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郊區的大集上,還能找到“本地菜”嗎?這個問題的答案,藏在那些依然堅持自留種的老農手里。
在北京遠郊的蓋婭·沃思花園種地十年,他們發現:一捆從集上順來的小蔥,可以在地里扎根、開花、結籽,陪伴他們走過春夏秋冬;菜把式李大叔的大蔥,更是經歷了二十多年的選育,扛過暴雨、挺過洪澇,成了真正屬于這片土地的種子。
當電商、超市賣的蔬菜越來越整齊劃一,曾經千年農業文明中種子傳承關鍵一環——本地農民的手和眼,這條紐帶還能延續多久?
下文選自新書《在里山種地》“本地農民本地菜”一章,感謝作者與出版方果麥提供授權。請看兩位“知識農夫”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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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婭·沃思花園航拍圖。
大集是鄉村生活的窗口,總能透射出時代變遷的影像。記得早先,大叔大嬸們騎著三輪去擺攤兒,自家產的新鮮菜,每樣兒幾棵擺一地,和攤主一樣,個性十足。零星還有些外地小卡車,靠著應季單品走量,批發西瓜、白菜。近些年,許多菜攤兒變得大而全,地域和時令的特色不再鮮明,東西個兒大漂亮,刀砍斧剁一般齊,就像在逛露天大超市。買主里,上點兒年紀的卻總打聽:“有本地菠菜嗎?咋沒老輩子的韭菜了?”在他們的年代,農民種地留種子天經地義。許多本地蔬菜的老品種正是經本地菜農的手代代相傳。如今,隨著這些人的減少,農業模式的轉變,“自留種”已變得低效過氣。購買“本地菜”,也漸漸成為一種情懷,只因本地人種出的本地菜,仍保有信任的紐帶。
5月的一次集上,偶然碰上曾教我們育苗的李大叔,當時他在自家攤兒上忙得直冒煙,顧不上閑談,抄起兩捆小蔥就往我懷里塞:“拿著吃去,吃不了栽地里。”還沒來得及道謝,我們便被人浪推出了聊天區。后來,這批蔥長勢不錯,我們隨長隨薅,一直吃到年末,剩幾棵索性留在了地里。二年生的大蔥果然守時,次年不到 4 月便滋出新芽,我們掐了點兒春蔥炒雞蛋,然后和小蜜蜂一起,靜靜陪伴那個似禮花綻放的大花球,由飽滿至枯干。很快,脫落的種子萌發出一片片新蔥苗,在老蔥的身旁形如亂發。可惜它們生不逢時,大都隨著七八月的雨熱消逝,剩下的不算多,倒也夠吃了。
再見面時,我們跟李大叔念叨了幾句種蔥的趣聞。他笑了笑,說我們那套省力自循環(不作為)的種法,就為吃點兒“小蔥”還湊合,真想種出個大、白兒長的冬儲蔥,還得下點兒功夫。每年大叔家種蔥,從3月就忙乎開了,整地撒籽、耙平壓實、開渠灌水,等蔥苗長到 6 月便要開溝,移栽成行,之后隨著生長,他會分幾次培土,將蔥溝堆成高起的蔥壟,并同步追肥。一番“低栽高培”正是要通過覆土遮光,叫停葉綠素的合成,催生出更長的蔥白兒,此乃北方大蔥風味之所在。傳說中的“溝蔥”原來是這么種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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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叔說地里的蔥要到 10 月底才收獲,之后該賣的賣,該吃的吃,還得挑出一些留種用。“您還自己留種子?”我滿是好奇。
“可不嘛,這批蔥的老祖兒,還是在咱集上買的,說起來都二十多年了。”大叔是個好琢磨的人,每次上集不光擺攤兒,還愛逛攤兒,特別樂于跟同行交流蔬菜品種的小道消息。那年他碰上一個專賣冬儲蔥的,蔥白兒又粗又長,一下就相中了,腳底下都挪不動步。自己的菜也不賣了,跟攤主直接攤牌:“給我拿兩捆,明年留種用。”攤主也是實在人,一看大叔是個菜把式,還有點兒英雄惜英雄的勁兒,爬上車斗翻了個遍,挑最好的湊出兩捆,讓李大叔拿去種。
試種一年,效果不錯。李大叔又從鄰鎮尋摸來另一個蔥身細,但蔥白兒更長的品種,想著讓地里的蔥“粗上加長”,便將兩種栽到一塊,讓它們相互授粉,邊種蔥邊搞起了“育種”。同樣的光熱水肥伺候著,那些長得更高更壯的便是大叔瞄上的留種對象,每年入冬前他負責選出健康結實的種蔥,打成捆,堆放在庫房一角,等第二年開春一化凍就又栽回地里。他說,栽之前最好剪去上半截的莖葉,這樣日后好開花。怪不得上回跟著大叔學育苗時,看見好些個半截子蔥冷冷地戳在地里,原來都是種子選手!隨著它們滋芽,抽薹,一直等到5月末開出的花球成熟,便可剪下裝袋,陰干后上面的種子很好脫落。如此,把自己挑選出的精銳部隊收集起來,來年再戰,李師傅的干勁更足了。
