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思玉回憶錄：王部長稱贊小個子司令靈活敏捷

出席停戰簽字儀式

1953年3月中旬，我開完中央工作會議，回到朝鮮戰場，立即把中央工作會議精神、毛主席接見時的談話精神傳達給西線各部隊的軍長、政委。這對部隊無疑是莫大的鼓舞和激勵。

部隊在后來的防御作戰中，嚴格按毛主席的教導，不但保存了自己，還大量地消滅敵人，并注重同朝鮮軍民的團結和睦，如同在國內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一樣，在朝鮮一樣做到了軍民魚水深情，團結一家人，所以我人民志愿軍受到了朝鮮人民的高度贊揚和擁護。

3月下旬，第四十六軍和第一軍進入防御陣地后，部隊求戰情緒很高，個個摩拳擦掌，等待著與敵人一決高下的時機。為鍛煉部隊，在實踐中取得防御作戰的經驗，我根據既定的作戰部署，放手讓肖全夫、黃新廷軍長組織小型的反擊作戰，一連打了幾個漂亮仗。

3月下旬，四十六軍軍長肖全夫使用第三九八團向駐守于梅峴東山之土耳其旅1個排和駐守于馬踏里西山之美軍陸戰第一師第二團的兩個加強排實施首次攻擊，除全殲該敵外，還在五天的堅守作戰中，打退敵人1個營兵力的22次反撲，共斃傷敵1390余人，俘敵25人。此戰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部隊的士氣，增強了指戰員們“攻得下，守得住”的信心，為以后的作戰奠定了較好的基礎。

一軍的黃新廷軍長、梁任芥政委使用第七師，向臨津江之浦防東山（亦稱“老禿山”）之敵發起進攻，全殲守敵哥倫比亞營1個連另3個排、1個坦克排，美軍5個班。

由于中朝軍隊在戰場上不斷取得勝利，使陷入冰凍的板門店談判開始消融。

1953年4月26日，恢復了關于戰俘問題的談判。戰爭停下來的可能性比過去增大。

但是，美國統治集團內部有一些人，仍竭力鼓吹發動進攻，“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南朝鮮李承晚集團更是極力“反對在沒有取得完全統一的情況下進行任何停戰談判”，叫嚷要向鴨綠江進行一次全面的軍事進攻，“必要時單獨作戰”。新上臺的艾森豪威爾政府，一面同朝中方面繼續談判，一面積極擴充南朝鮮軍，做繼續戰爭的準備。

重機槍掩護勇士們攻上老禿山

把紅旗插到老禿山上

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經過反登陸的作戰準備，在戰略上更趨主動，可攻可守。而“聯合國軍”在戰略上愈益被動，特別是在正面戰場，已處于無可奈何的地步。“聯合國軍”陣地工事雖較1952年秋季普遍增強，但兵力仍然不足，士氣更加低落。

毛澤東主席根據交戰雙方的情況，為志愿軍提出了明確的指導方針：“同朝鮮人民軍一起爭取停，準備拖。而軍隊方面則應作拖的打算，只管打，不管談，不要松勁，一切仍按原計劃進行。”

據此，志司決定，繼續加強東西海岸工事，隨時準備粉碎敵人登陸進攻，同時采取針鋒相對的方針，以積極行動配合停戰談判。

4月20日，志司預先發出了夏季反擊戰役指示。4月30日，我參加了志司召開的兵團干部會議。會后，志司下達了《舉行夏季戰役反擊準備工作的補充指示》，確定：戰役的目的“主要是消滅敵人，鍛煉部隊，吸取經驗，以配合板門店的談判。同時，適當注意改善現陣地”。戰役指導的基本精神是“穩扎狠打”。

所謂“穩扎”，就是要掌握持久作戰并能隨時粉碎敵人進攻的原則，要穩重，防止輕敵急躁、急于求成，一定要做好各項準備，有充分把握后再開始進攻；同時要采取積小勝為大勝的方針，每軍攻擊目標以不超過一個營為原則，最好每次殲滅一兩個排或一兩個連，戰役發展有利時再適當擴大。

