忘。
其實,他就是個膽怯的人,他始終跨不過自己這一步,末了還有借口。于是,他把紙條放在抽屜里,毫無聲息地走了。
“你啊,還真是……其實我一直不懂,你是蠻有天分的,為什么要選擇離開?”
為什么要離開?辜影喃喃地念著,是逃避還是尋找?他心中沒有了確定的答案,一時沉默。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不好意思,我先下了。網(wǎng)絡還真是好,很高興能再碰到你,我們以后再聊吧。”
“我也是,再見!”辜影看著余貞灰下來的頭像,沒來由一陣失望,但他突然感到很滿足。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舒心了,一直被壓制著的他突然微笑了起來,是余貞,給了他一種特別的感覺。
六
以后,辜影下班后就迫不及待地奔向網(wǎng)吧,等待余貞上線。他的臉上總會洋溢著笑容,人有了希望就是不一樣,一件極為普通的事情也會被認為極有意義。余貞恍然發(fā)覺:原來等人也是一種幸福。以前媽媽整夜整夜不歸家,他就坐在沙發(fā)上等。漸漸地,希望就變成了絕望,他失去了等下去的耐心。
可是余貞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上線,辜影不免發(fā)發(fā)牢騷:“哎,我說你怎么老不在線啊?”
“我有很多事耶,天天要開會。哪像你啊,天之驕子。”余貞調(diào)笑道。
“哎喲,林大忙人,看來您真是貴人多事啊。”辜影回敬道。
“嘻嘻,那是當然。我是班長嘛。”
“啊?你是班長?你們班上沒人了吧?”辜影繼續(xù)調(diào)侃道。
沒有了回音。
只好低頭認輸。
“開玩笑啦,怎么,生氣了啊?”
“你——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
“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的做法?”
“有點。”
“我離開是有原因的,你有個完美的家庭,我擁有的卻是支離破碎的家庭。高一那年,我父親帶著一個女人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過。我的媽媽深受打擊,再也沒有管過我,我生氣也好,難過也好,失意也好,她只顧著去借酒澆愁,甚至連我失蹤幾天她都不過問……”
說著說著,辜影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一直以來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心事,可是對她,他有種說不出的信賴感。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沒有了家的感覺,沒有穩(wěn)定感,沒有安全感,沒有方向感。我多么想一切都能回到從前,那個時侯的我無憂無慮,簡單快樂,可是我知道回不去了,一切都變了。那一天,我做好了飯菜,直到很晚很晚,媽媽才回來。我以為她會送我生日禮物,或者對我說生日快樂,可惜沒有,她還嫌我飯菜做得不好,一怒之下又出去了。或許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要選擇當廚師吧!”
辜影收拾一下心情,他突然發(fā)現(xiàn)傾訴完以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可不想以后由于同樣的原因而讓人對我不屑一顧。”最后一句話分明是對著余貞說的,這時,辜影的嘴角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事情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我也覺得你心事重重的,但那個時候和你不熟,就沒問。”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問呢?”辜影突然有些失望。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交情啊,你又是那種不怎么領情的人,難道要我主動去碰壁啊?”
“也是,那個時候我好像太獨來獨往了。如果當時我們都能主動一點,我有傾訴的對象,或許就不會那么孤立無助吧?”
“以前的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吧,我們要向前看。”
“嗯。那我們算不算朋友啊?”
“當然。我一般都不和人聊天的,以后你有什么都可以對我說,我會是一個好的傾聽者的。”
“其實——”辜影深受感動,本來要說“其實,我很喜歡你呢”,可覺得太扯,忍住了,“很感謝你,真的很感謝你。本來近些日子就很煩,可是有了你,這一切好像都變得有意義了。”
“朋友之間是不言謝的,我又沒為你做什么啊。你一定要加油,我很看好你哦。”
七
兩個月后辜影開始了廚師生涯的第一次大漂移,這也使他懂得:廚師是一個極不穩(wěn)定的職業(yè),不停地換地方,就像是一個無頭蒼蠅,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極有可能回到原點。
一時之間好像什么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辜影仍是學徒,依然挨罵,依然受委屈,依然像個奴隸般忙個不停。有好幾次他都想放棄,可是只要一想到余貞的話,他就會頓覺精神百倍,干什么都充滿斗志。
他依然每天亟不可待地去網(wǎng)吧,看到余貞在線,他就會欣喜若狂。沒有看到她,他就會垂頭喪氣,好像干什么都沒了意義。
網(wǎng)絡還真是好東西,一下子讓他們沒了距離,他們變得無話不談,也可以互不設防地開著各種玩笑。
“我轉(zhuǎn)移陣地啦,哎,我越發(fā)覺得自己就是一無根的浮萍,身世浮沉,四處漂泊。”
“哎喲,‘天子’也會感嘆哦。今天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吧?”