除了品質和產量,強大的生存力是大叔選種的另一考量。一年夏天,大雨折著跟頭下,一場接一場,我們地里的蘿卜種子,播一次沖一次。李大叔家更慘,由于地勢低洼,幾片蔥地直接給澇死了,二老那年格外辛苦,重新翻種了白菜,才算挽回點兒損失。不過那次大蔥受災,最為他們揪心的還是蔥種斷茬的問題,沒想到跟大叔一提,他倒是積極看待。前幾天他偶然發現地里的大蔥其實并沒被一網打盡,零星的活口正在東一棵西一棵地支楞起來。他說:“這些可是寶貝,我得把它們看好嘍,你沒看,連白菜我都繞開了栽。”在他看來,這回的極端天氣反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選種良機,能挺過來的大蔥,勢必不凡!年底我們去二老家里拜訪,看著角落里那幾捆劫后余蔥,心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種子又何嘗不是,這一代一代,本地的大風大浪見多了,自然更接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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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婭·沃思花園里今年春天栽地里的種蔥(由李大叔于去年親手挑選),準備留籽。
也許從專業育種的角度,大叔的操作無論就標準、效率,甚至科學性而言,都存在瑕疵。但他憑著優中選優的樸實信條,持續不斷挑選、保留種子的行為,依然飽含價值。畢竟幾千年的農業文明,種子一直是靠農民的手和眼才得以代代相傳。大叔的蔥雖至今也沒育成啥定型的新品種,但年復一年的嚴選,讓整個“蔥群”產量提升,也更加適應本地水土,無論風味還是長長的蔥白兒(北方消費者購買冬儲蔥的重要指標)都在大集上得到認可。一句“這一片種蔥的,就沒誰比得過老李!”足以慰藉大叔一年的忙活。而買主們之所以執著于更長的蔥白兒,除了口味習慣,更是由于其作為食用的核心,比起迅速枯干的蔥葉,更能耐受北方的漫漫冬日,便于長期儲存。在濕潤的南方,恐怕白兒長的大蔥不耐水澇,再加上家常下廚更偏愛碧綠的蔥葉,當地多栽培小蔥(分蔥)就不足為奇。據此一看,本土品種的保留,關乎科學技術,關聯在地文化,本地農民的延續更值得關注。
11月,蚊滋滋和長角羚帶著這本新書來到北京有機農夫市集的社區店”集室”,用自產的溜達雞、丑胡蘿卜、干巴土豆做了美味咖喱,并和讀者聊了聊種地十年踩過的坑、氣候變化下的種菜困境,以及山里生活的真實模樣。現場金句頻出,堪比相聲,錯過的朋友歡迎在食通社視頻號觀看直播回放或收聽播客。
2026年2月,長角羚&蚊滋滋將帶隊冬令營,拜訪海南的漁夫(海洋生態系統)和獵人(熱帶雨林生態系統)。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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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山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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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知識農夫”的第二本書。他們將十年耕種生活中摸過的路、踩過的坑毫不保留地寫了出來,也記錄下了與本地農民、土地、種子相處的點滴。
作者介紹
長角羚&蚊滋滋|擁有生物學教育背景的“80后”,兩人相遇在挪威的?s小鎮,并于挪威生命科學大學碩士畢業后,加入環境NGO自然之友(FON)和野生動植物保護國際(FFI)。
2014年共同創建蓋婭·沃思花園,開始自耕自食的里山生活和環境教育實踐,愿通過耕種,將自然帶回人心。
點擊下圖了解他們的第一本書——《土里不土氣:知識農夫的里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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