所謂“狠打”，就是要在正面戰線鞏固，側后也有了保障的情況下，放手進行作戰，狠狠地打擊敵人，做到“不打則已，打則必殲，攻則必克，守則必固”。打擊對象以美軍為重點，根據敵人分布，西線以打擊美軍為主，東線以打擊南朝鮮軍為主。

根據志司的部署，我命肖全夫軍長、張秀川政委率第四十六軍擔任主要方向的作戰任務。

1953年5月初，肖全夫軍長、張秀川政委率部在坪村南山，對美軍陸戰第一師部隊實施反擊作戰準備。

坪村南山，是臨津江北岸的屏障和高浪浦里的門戶，地勢非常險要，敵人早已做了設防準備。

一天，天氣晴好，萬里無云。總參作戰部長王尚榮到四十六軍見學，他首先到十九兵團司令部住了一夜，我向他介紹了西線敵我態勢。

王部長聽了我的情況介紹后，他就著急地說：“你趕快派人送我到四十六軍去吧。”

我說：“你不要著急，我明天陪你一同到四十六軍去，我借此再了解一下他們反擊作戰的準備情況。”

王尚榮部長笑著說：“哪敢勞你司令員大駕，你還是派人送我去吧。”

第二天清晨，我陪同王部長乘吉普車抵達四十六軍軍部前進指揮所，只見到軍政委張秀川。

我做了介紹：“奉軍委指示，軍隊的高級干部在停戰前到援朝第一線部隊見學，體驗在現代條件下戰爭實踐。總參作戰部王部長就是到你軍來見學的。”

王部長說：“我初到朝鮮戰場還是個新兵，你們是地地道道的志愿軍，我向你們學習。”

張秀川政委說：“軍長到前面一三八師去了。”

我問：“怎么去法？離這里有多遠？”

“遠倒是不遠，就是中間有一段路是敵人的炮火封鎖區。”他回答。

我問：“你們不是挖有交通壕嗎？”

張政委說：“挖了。”

我說：“那就請政委派參謀帶我們去肖軍長那里。”

果然，我們在行進中途遭到敵人的炮火封鎖，敵人的炮彈嗖嗖嗖地在交通壕上空飛過。

我們迅速往坑道里跑。我由于在朝鮮兩年多時間，早已習慣了在交通壕里行動，一口氣快速跑進了坑道。王尚榮部長由于個子高又胖（平時都叫他胖部長），在交通壕行走不快，快接近坑道口時，敵人飛機開始投彈，王部長趕緊鉆進坑道，一屁股就坐下了，正好坐在我的腳上。

我急忙說：“胖部長，胖部長，你坐在我的腳上了。”

我話剛說完，還沒等王部長身體挪動開，敵機在坑道外投下的炸彈就爆炸了，濺起的沙石都崩到了坑道門口。

肖全夫軍長說：“這么危險你們都跑來了。”

我說：“我陪同王部長到你四十六軍見學。”

肖全夫軍長緊握王部長的手說：“你是打仗的部長，還見什么學呢？熱烈歡迎！打仗部長多多指教。”

王部長說：“不敢當，不敢當，我就是來向你們學習的。”

我見他們緊握的雙手遲遲沒有分開，馬上插上一句：“這是戰斗的友誼。”

大家都哈哈大笑。王部長說：“你這小個子司令真靈巧，跑得快，佩服！真佩服！你們在朝鮮戰場時間長了積累經驗多，摸清了敵人的脾氣，我需要向你們老志愿軍好好學習。”

5月2日，肖全夫以第三九七團，在48門火炮支援下，向下勿閑北山發起進攻，戰至3日0時27分全殲守敵，共斃敵202人，俘敵18人。

5月28日，肖全夫使用三九八團，再次向梅峴里南山及馬踏里西山之敵英聯邦第一師、土耳其旅兩個排發起攻擊，全殲守敵后連續擊退敵人23次反撲。此戰斃傷敵877人，俘敵16人，將陣地向前推進了1.5公里。

