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傍晚,程翠花推開包廂門時,臉上還掛著那種熟悉的、占盡便宜后的得意笑容。
她身后跟著黑壓壓一群人,喧嘩聲瞬間擠滿了雅致的走廊。
“曉琳啊,我們全家都來給你們捧場啦!”她嗓門洪亮,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
我坐在主位,看著丈夫唐君昊瞬間僵住的表情,婆婆趙芝蘭不知所措的眼神。
程翠花已經邁步進來,目光貪婪地掃過桌上的擺飾,正要繼續說話。
然后她的笑容凝固了。
她終于抬頭看清了這間包廂的名字——不是她偷聽到的“云闕”,而是燙金的“梅雪軒”。
墻上掛著主廚傅弘文的簡介,旁邊是一份手寫菜單,末尾那個數字讓她瞳孔驟縮。
她張著嘴,那個“場”字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古怪的抽氣。
整個包廂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香薰機細微的水聲。
她手里還提著幾個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喝了一半的飲料、孩子們沒吃完的零食。
那些塑料袋在寂靜中發出窸窣的響聲,像在嘲笑什么。
我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漂浮的茶葉。
這場年夜飯,終于按照我寫好的劇本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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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家族聚餐定在城東那家老牌酒樓,包廂里充斥著油膩的煙火氣。
程翠花坐在主位旁,正用牙簽剔著牙縫里的肉絲,聲音含糊卻洪亮。
“俊譽這次月考又是年級前十,老師說重點大學穩了。”她說著,目光掃過眾人。
她兒子賈俊譽埋頭刷手機,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丈夫唐君昊笑著應和:“姐,俊譽真給你長臉。”
“那可不。”程翠花把牙簽一扔,“現在培養孩子多花錢,補習班一節課就三百。”
她話鋒一轉,看向我:“曉琳,你們今年年夜飯在哪兒吃?”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微笑道:“還沒定呢。”
“還沒定?”程翠花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傾了傾,“這都臘月二十了,好地方早訂完了。”
婆婆趙芝蘭接話:“是啊曉琳,得抓緊。”
“媽您別急。”我語氣溫軟,“君昊說今年想換換口味,我再看看。”
程翠花嘖了一聲:“要我說,在家吃最好,干凈又省錢。”
她丈夫曾浩在旁邊悶頭喝酒,一言不發。
唐君昊打圓場:“姐說得對,在家吃熱鬧。”
“不過在家做太累人。”程翠花又轉了口風,“去年我在家張羅了三天,腰都快斷了。”
她看向我,眼神里帶著試探:“曉琳,你們要是訂了地方,可別瞞著咱媽啊。”
我低頭喝湯,避開她的視線:“怎么會呢。”
“那就好。”程翠花滿意地靠回椅背,“都是一家人,過年就得團團圓圓的。”
散席時,程翠花特意走到我身邊。
她拉著我的手,手心有些濕膩:“曉琳,你工作忙,訂飯店的事兒要是搞不定,跟姐說。”
“姐認識幾個開飯店的老板,能打折。”
我笑著點頭:“好,有需要一定找姐。”
她拍拍我的手背,力道有點重。
走出酒樓,寒風迎面撲來,我裹緊大衣。
唐君昊去開車,我站在路燈下等。
程翠花一家從旁邊經過,她兒子賈俊譽踢著路邊的易拉罐,咣當一聲滾到我腳邊。
他沒道歉,甚至沒看我一眼。
程翠花笑著擺擺手:“孩子皮,曉琳別介意啊。”
他們鉆進那輛七座舊車,引擎發出吃力的轟鳴聲,漸漸駛入夜色。
我站在原地,腳邊的易拉罐還在打轉。
唐君昊把車開過來,搖下車窗:“發什么呆呢?快上車,冷。”
我拉開車門,暖氣撲面而來。
車里放著舒緩的音樂,唐君昊跟著哼唱。
“姐今天挺高興的。”他說,“俊譽成績好,她臉上有光。”
我嗯了一聲,看向窗外飛逝的街燈。
“不過她老問年夜飯的事……”唐君昊遲疑了一下,“是不是又想跟我們一起吃?”
我沒接話。
他嘆了口氣:“姐也不容易,姐夫廠子效益不好,她一個人拉扯孩子……”
“去年也是這么說的。”我輕聲打斷他。
唐君昊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車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引擎的低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去年除夕,程翠花一家不請自來,十二口人擠進我們訂的中等包廂。
她在飯桌上挑剔菜量少,抱怨魚不夠新鮮。
臨走時還讓服務員把沒吃完的打包,說不能浪費。
賬單是我付的,她連客氣話都沒說一句。
這些事唐君昊都記得,但他總會說:“畢竟是我姐。”
畢竟是他姐。
這句話像一句咒語,能化解所有的不合理。
車停進小區車庫,唐君昊熄了火。
他沒有立即下車,在昏暗的光線里看向我。
“曉琳,今年……我們要不提前跟姐說清楚?”
