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風順著城縫鉆進來,崇禎站在墻頭,眼睛盯死城外那股黑潮,八旗馬蹄一陣壓過來像海,往前一撞又碎成片,地上翻滾的甲胄撞成一道矮墻,關寧軍舉著三眼火銃頂住,刀盾手貼著推進,劈開來的時候帶著呼嘶的風,血濺上來沾在磚縫里,指尖扣緊,指甲縫里見了血絲,背上濕了,冷意越積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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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前那匹白馬上人影挺直,袁崇煥披著銀甲,令旗一揮,左翼斜插,右翼方陣穩推,隊形轉得干凈,半個時辰把號稱“滿萬不可敵”的隊伍打退三里,尸體橫在路洼里,城頭上王承恩袖口擦了擦額頭,看一眼皇帝不敢出聲,崇禎卻盯住袁胸前的護心鏡,玄鐵打底,邊緣嵌銀線,檔次一看便知,腦子里彈出一份又一份甲胄損耗的清單,數字堆出三個軍鎮都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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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卿的兵,吃得飽,穿得暖,”話丟出去像冰,袁崇煥抬頭那一下眼神閃了下,回身又站穩,回說將士以命換糧,他變賣田產墊了餉,崇禎沒再接,眼睛越過城墻摸向遠處營盤,鍋灶一排連著一排,火星在灰里跳,心口里的那根弦擰緊。
念頭往回抽,天啟七年寧遠那一仗在腦子里翻出來,軍餉不算富足,軍心穩,打得漂亮,他把遼東軍務交給袁,權柄往一處攏起來,軍餉窟窿反倒越扯越大,犯邊的時點每每踩在耗盡的節點上,漕運那樁“遭劫”的報單剛過案頭,天津衛的糧商就把大批米面賣進關寧軍后勤,那會兒以為是流民混水摸魚,現在對照城下這股氣象,嘴角抿得更緊,巧合的次數太密,借著“缺糧”索餉,里頭倒手,賬面黑白互換,樣子就出來了。
城下士兵把盔當水瓢,冰水捧起來灌兩口,另一人撿起一柄彎刀掂了掂丟給旁邊,說這刀不如自家的順刀,若真短料薄裝,這種浪費使不上勁,場面說明更多的東西,遞話不用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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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在城上回報折損兩千,要撫恤,崇禎把話停在他嘴前,去年的遼東邊墻修繕耗銀三百萬,昨夜派出去的人回京只看見不到三十里新砌的墻段,銀子去了哪里,問題直戳下去,袁的臉色像被抽走了血,膝蓋一軟扶住才穩住。
王承恩在旁側壓低聲音提軍心,崇禎擺手,目光從樓下掃回到手里的賬,心里那層霧被風吹開一些,遼東這幾年的打仗,并非贏不了,問題擠在權與利之間,一個名目在腦里浮上來,“養寇自重”四個字不必掛在嘴上,做法在地上,腳印清楚,敵勢存續,價值就跟著存續,餉就能不斷流進來,局勢便被一層看不見的線牽著走。
念到這兒就想起李成梁,靠著部落互斗維持兵權的手段,幾十年沒松手,遼東的門檻被他坐成了自家院口,今天這條路被新的人踩出老的印子,國庫里的銀子每年七成壓到遼東,掉進口袋的份額有多大,墻角那一座座新宅,院里那幾匹好馬,答案都在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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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朕查,”卷宗摔在桌上,兵部梁廷棟跪得重,知道這本賬牽住了半朝人的袖子,信使還沒走出午門,御史已經聯名上章,口徑一致,“袁崇煥國之柱石,不可輕動”,字里行間都是立場,灶臺上的火又被撥旺一把。
十二月的風更硬,詔獄的門關上,罪目寫成“通敵”,刑場前人頭攢動,袁抬頭喊冤,皇城里傳去一句話,“卿之兵能破八旗,卿之餉卻養八旗,卿無罪,誰有罪”,話落地,場面靜了半拍,他閉上眼,城門外的塵土吹過臉。
刀落不代表局面轉向,祖大壽接手,路數沒改,軍餉要得更狠,戰報更緊,崇禎十五年松錦,十三萬精銳壓上去沒能回頭,降旗落地,遼東的門一推就開,崇禎這才明白那把刀砍下的不是病根,線頭被自己剪斷,最后的那根稻草也沉在水里。
三月里的煤山風更涼,城下雜亂,城門守不住,血從指尖劃破流出來,衣襟上寫字,“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他站在坡頂看了很久,想起德勝門那天刀光火色,關寧軍當時的勁頭像火,今天的京營像散沙,心里那口氣沉下去不再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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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走到德勝門的人抬頭看城樓,磚面風化的紋路摸起來粗,冬天的陽光照在磚面上,想不起來崇禎二年那個冬日也正常,墻縫里或許還留著當年士兵的血痕,衣背上的冷汗當年也一層一層浸透了龍袍,這些印記不喊話,站著就能說明問題。
這段事,不是一句“崇禎傻”能蓋得住,也不是一句“袁崇煥冤”能說清,城頭上那一眼看透的瞬間把一個更靜的真相擺了出來,權力的臺面上若開始靠“養寇自重”維系,勤政也托不起一座傾斜的屋,驍勇也頂不住一地的漏,走回史料,盯住賬簿,照著人心的彎路看,問題在哪兒就在哪兒,承認它,拆它,才有余地往前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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