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令001號,愛新覺羅溥儀。”
1959年12月4日,撫順那個大廳里,空氣好像突然凝固了一樣,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一個戴著高度近視鏡的瘦削男人,顫抖著接過那張紙,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那一刻,誰也沒想到,這個半輩子都在當(dāng)傀儡的皇帝,后半生鬧出的動靜,比當(dāng)皇上時還要熱鬧。
01
你敢信?大清都亡了快五十年了,北京城里居然還有人活在那個舊夢里醒不過來。
1959年的冬天特別冷,但對于溥儀來說,這是他心里最暖和的一個冬天。他拿著那張滾燙的特赦通知書回到北京,住進了東冠英胡同。那時候他心里頭就想一件事:把這“皇帝”的帽子徹底摘了,老老實實當(dāng)個北京市民,把戶口本上那“皇帝”倆字給換成“公民”。
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啊,這事兒吧,還真不由得他一個人說了算。
有天戰(zhàn)犯特赦小組正開座談會呢,大伙兒聊得熱火朝天,都在說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正說到興頭上,突然有人進來,悄悄遞給溥儀一個信封。溥儀拆開一看,臉色當(dāng)時就變了,“刷”地一下站起來,椅子都在地上磨出一聲刺耳的響動,把旁邊的人都嚇了一跳。
大伙兒心里犯嘀咕,心說這是咋了?剛才還樂呵呵的,怎么突然像吃了個蒼蠅?
有人跟著他出去一看,好家伙,門口跪著好幾個老頭!
這幾個老頭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前清宮里的執(zhí)事,不知道從哪個箱子底翻出來的長袍馬褂,那衣服上估計都帶著樟腦球的味道。雖然腦袋后面沒辮子了,但那袖口還是標(biāo)準(zhǔn)的“馬蹄袖”,那個做派,那個神情,活脫脫就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睦瞎哦?/p>
見溥儀出來,幾個人“撲通”就跪那兒了,膝蓋磕在水泥地上咚咚響,嘴里還喊著以前那一套詞兒,什么給皇上請安,什么臣罪該萬死。
這場面,穿越劇都不敢這么拍,周圍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眼神里全是看猴戲的意思。
溥儀那個臉啊,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不是高興,他是真害怕,也是真憤怒。你想啊,他好不容易才從那個泥潭里爬出來,好不容易才洗干凈身上的泥,這幫人非得再把他往溝里拽。
他指著那幾個人,手都在哆嗦,急得直跺腳,嗓子都喊劈了。他大聲斥責(zé)這些人,說大清早亡了,現(xiàn)在是新中國,大家都是公民,要是再搞這一套,那就是在害他,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那幾個遺老原本以為皇上會感動得痛哭流涕,賞點黃馬褂、頂戴花翎什么的,結(jié)果被這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臉都掛不住了。
你想啊,幾個六七十歲的老頭,穿著不倫不類的戲服,在大街上被人當(dāng)笑話看,還得挨罵,那場面別提多尷尬了。他們互相看了看,最后只能狼狽地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灰溜溜地跑了。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傳到了周總理耳朵里。總理聽完樂得不行,但也說了一句大實話。這說明什么?說明溥儀是真的改造好了,他是真想和過去那些爛賬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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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后,溥儀家里立了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誰再敢來磕頭,直接轟出去。但這只是他面臨的第一個坎兒,接下來的事,更讓他頭大。
02
咱們普通人過日子,那叫生活;溥儀過日子,那叫“生存挑戰(zhàn)”。
你想啊,他從三歲開始,吃飯有人喂,穿衣有人伺候,連系鞋帶都不用自己動手。在撫順改造了十年,雖然學(xué)會了自己刷牙洗臉,但離“獨立生活”這四個字,差了得有十萬八千里。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洗衣服。
剛開始自己住,溥儀尋思著得表現(xiàn)表現(xiàn),證明自己能行,就決定自己洗個白襯衫。他也是真賣力氣,拿塊肥皂在衣服上蹭啊蹭,恨不得把肥皂都蹭沒了,然后往水里一泡,撈出來就晾上了。
結(jié)果干了一看,好嘛,襯衫變成了“地圖”。
原來他壓根不知道洗衣服得搓,光抹肥皂不搓,污漬全暈開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他看著那件花里胡哨的襯衫,自己都樂了,這哪是洗衣服啊,這是搞染織藝術(shù)呢。
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吃飯。
溥儀不會做飯,這很正常。組織上照顧他,讓他去政協(xié)機關(guān)食堂吃。
到了食堂,溥儀徹底懵圈了。那個年代吃飯得用飯票,有米票、面票、菜票,面額還分壹兩、貳兩、伍兩。這對我們來說是常識,可對溥儀來說,比微積分還難。
每次到了窗口,大師傅問吃啥,溥儀指著饅頭說要這個。大師傅伸手要票,溥儀就把口袋里的飯票全掏出來,往窗臺上一攤,跟擺地攤似的,讓大師傅自己拿。
后面的隊伍排得老長,大家伙兒看著這個戴眼鏡的小老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有人小聲嘀咕,這人怎么連買飯都不會啊?