我解開安全帶,金屬扣發出清脆的響聲。
“說什么?說年夜飯不歡迎她來?”
唐君昊語塞。
我推開車門,冷空氣再次涌入。
“回去吧,媽還在家等我們。”
02
婆婆趙芝蘭還沒睡,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見我們回來,她起身去廚房熱湯。
“餓了吧?我燉了雞湯,喝點暖暖身子。”
唐君昊換了鞋,癱在沙發上:“還是媽好。”
我掛好大衣,走進廚房幫忙。
趙芝蘭攪動著鍋里的湯,蒸汽模糊了她的老花鏡。
“翠花今天又提年夜飯的事了?”她問得隨意。
我拿碗的手頓了頓:“嗯,隨口聊了幾句。”
“她呀……”趙芝蘭嘆了口氣,關掉煤氣灶,“就是愛張羅,喜歡熱鬧。”
我接過湯勺,把雞湯盛進碗里。
金黃的油花浮在表面,幾顆枸杞沉在碗底。
“媽,您希望年夜飯怎么吃?”我問。
趙芝蘭擦了擦眼鏡,重新戴上:“我怎么都行,你們年輕人定。”
她端起兩碗湯往外走,走到廚房門口又停下。
“不過曉琳啊,翠花畢竟是君昊的親姐姐。”
“能照顧的,還是照顧點。”
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唐君昊在客廳喊餓,趙芝蘭笑著應聲去了。
我留在廚房,看著窗玻璃上凝結的水霧。
窗外是零星燈火,每盞燈下都是一個家庭。
我們家這盞燈下,卻總是擠著太多人。
喝完湯,洗漱完畢,回到臥室已經快十一點。
唐君昊靠在床頭刷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疲憊的臉。
我坐在梳妝臺前卸妝,鏡子里的自己眼角有了細紋。
“曉琳。”唐君昊忽然開口,“要不今年我們去旅游過年?”
我摘耳環的手停住:“媽怎么辦?”
“帶著媽一起去。”
“姐要是知道了,會說我們故意躲她。”
唐君昊把手機扔到一邊,揉了揉眉心。
“那你說怎么辦?在家吃,姐肯定來;出去吃,她也會跟著。”
“去年那樣的事,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他說這話時帶著罕見的煩躁。
我轉身看他:“你終于說出來了。”
唐君昊愣住了。
我繼續卸妝,語氣平靜:“去年結賬時,姐說她錢包忘帶了,你記得嗎?”
“記得……”
“前年她說俊譽要上補習班,手頭緊,讓我們先墊著。”
“大前年她說給我們帶了年禮,結果就是兩箱快過期的牛奶。”
我一樣樣數著,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唐君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別說了。”他打斷我。
“為什么不能說?”我放下化妝棉,“這些事不是事實嗎?”
“是事實,但……”他詞窮了。
臥室里只有時鐘的滴答聲。
許久,唐君昊才低聲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可那是我姐,我能怎么辦?跟她撕破臉?”
“媽今年七十三了,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一家人和和氣氣。”
他下了床,走到我身后,雙手搭在我肩上。
鏡子里,我們四目相對。
“曉琳,再忍忍,好嗎?”
他的眼神里有懇求,也有無奈。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個和我結婚五年的男人,在姐姐面前總是矮一截。
不是經濟上,是心理上。
他童年時父母工作忙,是姐姐帶大的。
這份恩情,成了他永遠還不清的債。
也成了我婚姻里拔不掉的刺。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他如釋重負,親了親我的額頭。
關燈后,我在黑暗里睜著眼。
程翠花得意的笑臉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以為她永遠能占到這個便宜。
以為我會一直忍下去。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在地板上鋪出冷冷的一片。
我輕輕翻了個身。
有些決定,就在這樣的夜晚悄悄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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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臘月二十五,公司終于放假。
我收拾辦公桌時,傅弘文從總監辦公室出來。
“曉琳,今年年夜飯在哪兒吃?”他隨口問道。
傅弘文是我的上司,也是多年好友。
他知道我家那些糟心事。
我拉上背包拉鏈,笑了笑:“還沒定,可能有‘驚喜’。”
他挑眉:“你那個大姑姐又要作妖?”