同時，肖全夫軍長以第三九九團，在76門火炮掩護下，向坪村南山守敵發起攻擊，全殲英聯邦一師1個連，共斃傷敵181人。

在我夏季攻勢的凌厲打擊和國際輿論的壓力下，美國侵略者不得不在談判桌上向中朝方面的公正立場做出讓步，低下他那所謂驕橫、傲慢、“高貴”的頭顱。至6月中旬，各項停戰協議和軍事分界線的劃定已基本達成。但是，李承晚集團不甘心就此罷休，大肆叫囂“反對任何妥協”，聲稱要“單獨打下去”，并強行扣留戰俘，公然破壞遣俘協議。

為了以打促談，在談判桌上爭取更大的籌碼，并加深敵人內部矛盾，志愿軍總部決定發起第三次進攻，組織了金城戰役。

在金城戰役期間，我命令十九兵團部隊積極出擊，以配合東線殲敵。

第一軍軍長黃新廷、政委梁任芥指揮部隊向198.6高地等五個目標發起進攻，給敵以沉重打擊。

第四十六軍軍長肖全夫、政委張秀川指揮部隊連續三次向開城以東馬踏里南山進攻，打掉了敵人在三八線以北唯一的支撐點。

我軍的最后一擊，不但給敵人以沉重的打擊，促進了停戰的實現，而且拉直了金城以南的戰線，形成了停戰后的有利態勢。

事實證明，朝鮮戰爭再拖下去，只能為美國侵略軍和李承晚集團帶去更為悲慘的結局，帶去更為慘重的損失。談判桌上，哈里遜不得不向中朝方面做出保證：“對大韓民國軍隊違反停戰協定的任何侵略行為，聯合國軍司令部將不予支持。”

在我軍懲戒性打擊下，李承晚終于夾起了尾巴。

6月24日，雙方劃定了最后的軍事分界線。

7月27日，雙方確定為朝鮮停戰協定簽字的日子。本來是朝鮮三八線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板門店，此日卻成為人們關切的中心，世界關注的熱點。這個本來也是普普通通的日子，就因為朝鮮停戰協定要在這時簽字，也成了值得人們永遠記憶的日子。

這一天，板門店天氣晴朗，夏風宜人，以它特有的風姿記錄著板門店發生的舉世關切的事件。

這一天也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因板門店在十九兵團防區，我作為部隊代表出席了朝鮮停戰簽字儀式。

上午9時，寂靜的板門店突然活躍起來。它以新的姿態迎來了專程前來采訪這件“頭號新聞”的世界各地的記者200多人。簽字大廳是前一天確定，由我國一批工人修建的。

當時我國國內去了一批工人，正在為志愿軍代表團趕修辦公室和宿舍。他們在七個小時內，用木框加上油氈、三合板和葦席建造了一座具有朝鮮民族風格的飛檐斗拱的大廳，寬敞明亮。

當記者看到這座奇跡般的大廳時，蹺起大拇指說，共產黨人辦事效率真高，沒想到一夜間竟建起一幢這么漂亮的談判大廳。

上午9時30分，朝鮮人民軍和志愿軍以及美軍、南朝鮮軍共8名佩戴安全袖章的軍官分別步入開城板門店會議大廳四周守衛著。隨后，雙方出席簽字儀式的人員分別由指定的東西兩門入廳就座。

10點整，大廳里一片安靜，朝中代表團首席代表南日大將和“聯合國軍”代表團首席代表哈里遜中將從廳外步入大廳，分別在會議桌前就座。我坐在正式代表后的第一排，坐在一起的有志愿軍政治部主任杜平、志愿軍后勤部副司令員張明遠、六十八軍政委李呈瑞等同志。

朝鮮停戰軍事分界線略圖

同日，“聯合國軍”總司令、美國陸軍上將馬克·克拉克于汶山在停戰協定上正式簽字。

一些記者上前圍住克拉克說：“請將軍發表對這次簽字的體會和感想。”

克拉克說：“在執行我政府的訓令中，我獲得了一項值得‘羨慕的榮譽’，那就是我成了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簽訂沒有勝利的停戰條約的司令官。我感到一種失望的痛苦，我想我的前任，麥克阿瑟和李奇微兩位將軍一定具有同感。”