更逗的是,他買飯完全沒邏輯。今天買個饅頭,轉(zhuǎn)身放桌子上,再去買個菜。等買完菜回來,他站在那兒發(fā)愣:咦?我的饅頭呢?
其實饅頭就在那兒放著,但他不記得放哪張桌子上了。那時候食堂人多,桌子也多,他端著菜轉(zhuǎn)兩圈,實在找不著,沒轍,再去買一個。
所以食堂的大師傅打掃衛(wèi)生時,經(jīng)常能撿著完整的饅頭和米飯。不用問,肯定是那位“末代皇帝”又做慈善了。
溥儀自己也知道這事兒丟人,經(jīng)常跟人自嘲,說中國歷史上,最沒用的就是皇帝,離了人伺候,連飯都吃不上,簡直就是個廢人。
這種日子過得磕磕絆絆,但也挺真實。慢慢地,他也學(xué)會了怎么算糧票,怎么排隊,怎么把衣服洗干凈。這過程雖然笨拙,但每一步都是他走向新生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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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為了解決吃飯問題,也為了換換口味,溥儀決定去外面的早點鋪試試。
他家附近有個賣燒餅油條的小店,那豆汁兒味特正,焦圈也脆。溥儀去了幾次,覺得挺好,沒人認(rèn)識他,吃得自在,這才是老北京的生活嘛。
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啊。
有一天,一個老北京一眼就把他認(rèn)出來了。這大爺眼神也是真好,盯著溥儀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哎?這不那誰嗎?這不是皇上嗎?”
這一嗓子,把早點鋪給喊炸了。
所有的食客都停下了嘴里的動作,齊刷刷地往這邊看。“哪呢哪呢?皇上在哪呢?”“就那個喝豆汁的眼鏡?”“哎喲喂,真的是宣統(tǒng)爺啊!”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瞬間傳遍了整個胡同。第二天早上,這家不起眼的小早點鋪,直接成了北京城最火的“網(wǎng)紅打卡地”。
大爺大媽們也不跳廣場舞了,也不遛鳥了,全擠在早點鋪門口看“西洋景”。那場面,比廟會還熱鬧。
溥儀一來,人群自動閃開一條道,眼神里全是好奇和探究。還有人搶著給他付錢,非說:“皇上這頓我請了!能請皇上吃飯,那是祖墳冒青煙啊!”
店里的伙計一開始還挺高興,生意火啊,這可是免費的廣告。可沒過兩天就受不了了。
幾百號人圍在門口,光看不買,把真想吃早點的人都給堵外面了。屋里也是,大家都不吃了,光盯著溥儀看,哪怕溥儀咬一口燒餅,大家都能議論半天。
伙計們也都是拿死工資的,又沒提成,這無緣無故增加了好幾倍的工作量,還得維持秩序,誰樂意啊?
后來溥儀再去,伙計們臉都拉得老長,直接把他往外請。雖然話說得客氣,但意思很明白:您老換個地兒吧,這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一來我們這買賣都沒法做了。
溥儀那個尷尬啊,只能低著頭擠出人群,手里還拿著沒吃完的半個燒餅。從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去那家店了。
這事兒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徹底變成普通人,光改個戶口本還不夠,還得讓大家心里的那條辮子剪斷了才行。
04
比起生活上的窘迫,親情的回歸才是讓溥儀最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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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赦沒多久,他在政府的安排下,見到了他的七叔——載濤。
說起載濤,那也是個傳奇。光緒帝的親弟弟,當(dāng)年也是鮮衣怒馬的貝勒爺,那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可在偽滿洲國那會兒,這對叔侄可是有過節(jié)的。
有一年載濤去長春看溥儀,那天剛下過雨,地上全是泥。載濤心想,咱都是自家人,又是親叔侄,這泥地里就別跪了吧?