“她正在努力。”我說。
傅弘文搖頭:“需要幫忙就說,我在餐飲圈還有點人脈。”
“還真需要。”我壓低聲音,“你知道‘隱廬’嗎?”
他眼神變了:“你要去那兒?人均消費最低三千起,還得驗資預約。”
“不是真去。”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熙攘的街道。
“我需要一個地方,聽起來足夠高檔,但實際上根本不存在。”
傅弘文明白了:“你想設局?”
“她想蹭飯,我就請她蹭頓大的。”我轉頭看他,“但要她自己買單的那種。”
傅弘文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終于不忍了。”
“忍夠了。”我說,“再忍下去,我怕我會變成另一個人。”
下班回到家,唐君昊正在貼春聯。
趙芝蘭在廚房炸丸子,香氣飄滿整個屋子。
這種溫馨場景,本該讓人心暖。
可我看著唐君昊踮腳夠門框的背影,心里卻一片冰涼。
他那么努力維持這個家的和諧。
卻不知道和諧早被程翠花一次次鑿出裂縫。
晚飯后,我故意在客廳用座機打電話。
唐君昊在書房加班,趙芝蘭在陽臺澆花。
我按下免提鍵,打給閨蜜林薇。
電話接通,我提高音量:“薇薇,你猜我今年訂了哪兒吃年夜飯?”
林薇在那邊很配合:“哪兒啊?別賣關子。”
“云闕!就新開的那家高檔餐廳,我搶到了最后一個包廂!”
“可以啊馮曉琳,那地方可不便宜。”
“還行,人均五百左右,但環境特別好,據說能看到江景。”
我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眼角余光瞥向大門。
門縫下有道陰影,停在那兒不動了。
林薇繼續演:“包廂叫什么名字?我下次也去試試。”
“叫‘聽濤閣’,能坐二十人呢,寬敞得很。”
“那你們一家三口去不浪費?”
我笑著說:“今年想讓我媽也體驗體驗,老人家辛苦一輩子了。”
我們又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我拿起水杯喝水,手很穩。
大門外的陰影消失了,腳步聲輕輕遠去。
唐君昊從書房出來:“跟林薇打電話呢?”
“嗯,聊年夜飯的事。”我若無其事地擦桌子。
“訂好了?”他問。
“訂好了。”我說,“云闕餐廳,聽濤閣包廂。”
唐君昊拿出手機搜索,眉頭皺起:“這家不便宜啊。”
“一年就一次。”我笑笑,“讓媽開心開心。”
他想了想,點頭:“也是,媽還沒去過那么好的地方。”
趙芝蘭從陽臺進來,手上還沾著泥土。
“你們說什么呢?那么開心。”
“說年夜飯的事。”唐君昊攬住母親的肩,“曉琳訂了個特別好的餐廳,帶您去享受享受。”
趙芝蘭有些局促:“花那錢干嘛,在家吃多好。”
“媽,您就聽我們的吧。”我挽住她另一只胳膊。
我們三個站在客廳暖黃的燈光下,像真正和睦的一家人。
如果忽略剛才門外的偷聽者。
如果忽略我心里正在編織的那張網。
睡前,手機亮了一下。
是程翠花發來的微信:“曉琳,睡了嗎?”
我盯著那行字,等了三分鐘才回復:“還沒呢姐,有事?”
“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問問你,年夜飯需不需要我幫忙準備?”
“不用啦姐,我已經訂好地方了。”
“訂的哪兒啊?靠譜嗎?現在很多餐廳都虛抬價格。”
我看著屏幕,一字一句地輸入:“云闕餐廳,應該還行。”
“云闕啊……”她回復,“聽說過,新開的,檔次挺高吧?”
“還好,主要看中他家環境。”
對話到這里停了。
她沒再回復,我也沒再發。
但我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搜索“云闕餐廳聽濤閣”。
在查人均消費,在看菜品圖片。
在盤算著怎么“不經意”地,帶上她那一家十八口。
我放下手機,關上床頭燈。
黑暗中,我聽見自己輕輕的笑聲。
很輕,很冷。
04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六,程翠花果然來了。
她提著一袋蘋果,說是朋友送的,吃不完分給我們。
趙芝蘭很高興,拉著女兒說話。
唐君昊給姐姐泡茶,端出瓜子點心。
我坐在沙發另一端,翻看雜志。
“曉琳啊。”程翠花終于把話題轉向我,“你昨天說訂了云闕?”
“嗯,怎么了姐?”
“我回家查了查,那地方在江邊新開的商業區吧?”
