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秋天,在一場由各軍種、各大軍區分別組織的授銜儀式上,一位老兵,他雙手粗糙,背有些駝,戴上了“少尉”的肩章。這位老兵叫熊世皮,是一九三三年參加的紅軍,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在同時授銜的老紅軍中,這個軍銜算是很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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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儀式還沒有結束。接著,一枚閃著金紅色光的“三級八一勛章”同時掛在了他的胸前。這枚勛章,是專門獎勵給紅軍時期有功人員的。少尉肩章和八一勛章,就這樣一起出現在這位老人身上。
十七年后的一九七二年,熊世皮因心臟病發作住進醫院。他沒有子女,組織上為了讓他好好養病,在他的病房里配置了兩樣當時很少見的東西:一臺彩色電視機和一臺電冰箱。這是按團職干部的待遇配發的,體現了組織對這位老戰士的關懷。
一八九四年,熊世皮出生在四川瀘定縣磨西鎮的一個窮苦農民家庭。瀘定那個地方,山高水急,日子很苦。熊世皮因小時候的一場大病,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那時正是清朝末年,老百姓的日子更加艱難。他很早就開始干活養家,什么重活都干過,后來還跟著鄉親們一起去修川藏那邊的路。這段在艱苦環境中生活的經歷,不知不覺為他后來走上一條更艱難的路,打下了基礎。
一九三五年五月,在大渡河邊。中央紅軍長征經過這里,前面是滔滔河水,后面是國民黨追兵,情況非常緊急。部隊需尋找向導和補充物資,可當地老百姓大多都躲進了山里。紅軍偵察兵在瀘定附近尋找時,遇到了一個不會說話、腰里別著斧頭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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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法交談,他被暫時帶到炊事班。這個啞巴青年并不害怕。他看到炊事員正對一口漏了的行軍鐵鍋發愁,就自己走過去,接過工具,一聲不響地把鍋補好了。接著,他又把散落一地的柴火整整齊齊碼好。
幾天后,部隊要出發了,準備給他一些糧食讓他回家。他一下子著急起來,連連擺手。他指指身邊的紅軍戰士,又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轉過身,牢牢抓住了那口剛補好的大銅鍋的把手。
炊事班長看懂了,對上級提出:“這啞巴兄弟,是想跟著咱們這口鍋走。”就這樣,熊世皮被批準加入紅軍,成了一名特殊的挑夫。他這一生的革命生涯,就和這口鍋緊緊連在了一起。
長征路上,熊世皮的任務很明確:照看好炊事班的“家當”,尤其是那口大銅鍋。爬雪山時,寒風刺骨。他把銅鍋用麻繩牢牢捆在背上。鍋很沉,壓得他直不起腰,可也成了他在冰坡上防止滑下去的“秤砣”。白茫茫的雪坡上,一個背著巨大銅鍋的身影,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向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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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草地時,危險藏在腳下,有一次,戰友肖士杰一腳踩空,陷進了泥里,身子快速下沉。大家都慌了神。這時,熊世皮迅速解下背上的銅鍋,把鍋口朝下,用力按在戰友旁邊的泥面上。鍋底寬,一下子沒有沉下去。他馬上踩在鍋底上,彎下腰,伸出手,一點一點,硬是把肖士杰從泥潭里拉了出來。
從那以后,這口鍋就不只是做飯的工具了。在雪山,它是防滑的“鎮石”;在草地,它是救命的“船”;敵機轟炸時,它又是擋在頭上的“盾牌”。從四川走到陜北,這口鍋見證了他所有的忠誠和付出。鍋在,他就在;他在,戰士們就有一口熱飯吃。
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后,部隊停下來休整整編。一九三七年,熊世皮被編入中央軍委警衛營。組織上考慮到他離家多年,打算給他路費,讓他回四川老家看看。他知道后直擺手,手指著延安的黃土坡,又拉拉自己身上的軍裝,意思很明白:他要留下。
后來抗戰進入相持階段,陜甘寧邊區遭到封鎖,日子非常困難,全軍上下都開始自己動手搞生產。熊世皮被派到開荒工地。他的主要任務不是挖地,而是給大家挑水。每天天不亮,他就挑著水桶出門,在水源和工地之間來回跑。一天要挑幾十趟,肩膀上的皮磨破了一層又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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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朱總司令來視察,看見他光著腳挑水,立刻對身邊的人說:“趕緊給這位同志找雙結實的鞋穿上。”他這才穿上了鞋。
從那時起,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他的崗位一直在后勤。他待過好幾個炊事班和生產單位,做的都是些不起眼的雜活。可他心很細,有一次發現做飯的水顏色不對,說什么也不讓用,后來果然查出是上游有問題。他就用這種安靜的方式,守護著大家的安全。
解放戰爭打響后,熊世皮跟著中央機關轉移。一九四七年,他從延安來到河北的西柏坡,后來又參加了守衛石家莊的任務。全國局勢發生巨大變化,可他的角色一直沒有變:依然是一名管伙食、搞后勤的老兵。
他沒有參加過什么著名的大戰役,也沒有指揮過一個士兵。他的“戰場”在灶火旁,在菜地里,在那條挑水的山路上。一九四九年,他跟著部隊進入北平城,先住在香山,后來搬到城里。世界變了樣,可他每天忙碌的事情,和過去那些年相比,沒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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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當年一起走過長征的老戰友,后來當上了大干部。熊世皮偶爾遇到他們,也就是立正敬個禮,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資歷老就要求過什么。他覺得,能繼續燒火做飯、收拾菜園,就很好。這種在平凡崗位上的長久堅持,就是他革命一輩子的樣子。
一九五五年,解放軍第一次給全軍干部評定軍銜。這是件大事,評定的標準很嚴格,要綜合考慮每個人的職務、貢獻和資歷。這時,熊世皮在總參謀部警衛師的后勤部門,還是一名炊事員。
按照評定標準,他在后勤崗位上的貢獻被認定為排職級別,最終被授予少尉軍銜。這在那么多經歷過長征的老同志中,顯得很特別。
但在評定勛章的時候,組織沒有忘記他紅軍時期的功勞。因為他是一九三五年參加的紅軍,又完整地走過了長征,完全符合“三級八一勛章”的頒發條件。這枚勛章,就是對他早年那段烽火歲月最好的肯定。
授銜那天,有位領導關心地問他有什么想法。他說不了話,只是慢慢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幾片磨得發亮的銅片和一塊黑黑的火石。這些都是長征路上修鍋補灶留下來的東西。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看著這些東西,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晚年的時光,在醫院的寧靜中慢慢度過。一九七二年住院后,組織上關懷的具體體現,就是那臺彩電和那臺冰箱。不過,這些新鮮東西,和他簡單樸素的生活習慣,似乎總有些距離。
照顧他的人后來回憶,那臺冰箱,他很少自己去開。電視機倒是常開著,可他最愛看的不是戲曲也不是新聞,而是講種莊稼的節目。每當屏幕上出現綠油油的稻田、金燦燦的麥子時,他就會看得很入神,有時還會用手指輕輕指一下,點點頭。
一九八三年六月十四日,熊世皮在北京去世,享年八十九歲。他的告別儀式簡單而莊重。按照他生前的愿望,大家都叫他“啞巴同志”——經組織同意,他的骨灰盒上沒有刻名字,只刻了“啞巴同志”四個字。這個跟了他大半輩子的稱呼,陪伴他走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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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留下什么值錢的東西。多年的工資,除了吃飯穿衣,基本都存著。他走后,組織上用這筆錢,為他結清了醫藥費和其他開銷。這位老戰士,干干凈凈地來,又清清白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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