結(jié)果溥儀眼尖,看見載濤躲樹后面了,直接一聲暴喝,問那是誰,怎么不跪,還大聲質(zhì)問家法何在。
那一刻,哪怕是親叔叔,在他眼里也只是個必須要臣服的奴才。
載濤沒轍,只能在那爛泥地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這個大侄子磕了幾個響頭。那一跪,把叔侄情分跪沒了,載濤氣得當(dāng)時就回了北平,發(fā)誓再也不登這個門。
后來大清徹底沒了,載濤為了養(yǎng)家糊口,竟然去德勝門的“鬼市”擺地攤,賣破爛。堂堂皇叔,混到這個地步,也是沒誰了。
但這次見面,溥儀變了。
他沒有擺任何架子,一進門,看見白發(fā)蒼蒼的七叔,眼圈一紅,快步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叫了一聲:“七叔。”
這一聲“七叔”,遲到了幾十年,里頭包含了多少愧疚和悔恨。
載濤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中山裝的侄子,百感交集,兩個人抱頭痛哭。那一刻,所有的恩怨都化在了淚水里。
還有他的親弟弟溥杰。
你可能想不到,在偽滿洲國的時候,這親哥倆互相防著,跟防賊似的。
日本人心眼壞啊,逼著溥杰娶了日本皇族嗟峨浩,還通過法律說皇位可以“兄終弟及”。
啥意思?就是想等溥儀死了,讓溥杰接班,然后再把皇位傳給溥杰那個有日本血統(tǒng)的兒子。
溥儀能不明白嗎?他天天盯著溥杰的肚子,生怕哪天溥杰給他下毒;溥杰也怕啊,怕哥哥為了保皇位先下手為強把自己宰了。
親兄弟,活成了仇人,這是多大的悲哀。
直到1960年,溥杰也被特赦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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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倆在北京站重逢的那一刻,什么皇位,什么日本人,什么陰謀詭計,全成了過眼云煙。
溥杰喊了一聲“大哥”,溥儀一把抱住他,說咱哥倆終于能像個人一樣活著了。
那一刻,他們不再是愛新覺羅家的皇帝和王爺,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北京老頭,慶幸著在這亂世之后還能有個家。
05
要說最諷刺的事,還得是回故宮。
那是溥儀的家啊,他生在那兒,長在那兒,在那兒當(dāng)了皇帝,也在那兒被趕了出來。那里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刻著他的童年和青春。
有一天,杜聿明和沈醉這幫老哥們,非拉著溥儀去故宮轉(zhuǎn)轉(zhuǎn)。
到了神武門門口,杜聿明去排隊買票。
溥儀站在那兒,看著售票窗口,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看著那長長的隊伍,看著大家手里拿著的紙票,眼神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荒誕感。
杜聿明遞給他一張票,讓他拿著,說進去得憑票。
溥儀接過來,苦笑著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心酸的話,說他今兒個回自己家,還得買門票?
這話聽著像段子,可細(xì)琢磨,全是時代的眼淚。這世界上哪有回自己家還得買票的道理?可這偏偏就發(fā)生了,而且發(fā)生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
進了宮,沈醉那個大特務(wù)好奇心重啊,一路問東問西,非問溥儀坐龍椅啥感覺,舒不舒服。
溥儀撇撇嘴,說舒服啥啊,那是硬木頭,坐著硌屁股。再說了,他坐那上面的時候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娃娃,哪知道什么感覺,只記得那天真的很冷,底下的官員黑壓壓的一片,嚇得他只想哭。
走著走著,到了光緒帝的住處。溥儀指著屋里說,那個花瓶擺錯了,原來不是放那兒的;那張畫也掛錯了,那是誰誰誰的。
旁邊有游客聽見了,心說這老頭誰啊,這么大口氣?別是那個導(dǎo)游瞎編的吧?