“對,位置不錯。”
程翠花磕著瓜子,狀似隨意地問:“包廂真能坐二十人?”
我翻過一頁雜志:“說是能,不過我們就四個人,寬敞點也好。”
“那倒是。”她點頭,“不過包廂大了也浪費,空蕩蕩的沒氣氛。”
趙芝蘭插話:“翠花說得對,四個人坐那么大地方干啥。”
唐君昊笑道:“媽,現在都講究環境,寬敞了舒服。”
“還是君昊懂。”程翠花順勢說,“要不這樣,反正包廂大……”
她頓了頓,看向我:“今年咱們兩家一起過唄?熱鬧。”
客廳安靜了一瞬。
趙芝蘭眼睛亮了:“這主意好!一家人就該一起過年!”
唐君昊看向我,眼神里寫著“你看,果然來了”。
我合上雜志,笑容不變:“姐一家不是習慣在家吃嗎?”
“年年在家也膩了。”程翠花擺擺手,“你姐夫早說了,今年想出去吃,省得我累。”
“那你們可以自己訂呀,我認識經理,可以打折。”
“自己訂多沒意思。”她身子前傾,“一家人就要坐一起,分兩桌像什么話?”
話說到這份上,已是圖窮匕見。
趙芝蘭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唐君昊低頭喝茶,不表態。
我沉默了幾秒,然后笑了:“行啊,那姐一家都來吧。”
程翠花立刻笑開了花:“還是曉琳懂事!那我們就厚著臉皮蹭飯啦!”
“不過姐。”我補充道,“云闕的菜可能不太合俊譽口味,他挑食。”
“挑什么挑,有的吃就不錯了!”程翠花大手一揮,“你放心,他敢挑食我揍他。”
她又坐了一會兒,說了一堆奉承話。
走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
門關上后,趙芝蘭拉著我的手:“曉琳,謝謝你啊。”
“媽,客氣什么。”
“你姐家條件一般,能省點是點。”老人眼中帶著歉意,“讓你破費了。”
唐君昊終于開口:“媽,您別這么說。”
“我說的是實話。”趙芝蘭嘆氣,“翠花那性子我知道,愛占小便宜。”
“可她能怎么辦?老曾廠子半年沒發全工資了,俊譽上學又花錢……”
“媽。”我輕聲打斷,“我都理解。”
趙芝蘭拍拍我的手背,眼圈有點紅。
她回房后,唐君昊走到我面前。
“曉琳,你真愿意?”
“不愿意能怎樣?”我看向他,“媽都開口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錢我出一半。”他說。
“不用。”我轉身往臥室走,“我付得起。”
“曉琳!”他叫住我。
我停在走廊里,沒有回頭。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他的聲音里帶著不確定的試探。
我沉默片刻,才說:“我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多訂幾個座位的事。”
說完我進了臥室,關上門。
背靠著門板,我聽見他在外面站了一會兒。
然后腳步聲遠去,去了書房。
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程翠花鉆進那輛舊車。
她上車前還抬頭往我們家窗戶看了一眼。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拉上窗簾,撥通了傅弘文的電話。
“老傅,計劃有變。”我說,“她要帶著十八口人來。”
電話那頭,傅弘文吹了聲口哨。
“陣仗不小啊,你真要請這么多人吃‘隱廬’?”
“請?”我笑了,“她配嗎?”
“那你的意思是……”
“照原計劃,但人數增加到十八人。”我說,“菜單做得豪華點,酒水要最好的。”
傅弘文明白了:“你這是要讓她徹底下不來臺。”
“是她自己非要往上爬。”我看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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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臘月二十七,我去了“隱廬”。
這家餐廳藏在老城區的深巷里,門面極其低調。
灰磚墻上只有一塊小小的木牌,刻著篆體“隱”字。
推門進去,卻是另一番天地。
庭院深深,青石板路,臘梅開得正好。
傅弘文在茶室等我,他穿著中式褂子,正在泡茶。
“這地方真不錯。”我在他對面坐下。
“我朋友開的,主廚以前是國宴班底。”他遞過茶杯,“平時不對外,只接熟客預約。”
“怎么個預約法?”
“驗資一百萬起,會員制。”傅弘文說得輕描淡寫,“年夜飯包廂最低消費八萬八,不含酒水。”
我端著茶杯的手穩如泰山。
“我大姑姐要是知道這價格,可能會當場暈過去。”
“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傅弘文笑了,“不過曉琳,你真想清楚了?”
“這戲一旦開演,可沒有回頭路。”
我抿了口茶,茶香清冽。
“老傅,你知道我為什么能忍她五年嗎?”
