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回里,有一首標題詩,這也算是紅樓夢故事真正開始的回前詩,這首詩是這么寫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圍繞這首詩,甲戌本一側兩眉三條批語,第一條側批說:此是第一首標題詩。什么是標題詩?這是古代章回小說的固定模式,像《三言二拍》《封神演義》等小說多以標題詩開場。
標題詩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對全篇(本回)故事進行提綱挈領的總結和概括,類似于我們現在看的一篇新聞的導語,也可以說是文眼。
既然這是紅樓夢的第一首標題詩,從內容來看,顯然它概括的不只是本回的內容,更是整部紅樓夢的思想主旨所在,即荒唐言背后隱藏著作者的辛酸淚。
后文每回故事之前,也多有回前詩,像第二回、第五回、第六回、第七回等,但不是每回都有,倒是戚序本的脂批里,幾乎補足了每一回的標題詩,也許都是曹公筆墨,系傳抄過程中漏抄所致。
再來看第二句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余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
什么意思?大概意思是這樣的:只有讀懂其中味的人,才會有辛酸之淚啊,這一部紅樓是雪芹和著血淚寫成的。但是,壬午年的除夕之夜,書還沒有真正完稿,雪芹就因哭干了眼淚而去世了。我常常哭雪芹,眼淚也快流盡了。我總想著再去青埂峰下問問石兄,但一直遇不到癩頭和尚,萬分惆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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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批語透露了許多紅樓夢成書和曹雪芹去世的關鍵信息,“壬午除夕”四字即是曹公去世的具體時間,歷史上的壬午年,對照曹公所生活的時代,只可能是1762年,也就是乾隆二十七年。
壬午除夕,也就是1762年的除夕,即這一年的最后一天,這說的是農歷,也就是陰歷,如果按照陽歷(公歷)來推算的話,1762年的農歷除夕之夜,資料顯示,已經是1763年2月12日了。
批語里說的“書未成”應該不是說書沒有寫完,而是沒有修訂完,因為紅樓夢是曹公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才有的,按此推斷的話,至少在曹公去世的十年前,也就是公歷1753年前后,紅樓夢就已經問世了,只不過是以稿本流傳,且不是全本,而是寫出幾回立馬就傳出去的那種。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甲戌本在這首詩之后,還有一句話“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也就是說甲戌年脂硯齋已經不是第一次評了,對照前后的時間線,甲戌年只可能是1754年,即乾隆十九年,此時紅樓夢已問世,曹公仍健在。
從這段批語里,我們還能看出,脂硯齋和曹雪芹關系不是一般的親近,所以TA知道曹公的一切,包括寫書的緣由和苦衷,去世的具體時間,仿佛TA一直就在曹公身邊,曹公所有的生活動態,TA都是能夠即時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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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有人推斷認為,她是曹公的妻子,也是知己和批書者,曹公每有新稿出來,她自然是第一個讀者,也是第一個批者。還有人認為,他是曹公本族的長輩,曹公既以紅樓隱寫家族事,每寫完幾回自然要經長輩過目,沒問題再傳出去,有問題就要建議他修改。
正因脂硯齋是曹公生前生活中最親近的人,所以他的去世,對脂硯齋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每每想到曹公書未成而人已逝的事實,就不由得難過遺憾,繼而淚濕雙眼。
曹雪芹去世的這個日子,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是萬家燈火的團圓時刻,是普天同慶共度新春佳節的時刻,然而這個天才作家,卻帶著無盡的遺憾走了,他沒能等來新的一年。別說是脂硯齋,就是后世讀者,每讀到此處,想必也會忍不住鼻酸淚流吧?
再來看第三句眉批: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這句話很好理解,就是從今往后,我只希望造物主能再造一個曹雪芹一個脂硯齋,且一個寫一個批,能夠配合默契,這得是這部書和廣大讀者多大的幸運啊,我們兩個人在九泉之下也就沒有遺憾了。
這段批語里又一次提到了一個時間點“甲午八月”,按照時間推斷,只能是1774年,也就是乾隆三十九年,距曹雪芹壬午除夕去世的1762年,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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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批語,與上一句批語,顯然是脂硯齋在兩個不同時期批下的,上一次是1754年,此時曹公還在,這一次是1774年,曹公已經去世十二年,而其兩次作批的時間,間隔了整整二十年。
這就非常值得深思,我們都知道,紅樓夢里的“十二”,都是有深意的。
曹公去世十二年后,距離上次作批整整過去二十年,脂硯齋再次拿起朱筆,翻開曹公沒有完成的紅樓夢,認真寫下一行行批語,以此來表達對這位昔日至交的懷念之情。這種超越生死的情誼,后世讀者一樣感受到了。
如果按照曹雪芹友人張宜泉提到的他“年未五旬而卒”的說法,曹雪芹一生只活了短短的四十幾年,他的另一好友敦誠也在挽雪芹的詩中寫道:四十年華太瘦生,可知雪芹壽未五十而終基本屬實。
按照這個年齡推斷,此時的脂硯齋,不管她是曹雪芹的妻子,還是曹雪芹的長輩,過了十二年之后的TA,至少也有六十歲了,此時也已垂垂老矣,所以TA會老淚縱橫地說出與雪芹一起“大快遂心于九泉”這樣的話。
脂硯齋想到自己也已人到暮年,再一次重新批完紅樓夢之后,我想TA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他最大的愿望,應該等到自己壽終正寢之時,能夠與雪芹在另一個世界相遇。遇到雪芹后,他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也許只有一句:雪芹慢走,吾與汝作伴來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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