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節剛過,耿彥波調任大同市長。
第一天,他就爬上古城墻,當晚八點,直奔規劃局。他對干部說了一句:“戰場,要拉開了。”
五年后,耿彥波調離。大同機場通往市區的路邊,上千人自發送別。
耿彥波的戰役結束了,有人鞠躬,有人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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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很多人才發現:老百姓,是會為一個離任的市長難過的。
涼粉、莜面、燒賣,還有熱氣騰騰的大同涮羊肉,在游客眼中,是這座城市最直接的味覺記憶。
如今的大同,游客絡繹不絕。可從大同云岡機場駛入老城區的途中,真正的震撼不是這些,而是貫穿整個御東新區那條筆直的主干道,道路寬闊,樓房成排,綠化到位,清潔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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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座西北煤城駛入這樣一片現代化區域,不少第一次來的人會下意識地感嘆一句:“像個大城市了。”
司機聽見了,總是忍不住回一句:“你現在看到的這一切,在耿市長來之前,全都沒有。那時候破爛得很,和非洲也差不了多少。”
他說這話不是炫耀,是用一種夾雜遺憾的語氣。
而說到“遺憾”這個詞時,他總是語調一頓,接著說:“就差一點,就差最后這幾年,他如果能做完該多好。”
大同是一座“奉獻”的城市,這是不少本地人在提到過去時會用到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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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末,全國十分之一的原煤都出自這片土地。但榮光之后,是漫長的困頓。因為煤價受控,市場機制受限,大同輸出資源,卻未能輸出價值。
而除了煤,它什么都沒來得及發展。城市被單一結構拖累,產業轉型跟不上,基礎設施多年未動,外資、內需、人才、機會,全都繞行。
大同,失去了二十年。
“丑陋”這個詞,曾一度是外地人對大同的第一印象,而對本地人來說,卻是最刺耳的形容詞。冬天的采暖季,數千臺燃煤鍋爐齊開,城市像是被罩上一口黑鍋。空氣污濁,硫味刺鼻,天一變冷,灰土撲面。
一句話,“來了大同府,一天四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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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迫切的需要改變。
于是,耿彥波來了。
他看到的是一座城市在功能、管理和信心三個層面同時崩塌。主干道殘破,建筑低劣,垃圾成堆,污水橫流。冬天的冰結成黃色,夏天的蒼蠅成群。人才流失,秩序崩解,能走的早走了,還在的只是走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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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未變,這種狀態逐漸被視為“合理”。直到耿彥波來了。
耿彥波個子高,臉色瘦,常年風吹日曬,皮膚發灰,衣服上帶著泥點。有人調侃他像包工頭,有人則說,他不是像工人,是比工人還像工人。
他總是站在施工現場,不指揮,不講話,只是看。看配料,看水泥流速,看磚的縫隙。有時候他一言不發,有時候突然爆一句臟話,誰偷工減料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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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年初,他調任太原的消息傳出,大同一下子沸騰了。在惠民西城小區,一群老百姓自發湊錢為他買鞋。
2月調令下達,離任那天,大同街頭站滿了人。他們舉著寫著“耿市長別走”、“耿市長回來”的橫幅。
而就在五年前,他剛來時,網上還在罵他“耿瘋子”“耿拆拆”,說他不懂財政,不顧民生,只知道強拆、亂建、搞政績。
但五年之后,一座城市的態度徹底改變。
人們也終于開始反思,耿彥波,到底做了什么,讓這座習慣沉默的城市,重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2016年9月底,耿彥波在太原迎澤公園檢查工作時突然暈倒。
那年,他已經調任太原市長三年有余。盡管城市換了,崗位換了,但他的作風沒有變,還是那個習慣走工地、不肯松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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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大同時,他就不是一個“在辦公室里坐著”的市長。有人認真統計過,他在大同工地上暈倒了八次。
2008年2月4日,耿彥波剛上任大同市長的第二天,他去了規劃局,看圖紙,看設計,最后直接把一整套方案全盤否定。
他說:“一定要站在明天看今天。”
耿彥波對大同的改造,是從最容易引起反感的地方開始的:拆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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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到任,大同人就給了他一個新外號——“耿拆拆”。并不帶尊敬,更多是嘲諷和反感。在大多數人眼中,他是個強拆派,是來“折騰”的,動靜太大,說話太沖,步子太快。
他那套龐大的計劃,其實源自五十年代初為北京準備卻最終被擱置的“梁陳方案”。他試圖把那個沒在北京落地的“古今兼顧、南北分區”的理念搬到大同,在御河以東建設新城,在御河以西保護老城,把大同古城墻內3.28平方公里的區域盡可能還原到明代格局。
這是一套精密、系統的城市修復構想,但一旦落地,意味著巨大的資金投入,也意味著前所未有的拆遷工程。
對于一個經濟基礎薄弱、財力捉襟見肘的地級市來說,政府要動真格,必然伴隨著大規模舉債,必然引發不小的社會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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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很多人是反感的。他們并不關心什么“明代風貌”“梁陳方案”,他們在意的是家會不會被拆,政府的錢從哪來,以后要不要老百姓埋單。