傅弘文搖頭。
“因為我覺得她可憐。”我說,“丈夫沒本事,兒子不爭氣,自己又虛榮。”
“我總想著,占點小便宜就占吧,就當接濟親戚。”
“但她越來越過分,從占便宜變成理所當然,變成我欠她的。”
“去年除夕,她當著全家人的面說我點的菜寒酸,丟唐家的臉。”
“她兒子把龍蝦轉盤轉到自己面前,一盤菜扒拉一半。”
“她丈夫喝多了,拍著桌子讓我再上兩瓶茅臺。”
我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那一頓飯,花了我兩個月工資。”
“吃完后她抹抹嘴說:‘明年還來你這兒,味道還行。’”
傅弘文靜靜聽著,臉上沒了笑容。
“所以今年,”我看向他,“我想請她吃頓真正的好飯。”
“讓她看看,她一直想蹭的‘高檔餐廳’,到底是什么樣子。”
“也讓她明白,不是所有便宜,都是她能占的。”
傅弘文沉吟片刻,拿起手機。
“我讓主廚過來,咱們商量菜單。”
主廚姓譚,五十多歲,氣質儒雅。
他聽完要求,推了推眼鏡:“馮小姐是要宴請,還是要……示威?”
“有什么區別嗎?”我問。
“宴請的話,我會考慮賓客口味,追求賓主盡歡。”
“示威的話,我會用最頂級的食材,最繁瑣的工藝,擺出最震撼的席面。”
“讓來客清楚地知道,這一頓飯的價值。”
我笑了:“那就示威吧。”
譚主廚也笑了:“明白了。”
他拿出一份空白菜單,開始書寫。
“前菜八品:酒醉法國吉拉多生蠔,五年鱘魚子醬配金箔脆餅,意大利帕爾瑪火腿卷蜜瓜,新西蘭鰲蝦刺身……”
他每念一樣,傅弘文的眉梢就挑高一分。
“主菜十二道:阿拉斯加帝王蟹三吃,日本A5和牛煎烤,三十年陳皮燉金錢龜,黃燜佛跳墻……”
“湯品:椰皇燉官燕。”
“主食:黑松露鮑魚撈飯。”
“甜品:現磨山核桃酪配意大利黑醋魚子醬。”
他寫完,將菜單推到我面前。
“這套菜單,不含酒水,成本價五萬八。”
“算上服務費和包廂費,正好八萬八。”
我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菜名,忽然有些恍惚。
程翠花這輩子,可能都沒聽說過這些食材。
“酒水呢?”我問。
“我建議配兩款酒。”譚主廚說,“白葡萄酒配海鮮,選法國勃艮第的特級園。”
“紅葡萄酒配主菜,選波爾多右岸的頂級酒莊。”
“兩款酒,市場價大概三萬左右。”
我算了算,一頓飯十二萬。
十八個人,人均接近七千。
“需要預付定金嗎?”我問。
“按規矩,預付全款的百分之五十。”譚主廚說,“但傅總的朋友,可以破例。”
“不。”我搖頭,“按規矩來,我預付一半。”
“剩下的一半……”
我頓了頓:“等客人到了,看情況再付。”
譚主廚和傅弘文對視一眼。
他們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簽完協議,付完定金,已經下午三點。
走出“隱廬”時,巷子里的路燈亮了。
傅弘文送我出來,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就說吧。”我系上圍巾。
“曉琳,你丈夫那邊……真的沒問題嗎?”
寒風刮過巷口,卷起幾片枯葉。
我沉默了很久。
“他會生氣,會難堪,甚至會怪我。”
“但這是他該受的。”
“五年了,他每次都說‘再忍忍’,說‘那是我姐’。”
“現在我要讓他看看,無底線的忍讓,會換來什么。”
傅弘文嘆了口氣:“你們夫妻的事,我不多嘴。”
“只提醒一句,別讓這件事毀了你們的感情。”
“如果感情這么容易毀,”我輕笑,“那不要也罷。”
說完我轉身走向巷口。
高跟鞋敲擊青石板的聲音,在深巷里回蕩。
堅定,清晰,沒有回頭的意思。
06
臘月二十八,程翠花的電話來得更勤了。
她先是問我云闕的招牌菜,又問包廂有沒有兒童椅。
接著旁敲側擊地打聽,能不能自帶酒水。
“姐,餐廳不讓自帶酒水。”我一邊整理年貨一邊說。
“那他們的酒肯定貴!”程翠花在電話那頭咋舌,“這樣,我讓你姐夫從家里帶兩瓶。”
“被發現了要收開瓶費的,可能比酒還貴。”
“那怎么辦?你姐夫就愛喝兩口。”
我聽著她毫不掩飾的算計,心里一片冰冷。
“姐,年夜飯的錢我出,酒水就算了吧。”
“那怎么好意思!”她假意推辭,“要不這樣,我們買點飲料帶去,孩子要喝。”
“都行。”我懶得再糾纏。
掛了電話,唐君昊從超市回來,拎著大包小包。
他看見我臉色不好,小心地問:“姐又打電話了?”