“怎么會?你還別說,自從遇見你后,我寧愿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奇跡的。”
“呵呵,人或許是該有個信念吧,只要心有所系,這個世界還是值得你期待的。”
“哎喲,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沒想到和本才子聊天,你都染上哲學家的氣質(zhì)了。”
“你就得意吧。”
“嘻嘻,哪敢啊?對了,你現(xiàn)在在哪讀書啊?選的什么系?”
“電影系。”
“電影系?你別嚇我好不好?”
“怎么啦?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覺得太那個——你喜歡電影啊?”
“當然,不然選這個專業(yè)干什么?”
辜影會心地笑起來,和余貞聊天真的很開心,好像什么煩惱都能拋卻。“你這么晚還出來上網(wǎng)啊?”
“我來查查資料,怎么,不歡迎我啊?”
“不是,我是替你擔心,作為一班之長,你應該做眾人的表率,你這樣就不怕被集體罷免啊?”
“這就不用你擔心啦,你還不知道本小姐的魅力呢。”
“也是。你們班就那么幾個人,把你罷免了,誰來頂哦?”
“你!”
一陣沉默。
辜影忽覺釋然,流離顛簸也好,勞累奔波也好,只要有她,什么都變得有意義。
余貞就像遙遠的天光,朦朧而幽遠,可是又真切、溫暖,讓他在黑暗里仿佛看到了曙光,覺得活著便有希望。她是第一個懂他知他的人,也是第一個拿他當朋友的人,在辜影難過的時候,絕望的時候,寂寞的時候,她都會陪著他,不斷地安慰他,給了他莫大的支持和鼓勵,讓他覺得不再孤單,不再可悲。
“你說,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嗯。”
“那你這樣算不算我的藍顏知己啊?”
“嗯。”
“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不是紅顏知己。”
“其實做朋友更好。”
“為什么?”
“做朋友更長久。”
做朋友更長久。這話就像當頭一棒使他如夢初醒:真的只能做朋友嗎?
這個問題辜影不是沒有想過,他也知道他們不可能,他們已然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有她的光明前途,自己卻只能在獨木橋上步履維艱,未來仍在一片迷霧之中。現(xiàn)在的自己是沒有資格說愛的,自己都沒有穩(wěn)定下來,怎么能給別人幸福呢?
其實,辜影是希望身邊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的,但他卻不希望別人愛他,至少不是現(xiàn)在,因為他害怕愛他的人因他而受到傷害。
然而事實是辜影已深陷其中,余貞的一顰一笑,她哭泣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都會像模子一樣牢牢刻在心里,然后從心底蔓延開來,疼痛,憂傷,高興,他的心境都會隨她而起伏。他只想他的世界有她,她的世界有他,彼此牽掛,彼此互勉,彼此共進。
八
他以為他們的關系會一直這樣好下去,直到那天——
“你怎么啦?”
“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一連幾天都不回信息。”
“你到底怎么啦?你這樣我很擔心哦。”
辜影一連發(fā)了好幾條信息,都是石沉大海,不見回復。一年之內(nèi),辜影換了八個地方,心中的苦悶無從訴說,和余貞說話又不見回復,她似乎在躲他——有時候辜影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關心過了頭,什么都要問,余貞雖然有些不耐煩,但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一時心急如焚,他生怕余貞出了什么事情。
“我是不是很讓人討厭、失望啊?”余貞突然說。
“怎么會?到底出了什么事?”
“很多人都這樣說,我現(xiàn)在對自己失望透頂了。”
“怎么回事?誰說你啊?”
“高三的同學,我好傷心。”
辜影從沒見過她這樣,突然有些生氣:“你就那么在乎同學嗎?”
“別人都不要我了。”
“拜托你,講清楚點好不好,這樣我很著急。”
“這件事不好說,但絕對不是不把你當朋友。”
辜影突然很難過,以前他什么事都能對她說,他希望她也能這樣,在她難過的時候,傷心的時候,任何她需要的時候,送去一份關心。“就那么重要嗎?連我都不能說。”
“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辜影一時之間啼笑皆非,“好,好,好。我以后都不會再逼你了。”一直以來都是辜影在不斷地努力著,不管他有多么不順心,他都會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不斷地找各種話題,有些時候他連下一秒要說什么都不知道,思維一片空白,但他仍無話找話,開各種玩笑,甚至把自己寫的詩送給她,然后“逼”她說一些違心的褒獎之詞。他只想他們一直好下去,他不想彼此面對的時候相顧無言,沉默無語。
“請你不要這樣。我現(xiàn)在很難過。”
“我比你更難過。就算同學再怎樣也只是同學,你居然為這種事難過。那我呢?”