古城墻以內,要拆掉的,是16萬戶密集分布的老房子。到他離任時,已經完成了13萬戶。
這個數字放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是高壓工程;而在大同,卻推進得比預期順利。
原因很簡單,他不是坐在辦公室里下令的人,他親自去到居民區、拆遷點、規劃圖前,一戶一戶協調,一家一家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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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喜歡拆遷,但他讓人相信,這事是出于責任,不是為了政績。那些被拆掉的房子,大多是危舊樓房,擁擠破敗,冬天沒暖氣,水電管線年久失修,住在里面的,多是買不起新房的老人和低收入群體。
他的造城運動,其實切中了這些人生活的現實困境。
除了住,他也改空氣。作為一座典型的煤炭城市,大同的污染幾乎是全省之最。2008年冬天,他頂著不小阻力下令,減少甚至禁止市區內使用散煤采暖。
全市范圍內拆除燃煤鍋爐三千余臺,年減少煤炭消耗24萬噸,二氧化硫排放2800噸,煙塵4800噸。
推進熱電聯產集中供熱,總覆蓋面積達4300萬平方米,主城區第一次實現集中供熱全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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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僅管“灰”,也開始動“綠”,大幅提升城市綠化率,整座城市慢慢從黑灰色轉向明亮、整潔的輪廓。
從情感上說,不少大同人至今仍念著他。他不是完美的人,也并不擅長取悅大眾,但他干了別人不敢干、也不愿干的事情。他有一種不常見的倔強和實干的氣質。
他管工程的方式近乎執拗,早上五點常能在工地看到他。有時候騎著自行車,有時候坐著司機的車,沒有太多隨行人員。
他盯施工標準,建材必須分類堆放,否則直接清場。他一年到一個安置房小區去了十八次,盯著施工,查管道,甚至連墻面脫皮都要親自盯整改。
過去,大同人對“市長”這個詞沒太多概念,更談不上印象。誰是市長,在哪辦公,從不關心。耿彥波來了,先把市政府圍墻拆了,說“群眾想進來,就該進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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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設門檻,現場就是辦公室,有問題隨時說,有事直接找。
五年時間,大同人見耿市長的頻率,比見自家街道主任還高。
當然,那幾年,大同確實亂。到處是廢墟,到處是臨建,塵土飛揚,機器轟鳴,不少人嘴上罵、心里煩。
但也正是在這種混亂里,一條條新路拉通了,一批批新樓拔地而起,空氣質量在變,城市面貌在變。
許多人覺得,耿彥波有才,但不世故;有想法,但不合時宜。
他常常當眾發火,罵人不拐彎,有時候罵得難聽,有時候干脆動手。比如那次,在大同開源街,因為電線桿子沒完全按圖紙就位,他當場怒了,抄起手邊的礦泉水瓶就砸向包工頭,劈頭一句:“你是想讓大同交兩次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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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在三中對面工地,看到施工質量嚴重不達標,監理支支吾吾想搪塞,他火氣上涌,一把抓住對方衣領,當街質問:“你們這是糊弄誰?”。
對不喜歡他的人來說,耿彥波太折騰了。從大同到太原,幾乎一個套路:拆、建、壓、改,動作密集,預算高,財政吃緊。
在這些人眼里,他留下的,不是城市新貌,而是高負債的攤子。
但在支持他的人心里,判斷一位市長的標準其實很簡單:清廉、勤勉、有擔當,不貪、不混、不躲事,能帶著大家把事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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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詞,耿彥波全符合。
他的日常沒什么“市長范兒”,更多像一個實打實的工程人。
紀錄片里,有一個鏡頭讓很多人印象深刻——妻子忍不住哭著勸他休息,說:“你不想活了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繼續安排第二天的工地日程。
還有一個鏡頭,是他看到某商人倉庫里收藏的山西磚雕時的興奮神情,一下子從嚴肅市長變成了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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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細節,讓人意識到,耿彥波不是一位坐在辦公樓里做決策的“上級”,他有汗,有情緒,也有執念。
所以2013年初,在他離開大同前,惠民西城小區的居民湊錢給他買了一雙新皮鞋。
這個小區是拆遷安置點,多是從平房搬進來的普通百姓,沒什么多余的錢,也不懂政務大事,只知道:那幾年,耿市長的鞋總是臟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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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記得耿彥波來過,記得他站在工地上灰頭土臉,記得他一言不合就上手糾錯,也記得他在會議上拍桌子說“城市不能再拖了”。
當地出租車司機曾說:“以前三年修一條路,修了還得返工,‘拉鏈馬路’天天挖。耿彥波來了以后,一年修幾十條,修完就是穩穩的。”
他們不懂規劃,但他們開車,有沒有坑洼最清楚。路修得好不好,不是紙面報告寫的,是輪胎和減震告訴他們的。
所以耿彥波離開大同時,有成百上千的市民自發上街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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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拉著橫幅,寫著標語,高喊“耿市長,別走”、“耿市長,回來”。
耿彥波不是完人。
但他給大同留下的,是幾十年來少見的整潔、干凈、有秩序的城市輪廓。
那些爭議、罵名和反對聲,最終也掩不住這樣一個事實——他曾實實在在地試圖讓一座城市好起來,并且真的推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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