“嗯,問酒水的事。”
唐君昊放下東西,搓了搓凍紅的手。
“曉琳,我昨天算了算,十八個人在云闕吃,最少要一萬多。”
“你要是覺得壓力大,我……”
“不用。”我打斷他,“我說了我付得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走過來,想拉我的手。
我側身躲開,繼續整理年貨。
他的手僵在半空,慢慢垂下。
“你是不是在生氣?”他低聲問,“氣我每次都順著姐?”
我沒說話。
“其實我也煩,真的。”他靠在墻上,“每次看她理所當然的樣子,我也憋屈。”
“但我媽年紀大了,她就想著一家人和和氣氣的。”
“每次我和姐有點矛盾,媽就整夜整夜睡不著。”
“我是兒子,我得體諒她。”
他說得很誠懇,眼眶有些紅。
我停下動作,轉身看他。
唐君昊是個好人,孝順,體貼,工作努力。
如果沒那個姐姐,我們的婚姻會很美滿。
但人生沒有如果。
“君昊。”我輕聲說,“你有沒有想過,媽的‘和和氣氣’是建立在什么基礎上?”
他愣住。
“是建立在我一次次退讓的基礎上。”
“建立在我們小家庭不斷被侵蝕的基礎上。”
“你體諒媽,我體諒你,那誰體諒我?”
這些話我憋了五年,今天終于說出口。
唐君昊臉色蒼白,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我移開視線,繼續整理年貨。
塑料袋的窸窣聲填滿了沉默。
許久,他才說:“今年是最后一次,我保證。”
“以后我不會再讓姐占我們便宜了。”
“真的。”
他語氣很堅定,像下了很大決心。
我背對著他,輕聲問:“如果今年她還要占呢?”
“那我就當面拒絕她。”他說,“不留情面。”
我笑了,笑得很淡。
“記住你說的話。”
臘月二十九,程翠花發來微信。
是一張圖片,拍的是她家準備的年貨。
花生瓜子糖果,堆了滿滿一桌子。
“曉琳,我們明天下午過去,要不要帶點什么?”
我回復:“不用了姐,餐廳什么都有。”
“那多不好意思,這樣,我帶點自己炸的丸子,給媽嘗嘗。”
我沒再回復。
過了一會兒,她又發來一條:“明天幾點到比較合適?”
“我們五點過去,姐你們隨意。”
“那我們五點半到,給你們留點準備時間。”
她說得好像很體貼。
我盯著屏幕,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婚禮。
那天程翠花也是不請自來,坐在主桌。
她喝多了,拉著我的手說:“曉琳啊,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君昊要是欺負你,跟姐說,姐替你撐腰。”
那時候我還感動過。
現在想來,那句“一家人”的真意是——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傍晚,我開始收拾明天要穿的衣服。
選了一件羊絨連衣裙,深灰色,剪裁得體。
配珍珠耳釘,簡約的腕表。
不張揚,但足夠體面。
唐君昊看我這么鄭重,有些疑惑:“吃個飯而已,穿這么正式?”
“一年一次的年夜飯,正式點不好嗎?”
“好是好……”他猶豫了一下,“不過姐他們肯定穿得很隨意。”
“他們隨意他們的,我穿我的。”
趙芝蘭也說我穿得太素:“過年要穿紅色,喜慶。”
“媽,紅色我穿不好看。”我笑著敷衍過去。
睡前,我又檢查了一遍“隱廬”的預約信息。
確認了包廂名稱:梅雪軒。
確認了到店時間:下午四點半。
確認了菜單和酒水,以及那個觸目驚心的總價。
然后我把手機調成靜音,關燈睡覺。
黑暗中,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平穩,有力,沒有一絲慌亂。
明天那場戲,我已經排練了無數遍。
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
包括程翠花推門而入時臉上的表情。
包括她看到菜單時的反應。
包括那十八口人的尷尬和難堪。
唯一不確定的,是唐君昊會怎樣。
他會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他姐姐那邊?