“你怎么了?”
“我——”辜影突然自嘲地笑,我又不是她的誰,我哪有資格對她發(fā)脾氣。“沒什么。我以認識你為傲,我認為我很幸運,我也想好好珍惜。可是現(xiàn)在我累了,真的好累,我快撐不下去了。”
“我想,一來,你真的想多了;二來,我也沒好好去體會你。對不起。”
“原本我就對這個世界好失望,是你真切地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覺得有你,便有希望。”
“以后還是有希望啊。”
“可惜沒有以后了。”
“為什么這么說?你是不是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我現(xiàn)在太累了,我怕我會越陷越深,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無法自拔。我其實是個重感情的人,要么不喜歡,一旦喜歡,就會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現(xiàn)在我都這么傷心了,我擔心總有一天我的心會死去。”
“你真的想多了,我真的很把你當朋友,只是可能方式不一樣,我沒有完全按照你要的方式來。”
“一直以來,都是我努力地找各種機會,不斷地找各種話題。有時我連自己要說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彼此面對的時候相顧無言,無話可說,我忍受不了。我也盡量地安慰、理解、支持你,可你有什么事情的時候什么也不說,還很難過的樣子,我好著急。你越是不肯說,我就越覺得有事,就越著急。這樣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
“我能理解。”
“其實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是我,現(xiàn)實已經(jīng)讓我這樣難過了,可你卻讓我更難過。你可以突然離線走人,只有我一個人傻傻地坐在那里,真的好傻。從一開始我就是被動的,主動權永遠握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高興的時候就說,不高興的時候就閃人了。我已然還是想堅持下去,只因為我喜歡你,從高二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只是我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只想簡單地做朋友,不想讓你這么累。”
“我也想簡單的,是我忍受不了這種落差,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重要,我也希望你能這樣。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你可以后顧無憂地求學,我則茫茫然然地尋找,我連我的未來都不知道,是我貪戀了不屬于我的風景,是我想要改變這一切,是我錯了。我想一切都能回到以前,什么都被還原。或許,什么都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我的初衷。還有,我很感謝你以前為我做的一切,我會一輩子珍惜的。”
“你真的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我不知道。今天我看到一篇文章上寫著這樣一段話:你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嗎?他們天生不是孤兒,但是孤兒氣特別重。他們既敏銳,又天真,既容易被感動,又容易起疑心,既不能堅定的相信一個人,又特別想有安穩(wěn)的歸宿。
我一直都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很孤兒氣的人,可是你給了一種安穩(wěn)而溫暖的感覺,在我的潛意識里,我把你當成了我的歸宿。我明知不可能,可是還是迫切地想要接近,結果被深深地刺痛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于我就像一個泥潭,會拉著我越陷越深,我擔心我會越來越依賴你,這樣會對我們各自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困擾。當在乎變成一種巨大的傷害,我只能選擇放手。”
“我希望你過得快樂。”
“原本就是兩條平行線,能有交集就已是萬幸。但那兩條線終會岔開,我們都得做回自己。以后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生活,我不應該再纏著你。不管我有多么難過,也不管我有多么舍不得,為了將來不徹底絕望,我只能選擇放手。”
“我是怎么回事,老是遇到這攤子事。你不要想太多,保持冷靜。也都還是朋友啊。”
“我很累了,我下了。”辜影突然感覺很疲倦,他以為他的星空已經(jīng)被點燃了,可是卻發(fā)現(xiàn)天黑了,天真的黑了。
九
注定是沒有結果的戀情,何況,還是他一個人的情。如果不屬于自己,即使那樣東西再美好,辜影都會選擇放棄。只是,為什么心這么痛呢?
辜影突然又想起了初次見余貞時的場景,那時她天真、大方,令自己為之一動。
那次聚會上余貞的深情一唱更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內(nèi)向膽小的他一直沒有勇氣表白。現(xiàn)在說出口了,卻要說出那些決絕的話。
我真的做錯了嗎?真的可以簡簡單單做朋友嗎?辜影痛苦地思索著。辜影看了他們以前的聊天記錄,那些話讓他有種特別的感覺,既溫馨又親切,隱約有那么一種熟悉感,辜影突然心軟了,仿佛以前的一切都回來了,那時候他們簡簡單單,沒有誰刻意去改變什么。就像余貞說的,一切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我真的能做到嗎?面對余貞的時候,他無法做到心如止水,他依然牽掛著她,放不下的始終放不下。那么,就順其自然吧,如果我們能一直做朋友,也是一件好事啊。我為什么要有奢望呢?