結(jié)果故宮的工作人員后來一查證,還真讓他給說對了。這世界上,還有誰比他更懂這座紫禁城呢?這里不僅僅是景點,更是他回不去的前半生。
但當(dāng)他們走到景山公園,看到那棵歪脖子樹——崇禎皇帝上吊的地方時,溥儀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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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問他以前來過這兒嗎。
溥儀搖搖頭,說宮里規(guī)矩大,這兒是不祥之地,不讓來。但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新中國改造了他,如果不是時代變了,沒準(zhǔn)他的下場比崇禎還慘。
那一刻,他看著那棵樹,眼神里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他慶幸自己活了下來,慶幸自己還能站在這里,以一個游客的身份,看著這段歷史。
后來去南京的時候,這種反差感更強烈了。
1964年,政協(xié)組織大家去南方參觀。到了南京總統(tǒng)府,也就是當(dāng)年蔣介石辦公的地方。
這下輪到杜聿明、宋希濂他們難受了。
你想啊,這幫國民黨的大將,以前天天在這兒開會,那是他們的“朝廷”啊。現(xiàn)在成了階下囚,故地重游,那心里能好受嗎?
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們看著那些熟悉的桌椅,看著那些曾經(jīng)發(fā)號施令的地方,心里那個悔啊,那個恨啊,那個五味雜陳。
可溥儀不一樣啊!
他對國民黨那點事兒全是好奇,跟個好奇寶寶似的,興致勃勃地到處看。
指著那張辦公桌問杜聿明,問蔣介石以前是不是就坐這兒,罵人的時候是不是拍這個桌子。
杜聿明黑著臉,不想理他。
溥儀沒眼力見啊,又跑去問宋希濂,問他們以前開會是在哪個屋,是不是就在這兒策劃怎么打仗的。
宋希濂氣得直翻白眼,心說你個沒心沒肺的,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這也就是看在大家都是特赦人員的份上,不然非得跟他急。
最后大家實在受不了了,趕緊拉著他出了總統(tǒng)府,直奔玄武湖。
到了湖邊,溥儀看著大湖,樂了,說這湖可真大,比昆明湖還氣派。
這一刻,杜聿明他們才松了口氣。
看著這個像孩子一樣興奮的末代皇帝,誰能想到,幾十年前,由于這群人的存在,中國的命運曾被攪得天翻地覆。而現(xiàn)在,他們都只是看著湖水發(fā)呆的老頭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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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晚年的溥儀,干了一件大事,也是他這輩子最爺們的一件事。
在毛主席的鼓勵下,他開始寫回憶錄。也就是后來那本大名鼎鼎的《我的前半生》。
最開始寫的時候,溥儀心里還是怕,骨子里的那種恐懼還沒散干凈。寫出來的東西滿篇都是“我有罪”“我該死”,簡直就是一份加長版的檢討書,看著都讓人憋屈。
毛主席看了之后,搖搖頭,說這不行。我們要的是歷史,不是檢討。你過去是皇帝,這是事實,不用回避。現(xiàn)在你是公民,也是事實。要客觀地寫,給大家留下一份真實的史料,要對得起歷史。
聽了這話,溥儀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他把那些文縐縐的檢討刪了,開始老老實實回憶那些深宮秘史、那些荒唐歲月。他把自己怎么被立為皇帝,怎么被趕出宮,怎么在天津混日子,怎么在東北當(dāng)傀儡,全都一股腦寫了出來。
這本書一出來,轟動了世界。
它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部由皇帝親手寫的自傳。它證明了一件事:共產(chǎn)黨不僅能打天下,還能把“鬼”變成人,把一個腐朽的皇帝,變成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
1967年10月17日,溥儀在北京去世,享年61歲。
他這一輩子,當(dāng)過皇帝,當(dāng)過傀儡,當(dāng)過戰(zhàn)犯,最后,終于當(dāng)回了一個人。
就在他閉眼的那一刻,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那天在故宮買的那張門票。
那張票,不僅僅是進故宮的憑證,那是他花了半個世紀(jì),才終于買到的,通往普通人生活的入場券。
這買賣,值了。
溥儀臨終前,手指一直指著旁邊的一本書。
那正是《我的前半生》。
護士問他想要什么,他搖搖頭,嘴里囁嚅著,似乎在說:“寫完了……都寫完了。”
旁邊站著的弟弟溥杰,早已泣不成聲,握著大哥的手,只覺得那雙手雖然干枯,卻比任何時候都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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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真龍?zhí)熳拥揭唤椴家拢@彎路走得太長,代價太大,但好在,終點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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