這個問題的答案,明天就會揭曉。
我翻了個身,閉上眼。
臘月二十九的夜晚,格外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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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除夕下午三點,我開始化妝。
粉底,眉毛,口紅,每一步都從容不迫。
唐君昊在客廳踱步,有些焦躁。
“曉琳,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說好四點半到,現在才三點。”我涂完口紅,抿了抿唇。
“早點去不好嗎?萬一堵車。”
“今天除夕,路上車少。”我對著鏡子整理頭發。
趙芝蘭換上了新買的紅棉襖,不停拉扯衣角。
“曉琳,我真要穿這個去?會不會太花哨了?”
“不會,媽穿著很精神。”
其實我想說,在“隱廬”那種地方,這件紅棉襖會顯得格格不入。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就讓老人保留點過年的喜悅吧。
畢竟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會讓她難堪。
四點鐘,我們準時出門。
唐君昊開車,我坐在副駕駛,趙芝蘭在后座。
車子駛出小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我們的窗戶上貼著紅色的窗花,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
這個家,我曾那么用心地經營。
但如果今天過后它出現裂痕,我也認了。
“云闕在江邊對吧?”唐君昊打開導航。
“嗯,不過我們先去個地方。”
“去哪兒?”
“接個朋友。”我說,“他也去吃飯。”
唐君昊疑惑:“哪個朋友?怎么沒聽你說?”
“傅弘文,我上司,你見過的。”
“他跟我們吃年夜飯?”唐君昊的眉頭皺起來。
“他是那家餐廳的股東,去打個招呼。”
這個解釋勉強說得通,唐君昊沒再追問。
車子拐進老城區的巷子,越走越窄。
趙芝蘭扒著車窗看外面:“這是什么地方?不像有高檔餐廳啊。”
“在巷子深處,鬧中取靜。”我說。
車子停在巷口,因為里面開不進去。
我們步行往里走,青石板路有些濕滑。
唐君昊扶著趙芝蘭,小聲嘀咕:“這地方真能吃年夜飯?”
我沒回答,只是往前走。
“隱廬”的木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
庭院里的景象讓唐君昊和趙芝蘭都愣住了。
假山流水,臘梅飄香,青磚灰瓦下掛著紅燈籠。
穿旗袍的服務員迎上來,微微躬身:“馮小姐,譚主廚在等您。”
“帶我們去梅雪軒吧。”
“請跟我來。”
穿過回廊,繞過影壁,眼前出現一間獨立的院落。
月亮門上掛著“梅雪軒”三個字的木匾,筆力遒勁。
包廂里是中式裝修,紫檀木桌椅,青瓷花瓶里插著新鮮的梅花。
墻上掛著山水畫,角落的香爐冒著裊裊青煙。
趙芝蘭站在門口不敢進,小心翼翼地問:“這得多少錢啊?”
“媽,您先坐。”我扶著她進去。
唐君昊環顧四周,臉色越來越沉。
“曉琳,這根本不是云闕。”
“對,不是。”我在主位坐下,示意服務員上茶。
“那你帶我們來這兒干什么?姐他們去的是云闕!”
“他們去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
唐君昊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他走到我面前,壓低聲音:“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傅弘文就在這時推門進來。
他今天穿了深色中山裝,比平時更顯穩重。
“君昊,好久不見。”他伸出手。
唐君昊勉強和他握了握,眼睛卻盯著我:“解釋一下。”
“先坐下吧。”傅弘文打圓場,“坐下慢慢說。”
趙芝蘭已經坐在椅子上,手摸著光滑的桌面,滿臉不安。
服務員上了茶,是頂級的金駿眉,茶香四溢。
但我能感覺到,這間包廂里的氣氛已經降到冰點。
唐君昊沒坐,他站在我面前,眼神里有憤怒,也有不解。
“程翠花現在應該帶著十八口人去了云闕。”
“但云闕根本沒有聽濤閣包廂,那是我編的。”
“她會撲個空,然后打電話給你,打給我,打給媽。”
“等她聯系上我們,知道我們在這里……”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她會帶著所有人,殺到這里來。”
唐君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震驚,再變成難以置信。
“你故意的?你早就計劃好了?”
“對。”我承認得很干脆。
“為什么?你就這么恨我姐?”
“我不恨她。”我端起茶杯,“我只是想讓她明白,有些飯,不是她能蹭的。”
“所以你就設局耍她?讓她除夕夜帶著全家人白跑一趟?”