于是下一秒,辜影就向余貞服輸,他是一個固執(zhí)自負的人,從不肯輕易服輸,對她,他輸?shù)眯姆诜?/p>
他向她誠懇地道歉認錯,并認真地說:“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放棄你了,我都不會。我希望我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接下來,余貞又對著辜影“冷戰(zhàn)”,她說她需要冷靜。
辜影無奈地說:“你到底怎么呢?你這樣會讓我感覺很遙遠。”
余貞冷冷地說:“我想我們現(xiàn)在需要這樣。對不起,不說了!”
一瞬間辜影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又擔心她,又發(fā)了幾條信息,他只是想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送去一份關心,可她冷冷地一句“對不起,我下了”,然后頭像黑了下去,辜影忽覺天旋地轉(zhuǎn),四周一片黑暗,心里的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動力,他好累,只是想躺下來,讓滴血的心平靜下來。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又做了些什么?我早該狠下心來快刀斬亂麻,現(xiàn)在弄得自己如此受傷。
這世界還真是復雜,原本以為簡簡單單的事變得曲曲折折,再也找不到出發(fā)點了。
當我發(fā)現(xiàn)事情很復雜時,她卻說簡單,她只想順其自然;當我試著把復雜變得簡單時,她卻又把事情搞得復雜。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嗎?
十
我早該想到,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而我,也不是當年的那個我了。我們都回不去了,到頭來我們只能擦肩而過,然后低聲說再見,永不再見。
她說她懂我,也很珍惜我這個朋友,這就是我想看到的結果嗎?
她總是揮霍我的在乎,揮霍我的關心,揮霍我的友誼,她總是這么任性,因為她知道最后一定是我向她妥協(xié)。我終于明白:所有的悲傷都只是我一個人的悲傷,從來都沒有人真正關心我,也不會有人真正在乎我,更不有人在意我的感受。所有的所有,都只是我一個人傻傻地在那里一廂情愿地付出而已。而還給我的,卻是雙倍的傷害。
辜影黯然傷神,百感交集,接下來的日子也老是不在狀態(tài)。忽然有一天,廚房老大滿臉嚴肅地說:“小宸,桌子上的鮑魚哪去啦?是不是你偷吃了呢?”
以前辜影都忍了,可這一回辜影再也忍不住了,一直壓抑在心底的委屈、怒火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誰偷吃了自己心里有數(shù)!剛才不知是誰像饞貓一樣偷吃呢!”
老大滿臉通紅,眼睛里充滿了怒火:“你是個什么東西?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是不是不想做了?”
“草!不做就不做!”辜影把工衣一甩,把鍋猛地一摔,摔門而出。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可是接下來怎么辦呢?
拖著著一年前買的舊密碼箱,辜影孤零零地站在馬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自嘲地笑:沒有誰會愿意為他停下腳步,也沒有誰會認真地看著他。
他們一旦走過,原本在一瞬間所定格的那張普通而陌生的臉因他們的離去而忘卻,短暫的交接就成了毫不相關的人,過客。
他一下子又想起余貞,現(xiàn)實中他們都沒做成好朋友,哪能期待網(wǎng)絡這種虛幻的東西呢?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會再回來。縱使他們因為某些原因重逢,但他們各自的軌跡錯開,再也不能會合。
辜影豁然開朗:她說的對,一切都要向前看,我不應該停滯不前的,事實上,任何與我無關的風景或人都無法再讓我停留下來,那么就放下過往,放下陰影,放下心結,放下顧慮,放下奢望,放下承諾,放下所有,一切從頭開始。
也只能從頭開始。當事情已經(jīng)走過去,而你遲疑、猶豫之后追上來,還能拉它回去嗎?你不能拉它回去,你只能開始另一段生活。
1979年8月,修訂于北大 湖友居
“武周中心論”之三:任見:從“神都”再出發(fā),重構軸心文旅的升維戰(zhàn)略
“武周中心論”之二:
“武周中心論”之一:
~![]()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yōu)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fā)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
![]()
![]()
《帝都傳奇》
![]()
![]()
![]()
![]()
![]()
![]()
![]()
![]()
任見《來俊臣傳》(上下)簡介+目錄
任見:《薛懷義傳》(馮小寶)簡介+目錄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