有記者問：“美國國防部長布萊德雷將軍說，美國參加朝鮮戰爭，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你認為這話對嗎？”

克拉克答：“我同意這種看法。”

記者問：“你覺得你們的教訓是什么？失敗在什么地方？”

克拉克答：“我們失敗的地方是未將敵人擊敗，敵人甚至較以前更強大了……”

同日晚10時，金日成首相于平壤在停戰協定上正式簽字。

次日，彭德懷司令員于開城在停戰協定上正式簽字。

停戰簽字后，朝鮮人民軍和老志愿軍戰士在英雄陣地紅山包聯歡，大家互相擁抱，高呼著口號慶祝勝利

金日成首相、彭德懷司令員向朝中軍隊發布命令：“自1953年7月27日22時起，即停戰協定簽字后的12小時，全線完全停火。”

談判會場的標志——板門店上空飄浮的四個大氣球隨著簽字筆的放下而緩緩降落。

當天晚上，我徹夜難眠，870多個日日夜夜，我先后率領第六十四軍和十九兵團各部隊，在這兩年零九個月的抗美援朝戰爭中，

我第六十四軍與美國以及英國、加拿大、比利時、希臘、新西蘭、澳大利亞等八個國家的“聯合國軍”進行了英勇的戰斗，

共殲敵2.39萬余人；

擊落敵機163架，擊傷259架；擊毀敵戰車79輛，擊傷38輛；擊毀敵汽車80輛，擊傷22輛；

繳獲各種火炮61門，各種槍949支，各種彈藥49.68萬余發，

吉普車1輛，起重機3臺，電臺3部，報話機9部，步行機74部，電話機37臺，對話機16部，照相機21部，望遠鏡、觀測鏡、潛望鏡共35部和其他大批軍用物資，

取得了與現代化裝備敵人作戰的經驗，改善了我軍的技術裝備，提高了部隊的戰術技術水平，為我軍現代化發展奠定了有力的基礎。

抗美援朝戰爭的實踐，更加提高了我軍指戰員的國際主義、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覺悟。祖國人民的愛護和支援，祖國建設的偉大成就，使部隊受到極大的鼓舞，每個同志都深切感到祖國的偉大和可愛。

朝鮮人民對志愿軍的擁護和熱愛，使部隊感到無限光榮，從而更加堅定了為保衛偉大祖國的安全、保衛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獨立而英勇戰斗的決心和信心。廣大指戰員廣泛開展了群眾性的殺敵立功運動，發揮了驚人的創造力，克服了重重困難，戰勝了在技術裝備上占優勢的敵人，涌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

第六十四軍涌現出英雄、功臣14192名。其中有智勇兼備的指揮員、特等功臣、二級英雄、模范共產黨員黃丑和，“獵鷹”英雄、特等功臣、二級英雄劉繼和，馬良山阻擊戰一面“鐵墻”、

一等功臣、二級英雄張豪，獨膽炸坦克的一等功臣、二級英雄張寶富，左臂被炸斷仍堅持指揮戰斗的一等功臣、二級英雄趙在柱，

特等功臣、二級模范胡金華，戰斗勇敢、發揮政治工作威力的一等功臣、二級英雄、模范共產黨員張燦，

還有一等功臣、二級模范杜占山、姚小遂、楊明忠等同志。

還涌現出集體立功的單位688個，其中有榮立集體二等功的五六九團三營——“道峰山營”；澄波里阻擊戰打得機智、頑強，以少勝多的一等功單位、二級英雄連隊五七五團一連；

反擊馬良山戰斗全班負傷后堅持到勝利的一等功單位、二級英雄班五七三團五連五班；

和敵人拼刺刀到最后，抱住敵人滾下山崖壯烈犧牲的七勇士。

這些英雄事跡是祖國的光榮、黨的光榮，也是我第六十四軍的光榮。

朝鮮黨和政府為了表彰志愿軍的功績，授予了榮譽勛章和軍功章。我軍指戰員共榮獲一級國旗勛章1枚、二級10枚、三級418枚，一級獨立自由勛章1枚、二級68枚，軍功章3416枚，為我第六十四軍的戰斗歷史增添了光輝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