“不止白跑一趟。”傅弘文開口了,語氣平靜。
“等他們到了這里,會看到真正的年夜飯該是什么樣子。”
“會看到這間包廂的最低消費是八萬八。”
“會明白,占小便宜的人,終究會吃大虧。”
唐君昊后退一步,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趙芝蘭聽懂了,她顫巍巍地站起來:“曉琳,你……你不能這樣。”
“翠花是你姐啊,是一家人啊!”
“媽。”我放下茶杯,聲音很輕,“她把我當一家人了嗎?”
“她每次來蹭飯,有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她當著親戚的面說我寒酸時,想過我是她弟媳嗎?”
“她讓她兒子把好菜全扒拉走時,想過桌上還有老人嗎?”
趙芝蘭語塞,眼圈紅了。
唐君昊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的,正是“姐姐”兩個字。
08
電話鈴聲響得刺耳,在靜謐的包廂里格外突兀。
唐君昊盯著屏幕,手指懸在接聽鍵上,遲遲沒有按下。
他看向我,眼神復雜:“現在怎么辦?”
“接啊。”我說,“告訴她我們在哪兒。”
“曉琳……”趙芝蘭想說什么,被我打斷。
“媽,這件事您別管了。”
唐君昊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按下免提。
程翠花尖銳的聲音立刻沖了出來:“君昊!你們在哪兒呢?我們到云闕了,人家說沒有聽濤閣包廂!”
“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還是曉琳訂錯了?”
“我們十八口人現在站在大廳里,服務員都看著呢,丟死人了!”
她的聲音又急又氣,背景音里還有孩子的哭鬧和大人的抱怨。
唐君昊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我伸手拿過手機:“姐,是我曉琳。”
電話那頭靜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怒火:“馮曉琳!你訂的什么破地方?我們找了一圈都沒有!”
“對不起啊姐,我可能記錯名字了。”
“那現在怎么辦?我們這么多人等著吃飯呢!”
“要不……”我故意頓了頓,“你們來我們這兒吧?”
“你們在哪兒?”
“隱廬,梅雪軒包廂。”
“什么地方?沒聽說過。”
“是一家私房菜,位置有點偏,但環境特別好。”
我報出地址,程翠花在那邊重復了一遍,語氣懷疑。
“這地方真能吃年夜飯?你別又忽悠我們!”
“這次不會了,我保證。”我說得很誠懇。
程翠花猶豫了幾秒,最終說:“行,我們過去,要是再不對……”
“要是再不對,今年的飯錢我十倍賠你。”
我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唐君昊。
他接過手機,手指微微發抖。
“你聽到了嗎?姐很生氣,非常生氣。”
“我知道。”我平靜地說,“所以她會帶著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等她到了,看到這里的一切,會更生氣。”
“這就是你要的?”唐君昊的聲音在發顫。
“我要的是她從此明白,我的便宜,不是她能占的。”
傅弘文站起身:“我去安排一下,讓服務員準備迎接……大部隊。”
他離開后,包廂里陷入死寂。
趙芝蘭抹著眼淚:“大過年的,非要鬧成這樣嗎?”
唐君昊坐到我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捂著臉。
“曉琳,我知道姐不對,但你不能用這種方式……”
“那我該用什么方式?”我反問,“繼續忍?忍到她覺得我家就是她家?”
“忍到她兒子結婚買房也來找我們要錢?”
“忍到她覺得我們的一切都該分她一半?”
唐君昊抬起頭,眼睛里有血絲。
“我們可以好好談,可以明確拒絕……”
“你談過嗎?你拒絕過嗎?”我打斷他。
“每次你說‘再忍忍’,‘最后一次’,結果呢?”
“結果是變本加厲。”
我把話說得很重,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地上。
趙芝蘭的抽泣聲更大了。
唐君昊不再說話,只是看著桌上的青瓷花瓶。
花瓶里那支臘梅開得正好,暗香浮動。
可這間包廂里的三個人,誰都無心欣賞。
二十分鐘后,院門外傳來喧嘩聲。
程翠花的大嗓門老遠就能聽見:“是這兒嗎?怎么連個招牌都沒有?馮曉琳不會又耍我們吧?”
她丈夫曾浩的聲音:“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是孩子們的吵鬧,大人的抱怨,雜亂的腳步聲。
傅弘文推門進來,對我點點頭。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
唐君昊也站起來,臉色蒼白。
趙芝蘭緊張地抓住兒子的手。
包廂門被粗魯地推開。
程翠花第一個沖進來,滿臉怒氣,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她身后是黑壓壓一群人,擠滿了回廊。
包廂外的庭院本來清幽雅致,此刻卻像菜市場一樣嘈雜。
“馮曉琳!你今天必須給我個交代!”
程翠花剛喊完這句話,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